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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峰下有处庄院,是灵州前任刺史躬耕田园之处。
    谢珩催马驰去,穿过绿树掩映的小道,经过成片的农田花圃,终抵院门前。
    繁茂葳蕤的紫藤架下,院门虚掩。
    谢珩当先进去,走过松柏环绕的的卵石小径,就见一方太湖石在水间秀绝而立,池边站着的三人听见动静,齐往这边瞧过来。
    须花白的老者身穿布衣,手中是修理花枝的大剪刀,旁边杜鸿嘉身姿笔直,窈窕少女则站在他的身侧,双靥含笑,秋波顾盼。
    比起在云中城时的愁苦忧虑,她双眉舒展,唇角微翘,鬓边一缕青丝垂落在肩头,耳边红珠如滴,衬着腻白的肌肤,阳光下柔和悦目。玉白对襟半袖下,海棠红的襦裙随风微荡,亭亭立在水边,如在画中。
    谢珩的目光不由逗留,举步上前,就见她跟在杜鸿嘉身后盈盈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三人齐声问候罢,伽罗眼中盛笑,软声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贼人被围困,不过片刻被击倒在地。
    就在伽罗满心以为他能被活捉时,却听陈光蓦然一声怒吼,重重踢在贼人身上。
    她讶然望过去,但见贼人被虽踢得晃动,却没任何反应,只管直挺挺躺在地上。
    这竟然是个……死士?
    她睁大眼睛,下意识的看向谢珩。
    夜色下谢珩背对着她,虽不辨神情,后背却紧绷着,怒气显而易见。
    他喝命陈光将贼人带回,旋即转身看向伽罗,脸色不善,若有怀疑。
    伽罗只好竭力起身,微弓着腰腹走过去。
    “多谢殿下相救!贼人身上有民女的东西,能否容民女取回?”她抬头对上谢珩阴沉的目光,见他并未阻止,大着胆子走到贼人身边。许是方才受惊不小,这会儿又有侍卫环立,伽罗竟未感到害怕,径直从贼人腰间取出那枚珊瑚金针,就着地下野草擦拭干净。
    谢珩沉默而立,待伽罗擦净了,却忽然弓身,自她手中夺过细针。
    他的声音与脸色同样阴沉,“是这个东西?”
    “此针并无毒性。”伽罗一怔之后反应过来,匆忙解释,“方才民女为了脱身,以针刺穴,虽能令他剧痛松手,却也不至于取人性命。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查验。”
    谢珩将那珊瑚金针把玩,往伽罗脸上看了片刻,旋即丢回给伽罗,转身走了。
    侍卫将那贼人抬上马背,紧随在后。
    倒是陈光面带亏欠,“这回是我守护不力,叫姑娘受惊。郊外风大,姑娘不如先回驿站,贼人的事殿下自会处置。”他是个粗豪的汉子,瞧见伽罗面色苍白,只当是受惊之故,当下从同僚处借了匹追出来的马,扶伽罗上去。
    伽罗骑马难下。
    此处离城已远,她如今腹痛,不可能走回去,近处又无车驾可求,只能靠马代步。
    好在谢珩的披风宽敞,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能遮住她所有窘态。
    伽罗不敢坐实,踩着马镫保持半立的姿势,可减缓马背颠簸。
    城郭遥远,伽罗捏紧了缰绳,咬牙忍耐。
    *
    回到临阳城中,驿站内甚是安谧。
    伽罗被掳后,谢珩虽带人追来,却并未惊动旁人。此时驿站中众人都睡得很熟,唯有伽罗的屋中一灯如豆,岚姑立在门外焦急踱步。
    见她归来,岚姑顾匆匆跑下阁楼,迎了过来。
    伽罗此时又累又痛,惊吓之下受了冷风,只觉头脑昏沉,天旋地转。见着岚姑,便如溺水之人碰见救命的浮木,待岚姑走近,便无力的靠在她身上。
    那贼人自有韩荀带人去处置,谢珩扫一眼伽罗,道:“跟我来。”
    伽罗脚步虚浮,勉强跟着走了几步,一脚踩空如在云端,身子立时前倾。
    幸得岚姑反应快,将她接在怀中。
    见前面谢珩驻足,岚姑忙恳求道:“殿下,姑娘两颊滚烫,必定是受了寒,支撑不住晕过去了。方才屋里的事民妇已禀告过小将军,夜已深了,殿下能否先歇息,等姑娘醒了再问?”她手扶伽罗难以行礼,身体却是极恭敬的姿势,语气神态皆是祈求。
    谢珩看一眼伽罗,未再多言,只吩咐陈光去寻个郎中,转身大步走了。
    岚姑身体颇健壮,气喘吁吁的将伽罗抱回屋中,将寻来的几个手炉塞在伽罗怀里。
    陈光自觉失职,甚是内疚,听岚姑讨要姜汤,忙安排人去煎熬。
    这头姜汤才喝下去,便有郎中踏夜色匆匆赶来,岚姑总算稍松口气。
    *
    身上的冰凉渐渐退去,转而被温暖包围,小腹处痉挛般的疼痛也慢慢淡了。
    伽罗醒来时脑中虽还昏沉,身上却舒服了许多,嘴里苦味还在,四肢百骸却十分舒泰。
    她一睁眼,靠在床边的岚姑就醒了。
    “姑娘觉得如何?”她伸手探了探伽罗额间温度,已不似昨晚烫热。
    伽罗却牢记着昨晚的事,开口就道:“岚姑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岚姑扶着伽罗坐起来,不急着穿衣,先帮她慢慢按摩头皮,“昨夜我被开窗的动静惊醒,还没呼救就被那人打晕了。醒来后听侍卫说姑娘被掳走,可真吓得半死。幸好殿下救得及时——姑娘腹中还痛吗?”
    伽罗摇摇头,“好多了。”
    此时天光大亮,时辰不早,她还记着昨晚谢珩要问话的事,便忙起身穿衣。
    驿站备有清粥小菜,伽罗迅吃了,又喝碗姜汤暖腹。虽然风寒未愈,头脑依旧沉重,小腹处的痛却轻了许多,不会碍事。
    谢珩的披风已被岚姑洗净,问驿站借炉火,稍加檀香烘干,叠整齐了放在床头。
    伽罗寻干净缎面包着带过去,交给谢珩近侍,脱了帷帽让岚姑在外等候,求见谢珩。
    谢珩在处理公务,听见伽罗拜见,口中谢他昨日搭救之恩,头也没抬。
    他的眉头紧锁着,仿佛遇见了难事,狼豪勾勾画画,片刻后才道:“免礼——昨晚捉你的是西胡人。傅伽罗,你藏了什么,竟会招来死士?”
    伽罗老实答道:“民女也不清楚那些人为何出现。”
    “民女……”谢珩目光落在恭敬站立的伽罗身上,仿佛嘲弄,“从前可没见你这样自谦。”
    伽罗愕然,正想开口,谢珩脸上又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昨晚怎么回事?”
    “昨晚那人出现得突兀,抓了民女之后就往城外跑,中间不曾说话,也不曾做过什么,民女也不知他是何目的。”伽罗回想起来,心惊之余也是满头雾水,“殿下也知道民女身份低微,身上没什么贵重物事,至于旁的……”她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出来那人捉她的原因。
    谢珩扶着长案起身,目光如鹫,缓步往她走来,“你知道些关乎西胡的要紧事?”
    ☆、71.071
    此为比例最低的防盗章,时间24小时, 敬请支持正版^o^  而姚谦既然攀附了徐相, 本该春风得意, 站在傅府外出神,又是何意?
    杜鸿嘉见她垂不语,便道:“那日在客栈……我没敢多问。但姚谦对不住你, 我瞧得出来。伽罗——姚谦攀附权贵遭人背后唾弃, 从他同窗那里, 我听见了些旧事, 不管是恶意中伤还是确有其事, 总之不会平白生出流言。别怪表哥说话直,那个被辜负的人,是不是你?”
    辜负二字,原本曾令人深夜伤心, 而今听来,却格外平静。
    伽罗把玩一段柳枝,“是我又如何?在淮南时, 他是我外祖父的门生,往来密切。”
    她说得云淡风轻, 却叫杜鸿嘉猛然揪心。
    那天她泪水涟涟的模样印刻在心间,前些天从姚谦的同窗那里听到的议论, 更是令他震惊愤怒。他未再提起此事, 带着伽罗往花园湖边转了一圈后送她回去, 顺道从值房取了给伽罗买好的几件有趣玩意, 逗她开心。
    出得东宫,杜鸿嘉连衣裳都没换,骑马便奔向户部衙署。
    酉时才至,便有户部官员6续出来,杜鸿嘉等了片刻,姚谦陪着户部右侍郎走了出来,拱手作别。右侍郎神色郁愤,姚谦亦然,摇头叹气的才走了两步,猛然瞧见山岳般堵在四五步外的杜鸿嘉,愣住了。
    杜鸿嘉呲牙,“姚谦。”
    “阁下是?”姚谦记得这张脸,却不知其身份。
    杜鸿嘉淡声道:“东宫左副卫率,杜鸿嘉。去喝一杯?”
    他眼中的挑衅毫不掩饰,姚谦自然记得那日杜鸿嘉堵在楼梯口的凶狠架势,心中不服气,便冷声道:“请!”
    京城内酒馆甚多,拐过两条街,便是一处有名的酒家。
    杜鸿嘉率先入内,要个雅间,吩咐伙计先来两坛北地常喝的烈酒。那伙计殷勤送他至雅间,自去安排,姚谦冷着脸进去,就见杜鸿嘉负手立在桌边,脸色阴沉。
    姚谦冷笑,“杜大人是想喝酒,还是寻晦气?”
    “寻晦气!”杜鸿嘉跨步上前,挥拳便伦向姚谦侧脸。
    姚谦一介文人,哪料到他会如此粗鲁,尚未反应过来,左脸便传来剧痛,骨头都碎了似的。他正憋着满肚子气,当下心中大怒,也挥拳回击过去。
    杜鸿嘉不闪不避,挺着胸膛受了,左拳出袖重重击在他胸口。
    身手出众的东宫小将本就非姚谦所能消受,加之杜鸿嘉满腔怒气,姚谦吃痛,踉跄后退两步,撞在墙壁上。
    甜腥的味道蔓上舌尖,他忍痛擦拭嘴角,看到上面鲜红的血迹。
    仿佛郁气随着血被打出,他竟然觉得痛快。
    姚谦忽然哈哈大笑,扶着墙壁笑了半天,才愤然指着杜鸿嘉,“是为了伽罗吧?我比不过你的身手,要打吗?来,随便招呼!”惯常的谦和神态化作狰狞,他唾出口中鲜血,道:“杜大人莫非也倾慕伽罗?”
    “她是我表妹。”杜鸿嘉冷声,“你怎敢辜负她!”
    “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我想让她伤心!”姚谦厉声,侧头见那伙计捧着两坛酒在门口目瞪口呆,跨步上前便抢了过来。他也不顾身上伤势,一拳捣开,抱起来仰头便喝。
    七八口灌下去,辛辣的酒味从喉咙烧入腹中,他举起酒坛,砸在地上。
    酒坛甚为牢固,竟未碎裂,只咕噜噜滚到旁边,倒出残酒。
    姚谦目中赤红,指着杜鸿嘉质问:“今日既然是寻晦气,我先问你,户部新来的左侍郎刻意刁难,也是你仗着东宫的权势指使的?我知道,我能进户部,全赖左相提拔,那左侍郎诸般刁难,就是想告诫我攀附的下场。可是我有何办法!满京城里都是你这般的人——仗着权势作威作福,肆意欺凌!”
    “我不认得左侍郎。”杜鸿嘉道。
    姚谦却不信,“那人与东宫来往密切,不是你从中作祟,还能是谁!”
    “不是我。”杜鸿嘉重申,“我打你,不靠权势,靠拳头。”
    “呵……呵!”姚谦嗤笑,大抵是酒意上涌难以支撑,踉跄至桌边坐着,“我刚上京时,也是满腔热血抱负。男儿纵不能征战沙场,也该在朝堂立一番事业。可你知道国子监是什么情形?有真才实学之人难以出头,倒是你们这些京城官员的纨绔子弟,仗势凌霸,肆意欺辱!朝中取官只看门第,何曾考察才学?不靠左相提拔,我能靠谁?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却被那些纨绔压着难展抱负,你甘心吗?”
    “我知道伽罗伤心,我也愧对于她。”姚谦扶在桌面,抬起头来,眼中红丝醒目,“这辈子是我姚谦对不住她。我辜负了她。”
    杜鸿嘉冷嗤,笑容隐含轻蔑。
    姚谦蓦然起身,揪住他胸口,手背青筋隐约突起,“怎么,你也瞧不起我?论出身,我是不如你。可将来未必!”
    杜鸿嘉冷嗤,“我确实瞧不起你。不为出身,为你的志气。从前的名相苏老先生也是出身寒微,中了状元却遭人打压,被安排在穷乡僻壤当小吏,却终凭借斐然政绩居于相位,后来退居灵州,也曾造福一方百姓。姚谦——这不能成为你背叛伽罗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