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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一片混乱中,陛下和太后不知情,误以为她是冲出来挡驾的。
    而那临终的一抹惜别不舍的微笑,感动了皇帝陛下,成为了朝堂佳话,追封谥号“忠”。
    知她冤死之人,大概只有死去的她自己,以及那个绊倒她的妃嫔了。
    ***
    谢令鸢从梦中缓缓醒来。
    殿门关严,星使正守在屏风外,等她苏醒。谢令鸢从榻上起身,抱膝而坐,回味方才的梦境。
    天子萧怀瑾,如今已是晋国第五代君王。他十岁登基,所以这些年,政事一直由何太后把持。虽然前几年还政于天子,但积威不变,何太后在后宫中,还是隐然的当家人。
    至于后宫佳丽三千,妃嫔背后派系林立,有勋贵、世家、外戚、权臣……若不能捋清关系,恐怕也难明白她们之间分错交织的矛盾根源。
    除此以外,她还隐隐有点胸闷——这后宫美女如云,各有美色不逊于她便罢了,居然都对她没什么好感,甚至有敌视,偏偏她的使命还扼杀她的习惯,不许跟这些美女比斗。
    星使听到里面的窸窣动静,从屏风外绕了进来,眨着眼睛,关切问道:“如今已是丑时了。您还觉得累么?”
    丑时,凌晨两点多。
    谢令鸢摇摇头,谢过他,从榻上起身,睡意全无。
    目光所及,华丽却陌生的屋子,她开始想念wifi和空调,以及跪坐真是太难受了!宫中虽有胡床,但盛行的还是跪坐,房间地上全铺着坐席。今天要不是表现世家贵女的教养风范,她早就抱膝随便坐了。
    时人重礼仪,认为女子趿坐或盘膝是不雅的,敬香礼佛时尤甚。风流名士盘膝是洒脱,女子便是家风不正了。可没有板凳的眼下,若跪坐一天,她就可以上演“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摩擦”——爬着走。
    谢令鸢随意在席上盘腿一坐,窗户大开,外面是夜幕苍穹,星辉高旷而明亮。她蓦然忆起,已经是很多年未见这样美丽的星空了。
    上一次,大概还是小升初的时候,父亲带她去了天文馆。从望远镜台上下来,听讲解员介绍行星运动的规律,父亲摸着她的头发问:“好玩吗?”
    她还记得当时的疑问:“星星的运行都要遵循轨迹的,这是宇宙的规律,自然的规律。自然课老师说,人是自然的一部分。那人也和星星这样的吗?”
    父亲没有陪她讨论深层次的哲学问题,而是趁机教育说,人当然也要按着规则活着的,社会就是一个系统,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北大清华啊。
    ……她从此拒绝和她爹谈论哲学问题。
    。
    如今忆起,竟有些想念,她轻叹一声:“我要如何才能回去啊。”
    星使陪着她望向窗外:“这和星主的使命有关。若您在九星妃嫔心中的声望,伟岸高华、圣光照拂,达到【众望所归】,便不会死于天命。若星主声望达到【千古流芳】,便可自由归去。”
    谢令鸢:“……”
    她想了想方才,在原主回忆里看到的一幕幕——也就是说,她要在一群掐货心中圣光照拂?
    她嘴角不由抽搐,影后我也是个大掐货好么。
    不过……若是那些容貌绝色的女子,最后都对她崇敬万分、倾慕不已、心里眼里只有她……似乎也是痛快的。
    唉,若真做到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回去后,都能和二十年死对头的林宝诺当闺蜜了。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接受:“另外八位落陷星君,都是哪些人?”
    星使的眼睛里,倒映出夜幕的流光璀璨,脸上露出赤诚笑意,一看这笑容,谢令鸢下意识觉得不妙。
    “恭喜星主,您触发了第一个任务:慧眼识星——”
    什么慧眼识星?谢令鸢要崩溃了。
    “紫微司统,天府司库,七杀司权,天梁司德,天相司序,天机主智,巨门司言,武曲司战,贪狼司情——九星落陷,便是不在其位,背离其政。”
    “所以,要在三千佳丽中,找到另外八位落陷星君。天道为示犒赏,每辨识一位星君,您便可得‘气数’。气数可用于法力,亦可转化为声望。”
    谢令鸢心想,何必说那么古意深沉,换个说法不就是积分么,比“气数已尽”好听多了吧。
    “那要怎么找?”
    星使笑了笑:“很简单。你们九人同属星系,寻找她们并不难,只要一个真心拥抱,星心相印,便能窥见她们的主星了。”
    什么?!
    听了这简单粗暴的辨识法……
    谢令鸢都惊呆了……
    她起身,差点掀翻大殿的天花板:“你,认真的?!”
    星使一片诚挚地抬眼望着她:“拥抱亦是情谊的体现,日后您便会有所觉悟。”
    可是后宫佳丽三千,一个个真……心……拥抱,德妃会因“扰乱后宫”被治罪吧?
    什么自有深意,她真想说一句,思想有多远你滚多远好么。
    谢令鸢陷入了“被迫作死”和“不作就会死”的艰难抉择中。半晌终于灵光一闪:“她们落陷,是‘背离其位、不在其政’对吗?”
    星使点头。
    “那我知道怎么尽快找到她们了。”谢令鸢一拍手,不禁深深陶醉于自己的机智中,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明早,我就去见太后。”
    如此不着常理的行事,总是求一张免死金牌才行。
    谢令鸢又唤来殿外值守之人:“待到卯时,把今天拨过来伺候的人,全都叫过来,本宫有话要问。”
    第八章
    卯时不过才五点钟,对宫人而言却已经是一天的开始。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应天地之理,随自然而行,是时人的作息规律。
    天际已蒙蒙亮起,晨曦弥漫在宣政殿前辽旷的汉白玉广场上。宣政殿的台基高于平地四丈,几乎可以俯视宫外,直入九天。
    至卯时正,宣政殿便在赞者的唱和中升朝了。
    大殿中文武百官肃然而立,左列文官,右列武官,按着递交的奏章议题顺序,例行地一件件论述国政。
    萧怀瑾坐在高高的龙座之上,他俯视着台基下的百官群臣,面色沉郁。
    。
    议政的争论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后,果然如他所料,终于有人提起了前夜德妃诈尸一事,说京中大街小巷已经流传开,甚至编出了童谣。京兆尹抓了几个人去官衙问话,却也无甚所获,只能把童谣禁了。
    于是大臣们便论起了德妃一事。
    而殿阶之下,那个姓韩的御史,已经喋喋不休地说了半柱香的功夫。
    他分明看到了天光微熹中,那位韩御史喷薄而出的口沫。
    “《后汉书?五行志》曰,至阴为阳,下人为上。死而复生为妖人,乃下人篡位之征兆。事发后宫,乃天降警示,阴阳祸乱,盖有昏聩,甚至乱纲……”
    韩御史从萧怀瑾初继位时的变法失败,到太后垂帘听政多年十分不妥,里外骂了一遍。言辞凿凿,竟是不惧天家震怒地,将德妃诈尸一事同国运牵扯起来。
    说了那么长一串,归纳无非便是皇帝昏庸,太后擅权;阴阳颠倒,淆混乾坤;天道示警,帝王需下罪己诏。
    萧怀瑾相信,这个韩御史只是被人撺掇着跳了出来而已。他若在朝堂上按捺不住,发落了对方,反而会落得“偏听”“昏聩之君”的骂名。并且,还会让世人以为他是被说中了,才恼羞成怒。
    然而,是谁撺掇的呢?
    若非是有意,京中怎么会如此迅速地传唱起了童谣?
    天子失德,失了民心,对谁有益呢?他又无嗣,那是陈留王?还是临淄王?
    萧怀瑾不由冷笑,目光扫过每一个大臣,观察他们的形色——有人垂头,有人目光转动,有人闭目养神,有人蹙眉似在思索如何反驳。
    “陛下,微臣有异议。德妃之事涉及后宫,怎能说是陛下不敬天道。分明是中宫失德,天降示警才是。”
    朝臣队列中,一个穿红色官服的文官站了出来。是御史台谏议大夫刘偃,御史大夫郑有为的门生。
    萧怀瑾冷眼看着,面上一派无波,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郑有为是丽妃的父亲。父女二人,都是一样的薄情薄信之人。
    他依然记得,郑有为在先帝朝时,舌战群官,为当时的辅国大将军、奉国公韦长庚,弹劾倒了众多兰溪派官员。当年“兰桂党争”中桂党大获全胜,郑父可谓是功勋卓绝。
    当年郑家女儿还差点与韦家嫡次子韦不宣结了亲,朝堂上下无人不晓,俱为这桩高攀的姻缘艳羡不已。然而世道无常,谁让韦氏要在后宫作乱呢?终引出来了韦氏灭门之祸,韦家一夜间覆灭,郑父为免受牵连,迅速倒戈相向,列出十八条罪状,弹劾韦长庚、韦不宣父子俩骄奢跋扈、意图谋反……
    这种投机之辈,朝中最是不少,也最是为萧怀瑾所不齿。
    因郑父的缘故,萧怀瑾对丽妃都心存了不屑。现在,郑父又在为何汝岱、何道亨父子俩发声了。何家人想拉掉曹皇后,让何贵妃取而代之,不是一天两天。要不是太后压着,曹皇后的凤位岌岌可危。
    “帝后大婚四载,一无所出,后宫其余妃嫔,竟也无人延续皇嗣。皇家血脉关乎国运,而国运迎合天道。此番后宫有邪,当是皇后失德,应由皇后祭天忏思,自省其身。”
    刘偃这话,看似是替皇帝和太后解围,但实质上,依然是把谢令鸢当做邪物,意图引导皇帝废后。
    刘偃的话激怒了谢家人,人家都拿着谢氏嫡女大做文章了,说她是天降示警,谢家怎么能忍得下?若谢令鸢成了邪物,那他们谢家之人都成了什么?
    谢令鸢的大伯谢节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道:
    “陛下啊,枯木逢春死而复生,难道不是天降祥瑞吗?陛下、太后的恩德英明福泽了众生,德妃才有此造化,更是该称颂才是。德妃复生之后,身体康健,未曾有异,太医局九位太医会诊,韩大人、刘大人难道还要质疑太医的群诊结果吗!将此等祥瑞吉兆,当做阴邪示警,两位大人何等险恶居心!”
    大理寺少卿贺迁此刻也出面道:“臣附议。正是陛下、太后英明,皇后母仪天下,上苍嘉赏,才有德妃复生之福。且佛道高人皆对此事有颂扬,刘大人难道只凭红口白牙,就要妄自判定天意吗?”
    平日里,贺迁和谢家之人平淡相交,无有利害来往,此刻出声,萧怀瑾稍微想想便知——贺迁的侄儿所娶正妻,乃是虢国公、户部侍郎钱舒才的嫡女。
    而虢国公与曹丞相之交,已经不算秘密,先帝朝时,虢国公妻族沈氏因参与“兰桂党争”,与兰溪派交好,边境“正月之祸”一事爆发,差点导致虢国公府上受牵连。正是当时曹丞相在朝堂上拉了老虢国公一把,两家交好。如今钱昭仪入了宫,也还是为皇后协理后宫。
    所以,贺迁这番话,自然是为了保曹皇后。
    萧怀瑾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嗡嗡的争吵,他们吵的不是国事,而是各为其主。
    这个主,不是天子,不是他萧怀瑾。
    当谢令鸢从棺中爬起的事情发生,萧怀瑾就知道,定是少不了各路人马,借此大做文章。有觊觎大统宝座的,有图谋中宫凤位的,有弹劾三公的……
    唯独没有为他作想的。
    他缓缓睁开眼。
    他的视线与礼部尚书蔡瞻对视,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臣,看着他的目光柔和而无奈。
    蔡瞻摇了摇头,许是觉得天子这样年轻,然而先帝朝的“四姝争后”之祸,仿佛又要重演在他身上了。
    何家已经是权倾天下,正在步当年宋氏、韦氏的后尘,也许不知哪一天,又会出现“何氏之祸”。
    一代代后宫相争,埋葬的何止是红颜?宋氏被韦氏诛灭,韦氏全族更被何氏诛得一个不留。而这一次,会替天子向嚣张跋扈的何家人举刀的,又会是哪一姓呢?
    他的目光落在怀庆侯武征身上,想起武家的女儿入宫做了修仪——历史的轮回,总是惊人的相似。
    诛灭何家的,会是武家人吗?何家会被族诛吗?
    礼部侍郎宋桓上前几步,恭敬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北燕国已送来和谈国书,他们的睿七王爷将亲自率使节团来长安。礼部已经草拟了接待章程,还请陛下听臣详禀后定夺……”
    宋桓垂着眼皮,那些争论似乎与他无关。明明他的女儿宋静慈也入了宫,封为婕妤,宋家却仿佛毫不关心这些后宫争斗,甚至避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