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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赤金打造,形如莲花,就连边缘都严丝合缝。
    这莲花之内,会藏着什么?藏宝图?钥匙?信物?巫咒?
    或者是空的,没有任何东西?
    伽罗很好奇,翻来覆去的端详,却寻不到任何能打开它的缝隙。锁子不重,内里必定是空着的,倘若拿到将作坊去化了,或许能窥见里头的东西,可会不会毁了凤凰和那简短的巫祝文字?倘若它真的事关重大,毁了它,那可不是小事。
    明明是佩戴了十几年的锁子,如今却让她觉得陌生极了。
    伽罗很苦恼,伏在案边,左臂撑着头,右手把玩那长命锁,心中时而好奇,时而烦躁,实在烦闷极了,拿起那锁子,就想送到牙边咬一咬,看能不能咬出个洞来。
    赤金打造的东西,当然是咬不透的,伽罗摆出个咬它的动作,又泄气叹息。
    门口杜鸿嘉站了片刻,见她这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伽罗闻之讶然,抬头见是杜鸿嘉,霎时起身,欢喜道:“表哥?”
    “什么好东西,值得这样费神?当心崩了牙齿。”杜鸿嘉身上穿着东宫卫率的官服,右手如常按在佩刀上,向伽罗招手道:“外头的宴席散了,殿下和彭程在宜春宫,等你过去。如此要紧的事情,你……不会忘了吧?”
    伽罗一笑,露出几颗贝齿,“哎呀,确实忘了。”
    今日清晨时,谢珩曾派人来传话,说他晌午在宜春宫设宴,彭程会赴宴,太子宾客及东宫几位官员作陪。宴散之后,他会单独留下彭程,叫伽罗申时过去。
    伽罗原本记着的,后因全心扑在长命锁上,忘得干干净净。
    ——但愿谢珩不会生气。
    ☆、第29章 029
    宜春宫离嘉德殿颇近, 是东宫惯常设宴、接见访客之处, 但凡无需在嘉德殿正经商议的事,皆可挪至此处,对着糕点清茶,闲说慢谈。
    谢珩入主东宫不久, 性情又冷硬,凡事多在嘉德殿商议, 甚少用到宜春宫。
    这回设宴, 有司办得格外精心,伽罗从后门进去,廊柱窗台, 擦拭得不染纤尘。
    她深居南熏殿, 平常不见外人,这回过来, 怕又被不该碰到的人撞见,特意戴了帷帽,直至宜春宫外, 才摘了帷帽,随同杜鸿嘉进了抱厦厅。
    这间小厅是单独会客所用,临水池而设,翠竹掩映。
    里面谢珩与彭程分宾主而坐。谢珩穿的是家常的玄青衣衫,乌金冠下容貌冷峻, 挺拔的身姿坐在案后, 绣有云纹暗花的宽袖落在身侧, 两步外的青铜架上,搁着柄通身漆黑的宝剑,衬得他愈发冷硬。
    彭程坐在东首,穿的却是鸿胪寺的官服,面上微红,似已喝了不少。
    伽罗入内行礼,谢珩指着西边矮案,“坐。”
    他在人前冷肃威仪,衣袖轻摆之间,似漫不经心。
    伽罗依命入座,朝彭程道:“彭大人,别来无恙。”
    “傅姑娘果真住在东宫,倒真出乎彭某所料。看来当日鸾台寺中,傅姑娘所言非虚,观姑娘气色精神,确实过得很好。”彭程审视般将伽罗瞧了片刻,竟自一笑,向谢珩道:“今日蒙殿下邀请,微臣不胜荣幸,亦感激不尽。殿下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吩咐谈不上。父皇命我过问西胡使臣的事,彭大人主理鸿胪寺,自该同你请教。”
    “微臣惶恐。”彭程微微欠身,“其实当日云中城内,微臣就已对殿下佩服之极。只是当时微臣愚钝,未能认清情势,多有得罪之处。殿下宽宏大量,倘若有任何吩咐,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彭大人难得说句痛快话。”谢珩挥手,侍立在侧的卫军立时上前添酒。
    他举杯虚敬,而后一饮而尽,“傅玄与我有杀母之仇,彭大人想必有所耳闻。今日我叫傅伽罗过来,便是要你知道——虽然当日主谋难辞其咎,但旁的人,但凡明事理,我都既往不咎,还会善待。所以往后的事,彭大人尽可放心。”
    “殿下胸怀宽广,微臣佩服!”彭程拱手,脸上笑意更浓。
    太上皇很难回来,这在云中城议和的时候,他已经有所察觉。
    谢珩父子回京入主皇宫的事出乎所料,这位远离朝堂的太子虽无根基,手腕却令人敬畏。他在云中城亲眼所见,对此感触更深,假以时日,只怕父子二人根基牢固,愈发难以撼动。
    回京后两月的时间,纵观朝堂变化,彭程对这点更是深信不疑。
    原本还担心徐相终会倾塌,他也难以苟存,所以不遗余力地对徐相尽忠。而今看来,却又有了转机——
    谢珩主动提出联手,他只消风使舵,明哲保身,就能保个平安。
    只是他追随徐相多年,倘若就此背叛,恐怕会落个卖主求荣的名声,往后脸上太难看。
    彭程心中矛盾之极。
    伽罗察其神色,猜得他心中顾虑,见谢珩递来个眼神,遂笑吟吟开口道:“彭大人深明事理,难道不觉得,徐相弄权多年,令朝中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是时候该肃清一番了吗?虎阳关之败,徐相虽尽数推在我祖父头上,可他身居左相之位,管着兵部,难道没有半点错处?其□□过,众人心知肚明。”
    她声音清脆,年龄又有限,含笑说话时,比起冷肃深沉的谢珩,更能解除戒心。
    彭程身在东宫,有谢珩坐镇,也不好轻慢伽罗,只含笑道:“傅姑娘看得清楚。”
    “提拔赏识彭大人的是太上皇,而非徐相。虎阳关之败,太上皇落入敌手,百姓深受其苦,徐相难辞其咎,难道不该讨个公道?而今皇上圣明,太子睿智,朝中有小人弄权,彭大人仗义执言,为君分忧肃清朝堂,这才是忠直之臣。”
    彭程眼中陡然一亮。
    情势已然分明——太上皇归来的事希望渺茫,跟谢珩父子作对,只会自讨苦吃。倘若及时投靠,还能保住前程。
    至于他最担心的卖主求荣的骂名,伽罗已给了他最好的解释。
    身为人臣,他的“主”是君王,又不是徐相。
    襄助君王铲除弄权之贼,算什么卖主求荣呢?
    彭程松了口气,不由一笑,“傅姑娘果真聪慧玲珑,彭某佩服。”
    谢珩目光扫过,将他神情尽收眼底,遂道:“徐公望与我水火不容,必会见个胜负,彭大人心知肚明。这趟北上议和,彭大人有恃无恐,可见徐公望已有安排,与北凉十分熟络。鸿胪寺掌番邦往来事宜,彭大人主事多年,于其中内情,想必知之甚多。我特意留下彭大人,不过是想听些席上没提及的旧事。”
    彭程作了然之色,“殿下既奉命主理鸿胪寺,今日垂询,微臣岂敢隐瞒。”
    他瞧了伽罗一眼,见谢珩并没有让她避嫌的意思,心中只当那位失踪的傅良绍也已投靠了谢珩,遂起身拱手,“鸿胪寺旧事很多,不知殿下想问哪些?”
    “不急。彭大人想清楚再说。”谢珩摆手,低头自斟酒喝。
    彭程立在原地,稍作犹疑,旋即跪地道:“云中城之后,其实微臣已考虑过此事。不瞒殿下,当日微臣听命于徐相,确实存了私心。然云中城中议和,殿下雷霆手腕,不止迫鹰佐接受和谈条件,还令他火速退出虎阳关外,未敢自扰百姓。这等手段,微臣自叹弗如,亦十分佩服。那时我才明白,殿下的才干能力,非旁人所能及,我先前那些心思,不过是螳臂当车,可笑得很。所以回京之后,微臣自知有错,心中摇摆,议和的有些细节,便瞒了下来。”
    这便是在表忠心了。
    谢珩神色稍缓,挑眉道:“是傅伽罗的事?”
    “是。徐相对殿下携傅姑娘北上的事并不知情,当时微臣擅做主张……”他尴尬地笑了笑,“而今回想,实在汗颜。”
    谢珩道:“我说过,既往不咎。”
    彭程颔首,“殿下面对鹰佐数万大军都毫无惧色,能从容筹谋,这等胆色,微臣佩服之极。那日鸾台寺碰到傅姑娘,才知殿下胸襟宽广如日月朗照。微臣这才知道往日如井底之蛙,大错特错。往后必当尽心竭力,襄助殿下。”
    “彭大人身居要职,做这些事,也是为天下百姓。”谢珩淡声,笑得高深莫测。
    彭程自言惭愧,又道:“不瞒殿下,徐相为人精明,戒心极强。殿下若想早日成事,还当隐瞒此事,勿令徐相起疑。”
    “这是自然。”谢珩依旧命人给他添酒,“今日彭大人尽可畅饮。待理清徐公望跟北凉的往来,三日之后,再来东宫。”
    彭程当即应命。
    于是侍卫添酒,伶人隔座拨动琵琶,一室融融。
    半个时辰后才饮尽杯中酒,谢珩才命人送客,彭程满口感谢,从僻处走了。
    待他离开,谢珩便也起身,命战青和杜鸿嘉自去歇息,却招手叫伽罗近前,“陪我走走。”
    伽罗只当他还有事吩咐,自然从命。
    *
    出了宜春宫,外头斜阳西垂,晚风拂柳。
    谢珩难得步履缓慢,同伽罗并肩而行,问她长命锁进展如何。
    伽罗如实说了,难免沮丧,“原本以为见着方丈,能有不少收获,谁知还是这样。那些佛书固然都提了阿耆,却没有半个字涉及长命锁。照这样查下去,除非我强行开了那锁,否则怕是查不出头绪。”
    “不着急。”谢珩倒是浑不在意,“阿耆这线索十分有用。耐着性子查下去,总能有结果。再不济,还有北凉的鹰佐。”
    “鹰佐?”伽罗愕然。
    “他为长命锁而来,总该清楚它的价值。”
    “可鹰佐远在北凉,殿下倘若设法探问,被他察觉时,岂不是露了痕迹。”
    “忘了你送我的大礼?”谢珩觑着她,“彭程跟北凉必有瓜葛,借他的手行事,鹰佐想不到我头上。当然这是下策。不过说起彭程,我从前倒没看出来,你这般会骗人。”
    他语气揶揄,伽罗便也笑道:“我这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哪算骗人?”
    谢珩颔首,认真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本太子自叹弗如。”
    ……
    向来冷肃霸道的谢珩忽然变得这般谦虚,还揶揄得一本正经,伽罗竟然无言以对。
    谢珩却已在一座殿前驻足。
    比起东宫其他宫殿的四方院落格局,这座殿临水而建,周围遍植花木,重檐之下,雕绘装饰却不似其他宫殿肃穆威仪,反因那湾碧水而显得灵秀,宝蓝底色的牌匾上写着“玉清池“”三个字。殿外有数名宫人侍立,为首的女子十八岁左右,是女官打扮,见了谢珩,率众跪地行礼,恭敬端庄。
    伽罗知道东宫有女官侍奉起居,却从未见过,此刻才忽然反应过来,她如今所处的,已是平常罕有人至的内眷居处了。
    谢珩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正自诧异,却听谢珩道:“进去瞧瞧。”
    “我?”伽罗不甚确定。
    谢珩颔首,“报答你送的厚礼。”
    伽罗心中狐疑,随那女官进殿。绕过门口的灵芝仙鹤大屏风,里头情状一览无遗——
    殿内深有四丈,左右数间连在一处,除了当中四根数人合抱粗的红柱支撑,别无他物。沿墙除了雕花窗棂,便是高可过人的花梨木架,上头陈设四时花卉,珍宝玩物。正中间是一方水池,里头水波微漾,热气袅袅,周围塑十六只铜铸凤凰,形态各异,却都微俯向池面,清澈的水流自其中涌出,注入水池,溅起一方水花。
    水池四周铺了红毯,沐浴所用的诸般物事俱全,宫扇之下两名宫女跪立在侧。
    自门口至水池隔了数重屏风,却都是轻纱造就,上头绣了飞凤百花,却难阻断视线。
    伽罗满心愕然,忽而明白过来,这应是东宫内眷沐浴所用的池子。四周水浅,中间深些,用处甚多。
    她当即退出殿外,“殿下这是何意?”
    “不是怕水吗。”谢珩垂目瞧着她,“借给你学凫水。”
    伽罗并不知道这玉清池是谁所用,却也明白,以她目下的身份,当然不能受这等恩遇,忙道:“多谢殿下美意,但这等恩赐,伽罗不敢领受!”
    谢珩皱眉,“闲着也是闲着,借你几月。”
    “殿下曾说过,伽罗尚是戴罪之身,能住在南熏殿已是感激不尽,怎敢僭越,受此大恩?”伽罗屈膝行礼,许是平素对谢珩太过敬畏,此刻心中还真是惶恐,“谢殿下厚恩,伽罗愧不敢受。”
    谢珩垂目,见她诚惶诚恐,恭敬疏远,忽然觉得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