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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节
    阿玄心口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里,一骨碌坐了起来,想翻身下榻,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似是晕船,竟连坐也坐不稳,一头摔回在了枕上,正要再爬起来时,来自大地深处的这阵战栗,停止了。
    阿玄趴在床上,听着头顶泥灰下落的簌簌声终于渐渐停止,正要再爬下床去,内殿之门已被人猛地推开,伴随着一阵焦急的呼唤之声,女御春手执烛台,飞奔入内,扶住阿玄,连声道:“君夫人,你如何了?你如何了?”
    阿玄定了定神,爬了起来,见春衣衫不整,神色焦惶,显然也是从睡梦中被地震惊醒的,道:“我无事。你快叫人高声喊话,命人全都出屋,万一再有余震……”
    她话音刚落,头顶簌簌之声又起。
    春一把拖了阿玄下榻,拉着她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内殿,一直跑到前庭的空旷之处,这才停了下来。此时许多侍女和寺人也从睡梦中惊醒,纷纷跑了出来,尖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一时乱成一团。
    好在这余震很快便停下了,没片刻,茅公急匆匆而至,见阿玄无恙,方松了一口气。
    阿玄已镇定了下来,立刻命他将王宫内的人全部集中到空旷地带,今夜不管再有无余震,不能再入室过夜。茅公命人发令下去。没片刻,发现西南一处殿室又起了火,想是有人逃出时火烛落地卷燃帐幔所致,茅公立刻又安排人手前去扑火,整个王宫,乱成了一团,阿玄丝毫也未觉察自己身上不过只着一件中衣,甚至还是光着脚的,直到春抱着她的衣物来到她的面前,阿玄这才感觉到了冷。
    阿玄穿好衣裳,顾不得歇一口气,命赶了过来的宫正带人维持宫中秩序,安排宫人在外过夜,以躲避余震,又记挂宫外情况,这时听人报宰夫买入宫,急忙召他见面,得知他在入宫之前,第一时间便已经安排军队巡城,以防国都生乱,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天明,再无发生任何的余震,宫殿失火也被扑灭,宫人陆续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除数名宫人因昨夜慌乱逃出屋时不慎摔倒受伤或被火烧伤之外,其余人概无伤亡。
    除去几处在地震中因受损而坍塌掉部分的围墙之外,王宫之中,已看不出昨夜地震的迹象,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秩序。
    但是外面陆续报上的消息,却令阿玄感到忧心忡忡。
    数日前深夜发生的那场地震,虽然对地基夯实的王宫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即便有局部毁损,很快也能修好。但城中的民居,却远不及王宫坚固,那夜地震发生之后,毁损坍塌了不少,计数百间,睡梦中来不及出逃的死、伤者,总计达千人,祸不单行,当夜城中数地,又同时起了大火,大火扑灭之后,过火房屋连同屋内来不及抢出的财物全部烧毁,直接导致上万城中灾民无处可居。
    这并不是最严峻的。最严峻的情况是,那夜地震发生之时,震感并不仅仅只是国都,附近方圆数百里的几座城池,均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房屋毁损,灾民总计数万之众。
    如此严寒的天气,这数万人的吃穿保暖和过夜之地,一下成了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果腹目前暂时并非最大困难,因地震的次日,宰夫买便立刻着手放粮赈济灾民之事。
    但在春来房屋重新竖起之前,如何安置这数万人的避寒居所,这才是个难题。
    不过一个晚上过去,便有受伤年老体弱者被冻死在路边的消息上报到了阿玄的面前。
    地震当夜,余震过后,阿玄第一时间便派人去往熊耳山,得知武伯和玉玑均安然无恙,方放下了心。宰夫买忧心忡忡前来向她回报灾民被冻死的情况后,阿玄便想到了一个法子,但她自己却不能立刻做主,当即出城,去拜望病中尚未痊愈的武伯,一回来,便命宰夫买召集群臣,宣布将宗庙和社稷前殿开放,暂时接纳灾民入内过夜,贵族大夫或各个受灾城中的富户,凡有愿意于宅中腾出空屋接纳灾民助其过冬者,一律登记造册,以人头计,过后如军功般加倍予以封赏。
    这决定一出,宰夫买起先吃惊,随即大喜,当即第一个表示赞同。
    君夫人此策,必定是得到过武伯的许可。连宗庙和社稷都开放容纳灾民了,其余贵族大夫,哪里还敢说不,当即纷纷附和,表示愿意襄助国家之难,贵族大夫都如此做派,城中那些富户,听闻此举能被视为军功,原本地震过后,唯恐被人强行入户,紧闭门扉,转头却是争着大开门户,只恨家宅太小,灾民不够,恨不得能多几人才好。
    阿玄叮嘱宰夫买,专门设人每日巡查灾民收容后的情况,免得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冒领功劳。
    如此大的一个难题,被君夫人以如此大胆又巧妙的法子给解决了,宰夫买如今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一记下。阿玄又组织宫中医士,为地震中受伤的人员进行救治,自己亦参与其中,忙忙碌碌,如此数日过后,丘阳和附近几个受灾城池里的秩序,终于渐渐地恢复了稳定。
    ☆、第74章
    此次地震, 以距离国都两百里外的毫邑倒塌受损房屋最多, 人员伤亡亦最为严重,全城几乎有四分之一人口在地震中受伤。得知灾情的次日,宰夫买便派人前去抚灾。随后, 一俟国都秩序趋于稳定, 阿玄又以君夫人的身份赶至毫邑。到了后, 顾不得歇一口气, 便开始巡视赈灾安抚的情况,行至收治全城伤病者的临时收容之所,见内中伤患众多,医士人手奇缺,许多得不到及时救治的伤患躺在那里徒劳呻, 吟, 边上亲人焦急万分, 立刻派人去往丘阳再调拨医士。医士到来之前,她换去衣裳, 卷起衣袖, 亲自为国人治病, 次日还帮助一个生产不顺的产妇生下了孩子。
    自从发生地震, 阿玄殚精竭虑, 连日奔波,忙碌到此刻,人本早已疲倦不堪,那产妇终于生下孩子的一刻, 精神一松懈,人便感到腿脚发软,但在听到婴儿坠地发出的呱呱哭声之时,连日以来所积聚的所有疲倦,仿佛全都不翼而飞了。
    她命人给那产妇多留些口粮,随后洗了手,在女御春的陪伴之下走出来时,意外地看到门外聚集了许多的毫邑民众,内中一个白发苍苍者,被人搀扶来到近前,向她下跪叩头道:“老朽原本居于城北,地震之时,与众邻房屋倒塌,存粮亦被大火一把烧光,本以为今冬难有活路,不想如今不但能够避寒度日,君夫人还亲自来此看望我等贱民,感激涕零,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方才便捉住了一个散布谣言之人,交与君夫人,请君夫人严加处置!往后再听到有人传谣,见一个,我等便送官一个!绝不容人如此诽谤我穆国国君!”
    老者话音落下,身后几人推搡一个男子上来。
    “君夫人!方才便是此人散布国君败仗的消息!说南边楚人也要打来!还说此次上天降灾,乃是因了……”
    那汉子不敢再说下去了,停住。
    周围穆人交头接耳,发出嗡嗡的议论之声,神色不安。
    男子面如土色,趴在地上拼命叩头求饶:“君夫人明鉴!小人亦不过是昨日听人如此传言,方才随口说了几句,小人知罪了,往后再不敢胡言乱语,求君夫人饶命!”
    阿玄双目投向地上那个不住磕头求饶的男子,沉吟了片刻。
    如此谣言,从地震发生的次日开始,也不知起于何人何处,慢慢开始在国都中蔓延了,以致于人心惶惶,不但如此,更有一种说法,称是因了国君放诞无道,行事触怒上天,上天降灾,这才有了此次国都地震。
    方才那汉子不敢说下去的,想必便是此话了。
    阿玄当时风闻,立刻召了宰夫买商议对策,追查谣言来源,以正视听,更重要的是,随着赈灾取得显著效果,人心安定,这种谣言才渐渐止息了下去。
    却没有想到,谣言在国都中虽被压下,却蔓延到了别的城邑之中。
    毫邑邑君唯恐君夫人有失,一直在近旁跟随,见状,立刻命武士将那人捉去邑府施惩。
    在一片带着怀疑和不安的嗡嗡声中,阿玄示意众人噤声,随即高声道:“诸位父老国人,你们可知我今日何以会来此?我来,并非出于我自己,乃是受汝国君所遣!你们穆人的国君,他带着你们英勇的子弟儿郎,如今人虽远在关外与敌浴血而战,但他无时不刻心系国内,得知都邑一带发生地震,当即遣人快报于我,命我告朝堂群臣,曰,数百年来,穆人先祖何以孜孜梦求东出,如今,他又何以领穆国子弟出关而战?为的,乃是国之安危、民之福祉!如今国家遭难,第一要务便是抚民赈灾,不可叫我穆人因天灾饿死冻死!”
    她顿了一下,环顾一圈面前越聚越多的穆国民众,再次提气道:“日月有常,四季轮回,雷霆霜雪,丰馁交替,此本为天地自然之法,地动亦是如此,与上天之怒又有何干?上天真当要降怒于君,亦会施惩于君,又岂会祸及苍苍蒸民?蒸民何辜之有?”
    四周彻底地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望着阿玄。
    “国之宗庙社稷,本为无上之所,便是国君入内之前,亦须沐浴焚香,以示敬虔,但如今,你们应也听闻,丘阳之宗庙社稷,俱已成为我穆国之人的庇所!此亦为国君之意!国君有言,非常时期,开宗庙社稷助穆人渡过难关,绝非是对先祖之不敬。倘因赈灾不力,令我万千穆国子民无瓦覆顶,此才是对先祖之大不敬!”
    “父老国人,你们有如此国君,上天岂会不喜?祖宗又岂会不加以庇佑?诚然,如今前方战事有所滞阻,但想想吧,你们的国君,睿智勇猛,从前何曾败于敌阵?你们的儿郎,无一不是锐士,天下又有哪一国的武卒能直面抗击?捷报必来!你们只需安心,听从邑君安排,等渡过目下寒冬,待来年春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随着阿玄开口,四周穆人的神色,渐渐变的激动了起来。
    “我等谨遵君夫人之言!”
    “恭迎国君胜归!”
    “穆人必胜!”
    等她说完,众人变得激动万分,甚至有人眼含热泪,呼喊声此起彼伏,争相朝她下跪。
    阿玄微笑颔首,请众人起身,最后看向了邑君。
    邑君亦是被她方才一番话听的激动不已,何况心里更是清楚,国君如今战于外,国内逢灾,若抚民不力,万一引出动荡,自己难逃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