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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孟一乐将手机屏幕递到头发湿漉漉的少年面前,少年只往上面瞥了一眼,满脸的玩味和痞笑便被紧张所代替,男孩看到他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一切,他点点头:“看来都是真的了。”
    孟一乐丢下手机就要往外面跑,韩星辰一把将人抓住,抱在怀中,“你要去哪里,你想做什么,这么晚了你想跑去哪?”
    男孩剧烈挣扎,他用力掰着韩星辰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开,两人僵持了一阵儿,孟一乐终于松下力气,任由对方抱着自己,“放开我星辰,我想自己出去待一会儿。”
    “为什么要出去?你不是我哥哥怎么了,我一样会爱你,你也不用再纠结、挣扎,这不是很好吗,韩月初,这不是很好吗?”
    “星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原来我早就没有爸爸妈妈了,原来我一直在占用着别人的父母和弟弟……我会愧疚、难过一辈子的……”
    “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愧疚,要愧疚也是当年那个保姆愧疚,是将真正的韩月初扔进福利院的爸爸妈妈愧疚,是不愿接纳一个痴呆儿的他们愧疚才对,你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孟一乐却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眼中掉出豆大的泪珠,却浑然不自知,他惨白着一张脸问:“你说什么?爸爸妈妈……早就知道了?”
    韩星辰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他怔了怔,面对着男孩绝望的目光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了,都知道我和韩家没有半点血缘,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告诉你做什么,这些事情,告诉你要做什么呢……看着你伤心痛苦挣扎吗?有什么意义?我们维持现状不好吗,就这样一直将表面的和平保住,不好吗……”
    孟一乐摇了摇头:“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放开我,我必须回去,我要去问问爸爸妈妈……”他挣扎着下床,整个人已经有些癫狂,身子都在发抖。
    韩星辰不知道他怎么了,还想再劝说几句,却发现男孩有些不正常,只好哄他:“好,我们现在就回去,别着急,我换上衣服陪着你好不好,等我一分钟。”
    孟一乐崩溃大吼:“我现在就要回去,马上!立刻!”
    *
    马路上一个连上衣都没穿的少年和一个白色t恤拉扯,已经是夜间,路上的车辆不多,速度却十分迅速,韩星辰紧紧抓着他不敢松手,嘴里却还在不停劝慰:“月初,你有没有想过,将这些事情戳破之后我们家会变成什么样?那还是个完整的家吗?”
    穿着白t恤的男孩愣怔摇头:“我不想再想了,我只想回家,我只想回家……”
    少年仍想劝他什么,男孩却忽的转头看向他,眼睛终于聚焦了,从来都是听话顺从的男孩第一次表现的如此倔强,几乎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才好。
    孟一乐望着一脸疲惫的少年,痴痴道:“原来你不是我的弟弟啊,星辰……原来你不是我的弟弟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少年受不了他这样的拷问,舔了舔嘴角,哑声道:“高考之前,有天我逃课回家,正好听到爸爸妈妈在书房争吵……”
    “都是那么早的事情了,”男孩无助地擦了擦眼睛,“所以你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逼我,对吗?看着我每天痛苦地挣扎,是不是觉得特别搞笑,也许心里还在看我的笑话呢对不对?”
    韩星辰摇头:“不是这样,月初你听我说,我不告诉你这件事情并不是怕你会离开我,而是担心你知道后能不能承受的住这种打击……对不起,但每天看你这样挣扎痛苦地时候,我也一样不舒服。”
    “你胡说!”男孩冲他大声吼:“你又骗我韩星辰,你又骗我!你如果真的痛苦,在西班牙看日出时就不会告诉我那样一个故事,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你想让我怎么样啊?你是不是就想看到我痛苦……现在终于如你所愿了,我这样痛苦……我这样难受……”
    韩星辰紧紧抱住他,“韩月初,你能不能不这样,你知道我绝不是这样想的,你明知道我也一样难受……你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对你撒过的谎,逼你做过的事,那你对我一样一样报复回来啊,你这样闹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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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在他怀里挣扎了一阵儿,突然平静下来了,他在他耳边小声的、痛苦地呜咽,如一只受伤的小兽,“我该怎么办,星辰……我该怎么办,原来我之前活的19年全都是空白……全都是假的……原来我一直喊着爸爸妈妈的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本该拥有这一切的人,却孤零零的呆在福利院里……我该怎么办……”
    “别哭,”韩星辰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你若真的觉得愧疚,我们可以去福利院将那个人接过来,反正韩家养得起……我们跟爸爸妈妈好好谈一谈,再想想怎么做决定好不好?”
    半晌,孟一乐终于点了点头,两人从马路边又回去了。
    *
    韩星辰和韩月初爬了半天的山路,热的头上身上一层大汗,韩星辰递给身边的男孩一瓶水,男孩结果沉默喝了几口,又还了回去。
    韩星辰望着沉默的男孩,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自从男孩知道真相之后,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几乎不再开口说话了……他们这样已经半个多月了,他很担心……很怕男孩哪天想不开,就自己承受不住了。
    可他已经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能让男孩成功开口。
    两人爬了半天,终于到了那家福利院,和院长说明来意之后,便看到了那个真正的韩月初——看上去的确是有些问题的,见到人就不停傻笑,问一句话半天才咬字不清的回答一句。
    孟一乐想过去和他说说话,看着那个被自己鸠占鹊巢的人,却心虚的不敢上前和他有任何接触,韩星辰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见就算了,也不是非要见不可。”
    孟一乐摇了摇头:“不,我欠他的,该还了。”他走进去,三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聊了些简单的话语,然后韩星辰就被赶出去了。
    他很不放心,可男孩不愿他在里面带着,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出来等。
    两个小时后,孟一乐从里面出来,他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韩星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聊了什么这么开心?”
    男孩冲他笑:“就是,补偿的方法。”
    韩星辰愣了下:“什么补偿方法?”
    “没什么。”
    不管韩星辰如何问,男孩就是不开口,等过了几天两人回到出租屋,休息了下,又立刻买了机票,飞到了韩月初亲生父母所在的城市。
    墓地群,单薄的男孩跪在两块石碑中间,他伸手触上一块冰冷墓碑,忍不住浑身抖了抖,哽咽着对自己说:“原来这个是妈妈,”说着转头看了看另外一块石碑,“这个是爸爸……我还是更像爸爸一些……”
    身后的少年红了眼眶,不知该如何安慰受伤的男孩才好,只觉得天整片灰蒙蒙的。
    男孩继续说:“对不起爸爸妈妈,生前没能为你们尽孝……我来晚了……对不起……”
    韩星辰突然有种自己抓不住的感觉,他望着跪在地上的男孩,心不可遏制的慌了神。没由来的,慌的不成样子。可他却又不敢问男孩,不敢再给他半点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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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后他们回到了韩家别墅,韩父韩母望着两个归来的儿子,本该高兴欣喜,此时却坐在沙发上一个比一个面色凝重。
    他们在被质问的时候还堪堪能维持住平日里的优雅风度,韩母劝慰最为听话的男孩:“月初,我和爸爸也没有办法,那样一个儿子,怎么能出现在我们韩家……那会成为整个商业圈的笑话,公司正面临着跨国发展,最重要的就是维持形象……我们也没有办法的……”
    孟一乐摇了摇头:“不会的妈妈,您和爸爸还有我和星辰呢,他不会成为你们的污点,只需要接回家来,给他本该拥有的一切,让他好过一些……”
    “月初,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都不想想我和妈妈的感受,你就只为了自己心中那点愧疚,就要不顾公司的名誉,不顾这个家的安稳吗?”
    “可爸爸,那本来就是您应该去做的事情,为什么还会有机会让我来劝说您这些呢?”孟一乐面上十分平静:“那是您的儿子,韩家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人。而且他很乖,不哭也不闹,只是偶尔反应慢一些……等我工作后,一定会加倍回报您和妈妈的,这样可以吗?”
    韩母终于恼羞成怒,呵斥男孩:“月初,你怎么和爸爸说话呢?知道自己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之后,就连爸爸的话也可以不听了吗?”
    韩月初失望的闭上了眼睛,韩星辰覆上他的手,“他们不养,我们来养,将他接到我们的出租房里,一起照顾他,就当多了一个家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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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韩父指着他们两人:“反了,你俩都反了!”
    韩星辰不再说话,冷着脸抓着男孩上了楼。他本以为解决方法已经给出了,事情就会这么结束了,可没想到他一直不敢离开半步的男孩,还是趁他不留神的时候吞下了一百片安眠药。
    他甚至不知道男孩是什么时候买的那么多药片,男孩将那些东西吞下去之后还若无其事地和他说说笑笑,直到最后撑不住了,才露出一丝痛苦,说自己想休息一会儿。
    可这一休息,就再也没能醒来。
    韩星辰望着那张死亡通知单,心紧紧被揪起,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明明男孩上一秒还在和他商量要怎么布置他那个傻哥哥的房间,这一秒却突然有人告诉他——他的男孩消失了。
    哦,他的男孩还给他留了一封信,信上说:
    星辰:
    是我,我现在都不知道该称呼自己是你的谁了。这种处境让我感到十分尴尬和难堪,我很无奈,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一个永远离开你,离开这个纷争的世间的决定。
    其实这个决定并不突然,那天我在福利院与韩月初谈话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了。人一旦下了决心,就会发现事情突然变得很简单、很轻松。
    很抱歉离开你,很抱歉让你伤心、难过,没能成为你的好哥哥……我也的确是个不称职的哥哥,无颜面对你和爸爸妈妈。
    我抢夺了韩月初的一切,想要拼命补救,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可是我却发现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的阻碍就是自己。
    ——我的存在,对于真正的韩月初来说,就是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阻隔在温暖和爱之外。
    爸爸妈妈的态度让我十分迷茫,觉得这个世界仿佛因为真相的揭开都变得完全不同了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可它真实的刺痛了我。
    既然我存在就代表着韩月初不能获得自己应得的一切,那便让我消失吧。其实做出这个决定我是愉快的,至少那些整夜整夜的噩梦不用再纠缠我了。
    死亡永远都是逃避最好的方法,原来,我真的没有那么坚强,可以撑过去这件事情。
    如果这件事给世上任何一个人带来痛苦地话,对不起。尤其是星辰,对不起,许诺了你那么多的东西,都给不了你了。
    我早该下地狱了,只是多享受了几年的快乐和温暖罢了。我早该下地狱了。
    ……
    韩月初的葬礼上去了许多人,有从毕业后就未再见过面的老同学,也有在他生前的最后一刻仍守在身边看他离去的人,形形色_色的人因为一场葬礼从五湖四海赶过来,汇聚在一个狭小灵堂内。
    韩星辰在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小孩儿,那个小孩和韩月初笑起来的气质特别像,一样干净的眉眼和闪着光的眸子。
    很像,像到他每次看到这个小孩儿,都会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
    他也不记得为什么,自从懂事后和韩月初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那个男孩儿好像永远都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收拾烂摊子。
    不管他是打伤了隔壁班的小流氓,还是他染了学校所不允许的发色肆意张扬,又或是在新生致辞这一天向某个学生优秀代表告白。
    这些事他做之前从没想过后果,也不必忌惮什么,反正到最后都没变得平静无波。为什么,因为他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哥哥啊——
    想到这里韩星辰眼前突然浮现起西班牙的那次旅行,凌晨两点的夜里,他们一边用着夜宵一边闲聊要选的专业是什么,然后男孩儿突然慌张的问他:“那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星辰……”
    韩星辰卷着手上的吐司片,问他:“讨厌你什么?”
    “就……讨厌我的优秀啊,因为你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称赞,无论多努力都会覆盖在我的光环之下……”
    韩星辰垂下的眼帘里波涛汹涌,一颗心像是被谁狠狠攥住一般,然而他却动作极其流畅的将手中的吐司卷卷好,递给了对面的男孩。
    “所以就要讨厌你?不讨厌没用的自己,却要讨厌你?”他看到男孩干净纯真的笑容,却听到自己的心在大声嘲讽他:怎么?不敢承认了吗?你暗地里那么多次的肮脏想法真的不存在吗?
    像是折磨、拷打一般,心底的声音不断提醒他,自己的内心有多么暗黑、扭曲。他以为他能很好的控制住这种情绪,他控制的的确不错,至少和助理视频讨论专业的时候情况一直都很乐观。
    异变是将男孩搂在怀里看着朝霞的时候发生的,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那份毒素自心底悄悄破土而出,一个关于日出的故事就这么在脑海中盘旋成形。
    韩星辰将那个和韩月初眉眼相像的小孩安排在一侧,为他守灵,他揉了揉眼角,还要继续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以及适应男孩再也不会在他身边的事实,再没人会帮他收拾烂摊子了,他终于要独自面对一切了。
    韩星辰走到拐角处,却又忽的停住望了眼灵堂中央的那个黑白照片——那是男孩成人礼时的照片,就是那个他非要同他置气,从家里跑出去过生日的那个成人礼。
    他本以为……
    他本以为他和男孩一起过生日的次数还多着呢,早知道后来都是两地分离,早知道那么多的误会与折磨,他一定……
    他一定会在成人礼那晚和男孩并肩从楼梯上走下去,穿着一样的燕尾服,带着一样的笑容,如他所期待渴望的一般与他牵着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对他的朋友热情介绍:“这是我的哥哥韩月初,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将心中所有的后悔与思念烂在肚子里,看着成人礼时的录像带和照片,看着男孩独自一人在里面周旋、招待,偶尔期待般的望向门口的方向,然后又稍微失落的收回视线,继续在宴会大厅中穿梭。
    韩星辰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任凭屏幕上的光明明灭灭照在他的身上,他多想回去对男孩说一句:“生日快乐,月初。”可是最后却只能呆在昏暗冰冷的放映室中对着屏幕上的男孩说:“你穿燕尾服真好看,月初……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过……”
    屏幕上的男孩儿终于送走了所有的宾客,整个大厅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疲惫的、失落的,他同所有的摄影师道谢,给他们送上伴手礼,最后瞧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录像到这里就停止了,卡在男孩那个期待望向门口的目光上,韩星辰多想回去打醒以前的自己,跟他说:“快回去,男孩在等你和他一起跨过这一夜,你知道吗……这将是你最后一次同他一起过生日的机会……要好好珍惜,说些他想听的话,喊他哥哥,他一直想听你喊他哥哥。还有,把他介绍给你的朋友,即便你们交友圈完全不同,可男孩一直想和他们认识,想多了解你一点……多陪陪他,跟他说之前都是你不懂事,别再逼他,别再让他伤心,都顺着他的心意,好不好……好不好……这样他就不会舍得这么决绝地离开你了……”
    …………………………
    宋妙怡穿着一件黑色裙子,胸口别了一朵白花,她拿着一枝菊花走到男孩照片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将手里的花轻轻放在已经堆了一小摞的花堆上。
    她起身时又看了一眼男孩的照片,眼前的男孩和记忆中的那位王子重叠在一起,让她都有些恍惚,想不通韩月初怎么会突然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