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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哦。
    陆栖鸾痛斥道:“朝廷是不是穷疯了,区区十万两就——”
    “黄金。”
    陆栖鸾:“当我没说。”
    聂言见她还是那副样子,只是看上去脸比以前尖了,就知道她这趟出远门没少吃苦。
    “我没别的事,就想问你一句……这女官你打算做多久?”
    陆栖鸾神色一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言道:“太子也废了,我对宋睿那边仁至义尽,后面就没我什么事了。本来想着等你在谢端那里碰一鼻子灰回来,我就再和你谈谈朝中局势,哪知道你真把谢端带回来了。”
    陆栖鸾一脸莫名其妙,道:“可这是圣旨啊,我不带他回来陛下就得让我提头回来,有什么不对吗?”
    聂言摇头道:“以前你怼左相爪牙,怼他亲孙女,怎么怼他们只当你是个早晚要嫁人生子的女官,说上心也没多上心。可这次不同,你把谢端带回来,还得了他的青眼,这麻烦就大了。左相一党会认为你,包括令尊从此之后便是谢端的羽翼。换句话说,因你这么一带,朝廷真正的党争这才开始。”
    陆栖鸾长吁一口气,道:“左相为两朝首辅,已有二十年,他之为人我自认并不全面,但显然朝野皆知,他这棵老树之上,枝叶造已腐朽,是该有人出手修剪一二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陆栖鸾只要为官一日,便要与世间不平事战上一日。”
    聂言第一次没能反驳她,道:“你这趟出去,回来之后变了不少。”
    “哪里变了?”
    “沾上了点江湖气……”话风一转,聂言又恢复以往那副吊儿郎当的气态,道,“人也漂亮了。”
    可不是漂亮了吗,年过十八,又是她这么个阅历,正是少女羽翼蜕变的时候,从前稍圆润讨喜的眉眼慢慢深刻起来,说话的语气神态也渐渐没了少女应有的撒娇意味……或者说,官场让她历练出了女人不该有的威严。
    “其实你走了之后,我本是打算再去向令尊提次亲的,只不过还没出门,就让我祖父打断了腿,还躺了两个月。”
    陆栖鸾看了一眼他这完好无损的腿,道:“……抱歉我没看出来。”
    “你知道就行,所以后来听你在梧州被叛军抢了的时候,我就没能去成。但心里到底是不放心,看你现在这模样,应该是平安的。”
    一提到梧州,陆栖鸾心里不免就是一痛,怒道:“能不能别提梧州了?我爹问我五百次,我娘问我五百次,现在出门了你又问我一次……早知如此我就索性跟匪首私奔算了。”
    “好好好我不提,走我带你去看点好玩儿的东西。”
    聂言拉上她就走,陆栖鸾挣扎道:“看啥看,有什么好看的,本官日理万机,还要去枭卫府批公文呢!”
    “日什么日,你我没情分也有缘分,总不能看着我沦为联姻的牺牲品吧。”
    “……啊?你要定亲啦?”
    聂言的脸瞬间冷下来:“对没错,又是宋明桐。”
    陆栖鸾道:“……所以你打算让我干嘛?带着枭卫把你从婚礼上劫走?我都把你逮进去过一次了,怎么说也不可能的,那宋小姐不是——”
    聂言神色狰狞道:“我他妈不想跟宋明桐喜欢同一个女人!”
    陆栖鸾:“???”
    第74章 陆大人的谜之人气
    近来, 京中的公子哥儿们百无聊赖。
    正值秋末冬初,老爹那一辈儿在朝中杀得死去活来,小辈儿们却还是斗鸡走犬的年华, 不晓得老爹为什么放了衙就拿他们出气, 成日里在外面胡混海混。
    既然出来混总要有个能给家里人说的由头,文雅点的就是某家的贵女举办茶会, 他们便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去蹭上两口香茶, 顺便看看能不能捞个媳妇回家。
    可最近不行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 京中的贵女开始办一种只有她们自己参加的文会, 莫说其他男子了,连她们父母都去不得,问她们在做什么,都说是在交流闺中诗文。
    有官二代好奇, 买通了中书舍人家的一个丫鬟去探听探听这些贵女在干什么, 丫鬟回报说,小姐们经常会抱着书箱进房, 然后房门紧闭,听送茶点的丫鬟说, 房内京城会发出哎嘿嘿的笑声。
    ……哎嘿嘿的笑声是什么鬼。
    别人不知道, 但聂言是知道的。那时他刚被臬阳公从枭卫大牢里弄出来, 一到家就被狠狠打了一顿,卧床四五天闲来无事,随从们便给他带了本最近流行的话本, 这一看不得了,大多是说有个姓陆的狐狸精转世勾引良家少男陷害入狱逍遥法外,且渐渐有朝小黄本发展的趋势。
    作为惨遭波及的前科犯,聂言有点恼,扔下那么一点相思病不说,这些人把陆栖鸾写成这么个样子,他堂堂世子岂不也跟着栽了满头绿茵?
    聂言和陆栖鸾她爹的思路不一样,要对抗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不能只堵不疏,于是他便勒令城大半的书铺不准再卖些歪风邪气之物,又向在京待考的秀才举人约稿,要把故事美化一些,最好是把结局写成狐狸精幡然悔悟皈依世家贵子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那么问题又来了,这些话本出自真正的文人之手,水平自然是碾压那些民间低俗文手,但因为写得太好……京城里的贵女们沦陷了。
    其实原本暗地里崇拜陆栖鸾这个敢惩治贪官污吏的女官的世家贵女有不少,只是慑于父辈的非议不敢表露,如今书铺上的“粮”质量高又“好吃”,那点暗地里的崇拜便瞬间给引爆了。
    其他不知情的官二代们发现,最近那些穿红戴绿的贵女越来越少,更多的姑娘穿起了英姿飒爽的胡服,绣金的纹样,加之乌发高束,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俊俏的少年郎。
    “……起初我也不想这事儿闹得太大,可后来抽空看了一眼账上的流水,总觉得再有半年,或是往外邦卖一卖,上个月刚烧进去的那十万两就该赚回来了。”
    聂家的文苑,陆栖鸾捂着脸在桌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觉得聂言这人可能并不是特别喜欢经商,只是天生就是个招财体质,惆怅了半晌,道:“你拿我卖了这么多钱,我爹知道吗?”
    “开玩笑的,”折扇一合,扇头指向楼下渐渐到来的一些文人和贵女,聂言道,“这些写手自己办了个文会,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的,觉得这些人做得还行,就开了这间文苑。只不过没想到的是,那几家小姐自己还弄了个文会,文会有个会首,把我给吓着了。”
    “诶……”
    陆栖鸾翻着手里最新出的一本叫《太岳女宦录》,和之前那种洒狗血的话本不大一样,文笔纤细又不失大气,里面的文句把她的事迹一顿海吹,据说是现在卖得最好的。
    看了两眼陆栖鸾就有点不大好意思了,道:“所以那会首就是宋明桐?她写的这本还是卖得最好的?比那些秀才都好?”
    聂言给了个白眼,道:“写的好是好,自从被人发现她当了这个会首,就有人开始瞎胡传,说我跟她好上了。她爷爷就按不住了,几次三番和家翁提要给她定亲的事。”
    “然后她就……和家里闹翻了?”
    “对。”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陆栖鸾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她印象里宋明桐还是个对身边的丫鬟都偏听偏信的软弱女子,为了抗婚离家出走这种事,她还以为是话本里才有的。
    ……以往只听说过因爱生恨的,这因恨生爱的还是头一回见。
    陆栖鸾迷茫间,便见宋明桐戴着帷帽到了,她的身形比以往挺拔许多,手上的金银饰物也都去了,比之以往的娇弱,气质上显得更为高华一些。
    比起东楚文人喜欢的娇柔弱质而言,她现在这样……很好看。
    此时台上走上一位中年人,拿着一卷卷轴,满面春风地请台下的文手坐下,便清了清嗓子道——
    “大家想必还记得,半月之前,咱们这位丰举人和宋小姐有赌局,丰举人是国学监的学子,一向闻名在外,看不起咱们京中的才女。咱们左相爷家的千金不服,便与丰举人比试,赌谁的话本卖得俏,若是丰举人胜了,便要为他向左相引荐,若是宋小姐胜了,丰举人便要在朱雀大街上大喊三声‘吾技不如女子’……诸位等候多日,今日这结果便要揭晓了。”
    台下左侧有一个胖举人,多半是一早便知道结果了,脸色青黑。
    “丰兄,不过是话本罢了,春闱又不考这个,你有功名在身,何须介意呢,哈哈~”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大家都是举子,心知肚明在这京城中,名声往往重过所学。这丰举人想借宋明桐搭上左相,却不成想赌输了,日后在国学监怕是日子难过。
    “……南城四十六家书铺,加外地买卖,《狐娇女》一万四千册,《太岳女宦录》八万八千册,恭喜宋小姐,不愧是京中第一才女!”
    二楼的陆栖鸾这才对宋明桐改观了:“宋明桐可以啊,文采都不输国学监的举子了。”
    聂言漠然道:“人家仰慕你的相思都写成书了,可不是练出来了吗?就是苦了她表兄,天天给她做功课。”
    “秦尔蔚?”
    “他倒是一直想娶宋明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说到这,聂言忽然想起什么,拧眉道:“他是不是送过你一块玉?”
    “那是他打碎了我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玉,赔了个一模一样的给我。”
    聂言:“这人品味差,你拿来我看看,给你换块好的。”
    “你这人怎么那么烦人呢,一块玉有什么好叨叨的。”
    陆栖鸾磨不过,只得把玉拿出来,聂言只看了一眼,眼底微动,也不急着往地上摔了,看着她的脸想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原先那块玉是哪儿来的?”
    “我娘给的吧,怎么了?”
    聂言接着又问道:“陆夫人是哪里出身?”
    “遂州本地乡绅的女儿,我爹也一样,祖父是在遂州务农的……这块玉有什么不对吗?”
    聂言还给她,道:“没什么,样式别致了点,你回去放好,别拿出来给外人看。”
    陆栖鸾看他讳莫如深,心中生疑,正要追问,忽见下面闯进来一伙人,也不像是来砸场的,一进来便分列两侧,一个衣饰华丽的妇人怒气冲冲地冲入文苑。
    “明桐!一个未嫁的女儿在外面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明日定下了要去公府说亲,还不快回去!”
    众人哗然声中,宋明桐将帷帽摘下,对旁边目露担忧之色的其他贵女摇了摇头,道:“请母亲与祖父说,明桐今日起便接住在姑姑家……来年还不想嫁人。”
    宋夫人今日被公公说过不会教孩子,以至于让她乱写些什么女官话本,闹得满城风雨,一时怒上心头,尖声道:“女人怎么能不嫁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
    “明桐……想考女翰林。”
    女翰林?文官?
    文掌权,武掌军,按理说都该是男人做的。就算是皇帝颁旨放开了女官试,考的也大多是织造等工于“术”的衙门,女翰林却是从来没有人考得过。
    那意味着……她要和今科士子同台竞技。
    宋夫人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强行平静下来,道:“明桐,那春闱怎能是女人该去的地方?你都不知道做官要干什么,考上了又有什么用?还是听娘的话,莫要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了终身……”
    宋明桐抿着嘴唇,片刻后,带着哭腔质问道:“我什么都不会还不是你教的……还不是你不让我学?!我能学会的,能比男人做得更好!”
    以前女儿百依百顺,什么都听她的,短短一年就变成这样,宋夫人气得发抖:“疯了……都跟那个姓陆的不知廉耻的妖妇一样疯了!”
    “——宋夫人这话说得本官委屈,考个女官而已,又不是像这位世子一样,跑到敝府杀人放火还逍遥法外,有什么不知廉耻的。”
    京中的贵女们对这个声音已经妄想了数月,抬头向楼上望去时……果不其然,摄蛟金枭,眉目宛然,仿若视强权于无物。
    “是陆大人……活的呢……”
    聂言前科在身,扇子一打遮住下半张脸,避开楼下的视线,低声道——
    “你这是给左相添堵。”
    陆栖鸾反问道:“左相给我添的堵就少了?”
    “行,你请便,随便砸。”
    见陆栖鸾撩开搭在肩上的枭羽发绳,悠悠走下楼来,宋夫人的情绪仿佛一瞬间找到了爆发点。
    “就是你把我女儿、还有其他世家的姑娘带坏的?!”
    “本官忝为枭卫府典军,凡所行止,桩桩件件皆符合朝廷律令,圣上御旨称赞公忠体国。宋夫人若是觉得眼界高于圣上,挑出本官的不是,不妨说出个一二三来,本官也好加以改过?”
    宋夫人气得差点爆粗口,她纵然个性刻薄,也绝不敢说半句皇帝的不是,瞪着陆栖鸾半晌,咬牙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陆大人……”
    “过奖,本官的嘴看人开口,若是遇上开明讲理的好人,自然是甜得很。”
    宋夫人气结,又眼见说不过她,冲过去抓住宋明桐的胳膊就往外扯:“走,快回府!”
    “慢着。”
    目光轻扫,宋府的家仆面面相觑,他们虽然见得多了,可从未和枭卫起过冲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