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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三盏薄胎瓷茶碗,碗里盛着形如莲花的齐云瓜片,叶底嫩绿明亮,汤色清澈,观其色,已觉得其是上品。待茶入口,清香从舌尖向四肢百骸漫延,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弥漫全身。
    陈茂闵赞道:“好茶!水可是今年雨水?”
    “正是。”杨文远道。
    一人在东,一人在西,两人皆是微眯着眼细细品茶,仿若天地间只有他俩人。
    不知从何时起,陈翰林爱喝茶,喜品茗,但陈家那时家境甚差,连普通茶叶都无,好在陈翰林也不执着喝好茶,有好茶可,无好茶也可。即便现下家中买的起好茶,陈翰林也不强求一定要好茶。每次他独做书房,自己动手沏上一壶茶,自勘自饮,好不乐哉。
    陈太太却不爱此道,常说喝茶和喝水有何不同,都是解渴罢了,不如酒亦。陈太太擅酒,最爱醪糟过滤后的米酒,味甘。年渐长,陈太太爱上自个儿酿酒,所酿之酒皆是适于女子饮用,且有调理身体之功效,故陈太太常说喝茶不如喝酒。
    这上头,六六是完全随了陈太太,再好的茶在她们口中也不抵甘甜的酒水。当初六六不过几月,陈太太用筷子沾了米酒给六六尝尝,结果六六抓着筷子要再尝,当时就有人笑道,六六长大了能喝酒。果然,六六不过三岁有余,过年时必要跟着喝些酒的,好在陈太太并不纵着她,只让她浅尝而止。
    偏陈家三子皆随了陈翰林,爱喝茶不爱喝酒,老大在老家,好茶不易得,皆是陈茂闵,陈茂玟两兄弟托人捎回老家。为着好茶,陈家老大特在家里买了块地种茶,不知是水土,还是陈家没人会种茶叶,总之,种出的茶叶皆一般。除了这桩,三人虽说喜爱茶,却有分寸,不会为着好茗大肆抛撒钱财。
    故此,陈太太方忍着心痛容了他们偶尔买些好茶回来饮用。
    可陈家三兄弟从来是避着陈太太在自己的院里品好茶,或父子三人在外面茶楼品一品当年的新茶。
    即便如此,倘谁触了霉头,惹了陈太太,来劲了仍会把喝茶败家之理教训他们一通。
    陈茂闵和杨文远品茶的功夫,六六早把难得齐云瓜片茶水当解渴的水喝了,喝完,六六砸吧砸吧嘴,“好喝,好喝。”
    六六这一气呵成,吴元胜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眼珠子才动了动,叹道:“牛嚼牡丹,我算是看着了。”
    六六吩咐朱红挑几个大的桃子清理出来,洗净,然后她鼓着黑黑的眼珠子瞪着吴元胜,“茶水不就是解渴的吗?”
    “茶是要品的。你怎么不像你爹呢?”吴元胜看陈茂闵的样子,是个茶痴,但六六怎么没受到熏陶呢?
    “我像我祖母,我祖母说了,喝茶是闲得没事干的人做的事。”六六听得多了,张口就来一句陈太太的常说之话。
    吴元胜想反驳,又无从驳之,遂不理她,自已慢慢品茶,不知是不是因为六六说了的原故,觉得这茶也没有那么好喝了。
    朱红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了六个硕大的水蜜桃,提到杨文远面前。六六道:“小哥哥,谢谢你的茶,很好喝哟。这是桃子,很甜汁多,好吃。”
    杨文远看着眼前的六六,圆圆的脸像极篮子里的桃子,让他分不清那个是桃子,那个是六六的脸。
    第44章 团聚
    杨文远邀陈茂闵同行, 但两人进入的城门不同,而且杨家有令牌可以宵禁入城。陈茂闵并不愿意去沾光。对此,渠水觉得陈茂闵识趣, 并不是那种一有机会就会巴上来的人,对他们和颜悦色不少,走之前, 还给六六留了许多吃食。
    陈茂闵一行并没急着赶路,已打定在城外附近的人家借住一晚, 次日开了城门才入城。吴元胜磨磨蹭蹭,京城已在望。城门一打开, 吴家的下人冲了出来,再三谢过陈茂闵,接了吴元胜回去。
    待吴元胜一走,陈茂闵也急急地带着六六往家里赶, 家中父母和妻儿肯定担心坏了,虽说知道六六没事, 但没见到人,到底有些牵挂着。
    方伯打开大门,见是陈茂闵回来, 高兴地忘了下掉门槛, 往后院奔去, 边跑边呼,“六小姐回来了,六小姐回来了。”
    陈茂闵也等不及下门槛, 赶马车进去,抱起六六就往后院赶去,刚入二门,就见陈太太领着众人赶了来。六六下了地,往前奔去,扑进陈太太怀里。
    “你这个丫头,不赶紧回来,让祖母担心。”陈太太拍着六六的屁屁。
    六六在陈太太怀里扭着糖股儿,道:“祖母,六六答应过刘哥哥要去他家里帮他的。你不知他的娘好坏。哦,不是他娘。”
    “到底是他的娘呢,还是不是他的娘呢?”陈太太问道。
    六六抓抓头上的包包,她也不知道怎么说,陆氏算是刘永杰的父母还是不是呢
    还是陈茂闵上前把事情说清楚,陈太太等方明白,
    “刘哥哥好可怜吧?”六六颇为自得,“要不是我和胜哥去帮了他,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天生爱管闲事。”陈太太道。
    “那里都有你。”郭氏又气又恼地戳了六六的额头。
    “娘,娘。”六六不依,“六六在船上那么想您,结果回来了,您不喜欢我。”
    “快去洗洗,把晦气去去。”青嫂进来说水准备好了,陈太太吩咐道。
    “娘,我给六六洗。”郭氏抱起六六往次间去。
    “你不侍候你家爷去,六六这里有我呢。”陈太太直接打发郭氏走。
    “娘有了孙女不要儿子了。”陈茂闵扯着陈太太的袖子不动。
    “你这浑小子,混说什么?还不快去。”陈太太拂开陈茂闵的手道。
    赶走不相干的人,陈太太进了次间瞧着六六快洗好了,忙忙问青嫂:“六六身上可有受伤。”
    青嫂摇头,“倒没有受伤,就是瘦了老多,摸着都有骨头咯手了。我们六六受了大罪。”青嫂眼睛有些红,声音带了点嘶哑。
    “还好啦,青嬷嬷不要伤心。”六六拉着青嫂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好了,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个小娃娃来安慰你?”一个个的,没丁点眼色,不知道她想和孙女在一起。
    青嫂低头摸了摸眼,看着陈太太自己动手给六六洗了澡。青嫂方抱起六六,放在床上。
    沐浴后,六六美美地睡了一个觉,醒来后,六六又生龙活虎,要不是看她着实瘦了些,别人以为她去哪里游玩,绝对想不到是让拐子拐去,坐了十来天的黑舱。
    潇哥儿和瀚哥儿分别来看过她,见她在睡觉,就坐在床边安静地等着,怕一不留神,六六又不见了,两人轮流盯着六六看。待她醒来时,就见到潇哥儿和瀚哥儿坐在床头看着她。
    六六高兴地爬起来,欢快地叫道:“哥,五哥,我又看到你们了。我好想你们呢。”
    “有多想?”潇哥儿逗趣。
    六六低头掰手指,发现不够,掰脚指头,掰完脚指头,仍是不够,可怜兮兮地望着潇哥儿,“哥,我的手指头,脚指头不够呢。”
    潇哥儿点了下六六的小鼻头,“哥哥知道了,六六很想很想哥哥呢。”
    瀚哥儿急了,说了半天没说到他,咋呼呼道:“我呢,六六,你有没有想我?不准比想四哥的少。”
    六六歪着头看向瀚哥儿,“五哥,我梦见你有好吃的不给我吃呢。”
    “瞎,不可能。”瀚哥儿急得团团转,忽地停了脚,拍额头道:“人家都说梦是反的。”
    “我知道啦,那五哥给六六准备了啥好吃的呢?”六六鬼头鬼脑地笑了。
    瀚哥儿方明白他是让六六给耍了,“哼,坏丫头!”
    潇哥儿刚才看两人在打闹,出门吩咐下人把熬好的燕窝端了上来。转眼,青嫂端着燕窝进来,“六小姐,来尝尝这金丝燕窝,是三奶奶特意拿来给六小姐压惊。”
    出事来,对陈家,薛氏是即感激又忐忑。时下,因杨首辅之故,对女子越来越苛刻,即便这事不在薛氏,但有些人家,仍会认为是薛氏的错,轻者休妻或青灯枯佛一辈子,重者白绫一根,以死明志。陈家从不认为这是她的罪,进而怪罪她。此时,她才真正体会她娘苦口婆心给她说这门亲事的好处,陈太太是明理之人。
    忐忑是因为未曾见着陈茂玟,不知他会不会因此认为她不受妇道,甚至想休弃她,虽然陈太太已跟她说过陈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家,但她那颗心仍是不能落实。
    对六六,她深觉六六是受了她的牵连,听说六六回来了,忙把自己的好些私房拿出来给六六补身体。陈太太心知肚明,怕她难过,倒全收了,挑了一些燕窝命青嫂熬着,等六六醒来吃。
    “我没有受惊呀。”六六不解地问。
    “被拐子抓后,你不害怕?”瀚哥儿毕竟人少,先问出来。
    “不怕。”六六摇摇头。
    “他们打你了没?”潇哥儿担忧道。
    “没呢,听胜哥说,有个拐子差点让我给气死了。”六六自鸣得意,嘴角翘的老高。
    “你认哥了?”瀚哥儿惊讶,整天跟在他身后小跟屁虫要跑了,瀚哥儿慌了神,严肃道:“六六,只有我和四哥,还有老家的两个哥哥才是你的哥哥,其他的人都不是你哥哥。知道不?不要认错了。”
    “不是比我大的都叫哥吗?”六六挠挠脸,她有些迷糊了。
    瀚哥儿眼珠子向上翻了翻,指着青嫂道,“青嬷嬷家的方伯比你大,你怎么不叫哥?”
    “扑哧。”青嫂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潇哥儿也不乐意六六叫别人哥,只是他年纪大些,按陈茂闵的说法,在京城陈家,他最大,要做好哥哥的榜样,故此才憋住,让瀚哥儿开口。现下听到青嫂笑出声,打断他们的训妹计划,赶了她出去。
    两兄弟,一人一言一语,把六六的脑袋都说晕了,总算让六六明白了除了他们家的人,别家的都不能叫哥哥。
    当晚,陈翰林回来,见着六六,饭都多吃了一碗,饭后,陈翰林破天荒地抱着六六去了正屋。自从六六二岁后,陈翰林甚少抱着六六走,说六六大了,要自己走路。
    到了正屋,大家齐聚一堂,听六六说着一路上的经历。大家为着六六的胆大而惊心,又为着她的仗义而头痛。甚是感谢那个叫吴元胜的小子拦住了侠义的六六,没让她出事。陈太太拿定主意,要亲自上门去谢谢吴元胜和徐家英,才不管别人如何说,反正他们救了六六,陈家理应上门道谢。
    第45章 金子
    吴国公和武安候是京城顶顶的豪门世家, 即使如今武安候因太子被关声势不如从前,但到底是百年世家,仍有不少人去攀附。
    陈家祖上世代务农且家境贫寒, 全靠陈翰林才改换了门庭。陈太太想着人家救了六六,自是应当上门道谢。
    陈茂闵却担心如果陈太太大张其鼓地上门,两家也不过派个稍有脸面的仆妇应付, 况且武安候内宅不清,倘是让个小妾接待陈太太, 岂不让陈太太委屈。更甚的是别人还以为他们陈家借着救命之恩攀附的小人之流。
    陈茂闵遂道:“娘,高门大户的规矩, 我们不懂,便也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一则未必能让我们进门,二则就算见,娘怕也是见见稍有脸面的婆子。就算如此, 我们是心存感谢,在别人眼里, 怕是我们去攀富贵。我看就我和薛氏上门去拜谢好了。”
    “甚好。”陈翰林点头。
    陈太太想了想,也觉陈茂闵的话在理,遂道, “我找找家里有甚贵重的东西送给武安候家送去, 朱红幸得遇上武安候世子, 武安候世子是个心善的,多亏他才找着六丫头。明儿我们去上香,给武安候世子求个平安如意。吴国公家, ”陈太太沉吟片刻,道:“不用什么贵重东西,比平常走礼略厚即可,多谢一路上费吴家公子照顾。”
    说到朱红,陈太太很是感激,她们都以为朱红要么因丢了小姐自个儿跑路,要么跟人里应外合拐了六六,谁想她是找六六去了。为这,陈太太提了朱红做大丫头,还赏了她好些衣服和一副银头面,郭氏也有赏赐。但,朱红却拒绝了,请求回家看看,她想看着三哥娶媳妇。陈太太也允,赏赐的东西也没收回,让她带着回家有脸面。
    为了给孩子提个醒,陈太太也没瞒着紫红为了讨主子高兴使人拐了她的事,至于其他的皆是春秋笔法带过,再三要求六六无论走那里,身边不得离了人。
    陈茂闵和郭氏带上礼物去武安候和吴国公家道谢,果然两家都是管事招呼,客客气气地送陈茂闵和郭氏离开,两人不以为意,在街上给六六买了不少玩意带回去。
    六六享受着家人的不时不刻的关怀,在家里待闷了,就让陈茂闵带着去听书看戏,或是骑在陈茂闵的脖子上逛着街市。
    在六六的悠闲的日子,武安候世子抓拐子的功劳被人给夺了,趁着武安候世子不在京时,明目张胆地抢了,武安候气极,但武安候世子并不在京中,无可申辩,只得咽下这口气。
    陈家知道这个消息时,也只能暗叹,替武安候世子惋惜几句罢了。
    不料没过多久,陈家却让一件事缠上。这事多多少少跟杨家有关,杨家是浙东世家,在浙东一带盘踞上百年,族中有子弟任过四品以下的官员。到杨名辉时,杨家首次出了一任首辅。杨名辉刚当上首辅就命杨氏族中女子一概不得识字读书,云古人曰女子无才便是德。市坊曾流传杨名辉是因为当初斗不过文德皇后,故迁怒识文断字的女子,真假不得而知,但众所周知,杨首辅曾言文德皇后有雌鸡司晨之嫌。有人为了讨好杨首辅,也禁家中女子识字,几年下来,京中兴起对女子苛刻的风气,稍有错处,不是家庙就是一根白绫吊死。故这也是薛氏心怀忐忑的原故。
    这次,郭氏族中三姑奶奶没听任何人挑唆,派人上门,说为陈家好,六六的名声已坏,出家最宜。把陈太太气得倒仰,拍着桌子冲郭氏发了火,让她回去把族里的人料理干净。
    陈茂闵回家听了,当天赶到郭家,问郭氏大伯的意思,郭氏大房生意人,自是圆滑,直说此事不知。次日,陈茂闵一大早赶去京郊郭氏族里,找族长和族老理论,族长不是糊涂人,连连道歉,下令申斥三姑奶奶,六婶及七婶,并保证以后郭氏再不出现如此之事。
    虽说事已了,到底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六六出个门,都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六六自己是混不觉得,但陈家人心疼,想着她受苦回来,还要听别人议论纷纷。刚好朱红的三哥成亲在即,朱红要回乡,遂陈茂闵带着六六去瞧热闹,六六欢喜不尽,她还没看过乡下成亲的热闹,据说和京城的不一样。潇哥儿和瀚哥儿见六六回来不久又要出门,很是依依不舍,且担心六六又被拐,很想一路跟着。可他们两都有学业,出不得远门。
    因着要三天的路程,天又渐热,马车里铺了软垫,上面又放了层芦苇编的席,絷就坐在芦苇席上,凉就把芦苇席卷起,又另备了不少吃食在车厢。离成亲的正日子倘早,一路人,大家慢悠悠,累了就下车歇歇,有好风景也停下驻立欣赏。这样,原来三天的路程,硬被他们走出了五天。
    到平远村是下午,红日倘斜挂在空中,孔方驾着马车进了村口,平远村地方大,人口多,村中叉路好几条,马车左拐右拐的向前驶去。朱红从车里探出头给孔方指路,遇到人,朱红还打声招呼。有人瞧了,赶着小路跟朱家报信去。
    转眼,朱家四个男丁迎了出来,朱红下了车,跟着哥哥们在前面带路,一些小孩跟在马车后面跑。很快到了朱家院门,土胚院墙,六六站在马车上四处打量,一个回头,猛然发现西方有一片金色。
    第46章 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