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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节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阿瓷……你问我这句话时,心里想的嫁人,和杀人是一样的吗?”
    阿瓷抓紧被衾里的布料,道:“为什么这么说?”
    叶辞自她枕下拿出一支缠着红丝的剪子,道:“你近来每回缠着我时,都要在枕头下放剪子,可却从未用过,为何?”
    为何?
    那是孟书生死前教给她的,在枕下放一只红线剪,晨起时,将心上人的发剪下结为同心,便能白首不分离。
    她已想了许久,还不知什么时候说出口……他却觉得,她是为杀了他获得自由。
    荒唐。
    “……因为我还没想好,这把剪子往你哪里扎才最疼。”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阿瓷双目紧闭,复又睁开,道,“今天的药,也加了避子之物吗?”
    “……”
    “这是上面的铁规,不要让我总是提醒你。”
    叶辞看着她揽衣起身,将桌上已冷透的药汤一饮而尽,眸底神色暗凝,道:“不怕苦?”
    “现在不怕了。”她说。
    第151章 溯·不易生
    阿瓷记得, 之前她与叶辞之间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什么好人,偶然问起为什么叶辞当年知道她会拿他给的毒杀人而非自杀时, 叶辞总是说, 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少女杀性重。
    ——你已跟着我三天了, 脚不疼吗?
    ——你不是大夫吗?悬壶济世, 济我一次哪里够?
    ——谁告诉你我是大夫?是妖魔鬼怪也说不定。
    ——那岂不是正好?我信佛的,正好渡你。
    他是个极其风趣的人, 彼时阿瓷尚瞧不出他有哪点不好,甚至于还觉得他是个颇有良心的好人,救她出来后,又送她回了原先被拐走的故乡。
    一路上虽有贼人出没, 叶辞却仿佛有先知之能一般, 是以出奇地平安, 打算送她回乡后,就此别过。
    她父兄都是读书人, 早年离家上京赶考,母亲早在去年便病逝, 乃是乡中恶邻欺她孤女, 将她卖去了外地,而如今灾民过境, 四处皆是逃难之人,恶邻与乡人早就物是人非。
    “当真宁愿蜗居于山坳,也不愿和我走?”
    “我还有些熟人在, 那些北逃来的流民有走不动的,多少带着一些孩子,我会读一点书,打算在村里开个私塾,教教他们。”
    “那说不定,我们赌一赌,你会和我走的。”
    “我就哪儿也不去,若输了就任你处置。”
    “……我可是贪婪得很,你这一赌怕是赔不起。”
    叶辞惯会说这些话糊弄她,她自然一笑置之。而村中的流民们面黄肌瘦,看着十分可怜,叶辞也不知在想什么,言语中也没有再多挽留,只说他有任务在身,不宜久留,便早早离去了。
    而是夜,她因怀着要开私塾的心思,将家中剩余的书籍整理到深夜,正要入睡时,隐约听见家门外有动静,靠近墙后一看,竟是白日里卖弄可怜的流民,并着人牙子和几个官差,心中巨震。
    “……原本以为是个上等货色准备进京送给贵人打点,哪知道在半道上就病恹恹地快死了,要不是我和买家有几分交情,也不会卖出去。官爷,我们可是正经的牙子,她杀了人自然要偿命,跟我们这老实生意人可无关。”
    “晓得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若不是收了死者父亲的重托,我才不来这破地方……你可瞧清楚了?”
    流民诺诺道:“那小娘就在这儿,瞧得清楚呢,我们这儿新来的青壮把村子都围起来了,她跑不了。”
    竟都追到这儿来了……
    她知道被抓走之后必死无疑,没等到他们走至门前,便从后门逃了出去,一路跑到后山上,不巧遇见一个正在挖菜根的流民孩子,那孩子白日里还在和她玩儿,见她跑过来,连忙抓住她的手。
    “大姐姐,你要去哪儿?”
    “我……有人要抓我,我得先走了。”
    “那你走了,不是再也没有人教我们读书认字了?”
    “抱歉,我得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孩子没松手,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道:“大姐姐,你帮我找找我娘给我的荷包,我不知道掉哪儿了。”
    她虽急,但也觉得对不住这些孩子,岂料刚一低头,脑后就被重重一击,昏倒前,她看见身后的孩子表情狰狞,正举着一块沾血的石头……
    ——乱世无良善,人心多诡谲。
    这是叶辞经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她再睁眼时,的确如她所想的是落入别人掌控了,这个人,是叶辞。
    他那一夜回来找她,天亮时,村中除了她与睡在房中的妇人孩子,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他洗掉了她所有的对世间仁善的期待,留下一条赖他为生的命。
    “你为我杀了多少人?我会帮你杀回来。”
    “那么多人,一一还我,你要还到何时去?”
    “那你要我怎么还?”
    “那……就做我三年影奴吧。原先的名字不要了,你从我的名,叫阿瓷,瓷器的瓷。”
    “为什么?”
    “因为你看着像个精致又无用的花瓶,捏碎了却能把人扎出血,我喜欢看你扎手的模样。”
    ……
    回忆得出神,直到手中梳着长发的玉梳落地,阿瓷才回过神来。
    身后的人俯身将梳子拾起,接过她手中半绺长发细细梳开,温声道:“……你昨夜犯了梦魇,是不是又想起了旧事?”
    他浅浅而谈时,和她之间与寻常的夫妻并无区别。阿瓷见他神思平和,问道:“我闹着你了?”
    “哄了你有一会儿才睡下,是什么梦?”
    素心钗挽了三挽,镜中人一头青丝盘起,阿瓷看了一会儿,拿过他手里的梳子,将搭在肩侧的乌发也盘了上去,宛如一个新妇一般。
    “不是什么噩梦……只不过梦见我娘当年病逝时的模样,算算离乡也有三年了,我想回家看看。”
    叶辞看着她镜中一张模糊的面容,问道:“那地方并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好的回忆,何必再去。”
    “此回不同以往,我是回去祭拜。还有……想在娘墓前说一说,我所托有人,请她泉下有知可安心。”
    叶辞伸手碰了碰她的脸侧,略略触见一丝薄红温热,眉目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躁动顿时隐去,俯身道:“昨天的话是我说的过了,我陪你回去。”
    阿瓷顺势仰首枕在他肩侧道:“我要去的地方不远,自己去就是了,你不是和门中之人有大事要约谈吗?”
    “小事罢了,延后亦可,什么时候?”
    阿瓷掰着手指数了数,道:“八月十七,正好过个中秋,按今载的历法,宜祭祖,宜……”
    “还宜嫁娶。”怀里的人一僵,叶辞轻声问道,“你昨天莫不是说笑的?”
    阿瓷低头道:“……门中早有流言,我还当你不愿我缠着你一辈子。”
    “易门一贯无视礼法,我自幼生于其中,只是不明你我多那么一层周公名分有什么意义。”
    阿瓷笑了笑,说道:“你这个人有时聪明有时蠢,乱世的女子,想要夫郎给个名分,是望他不离不弃,倘若我生在公侯之家,手握生杀,自然不在乎这些浮名。”
    屈指轻弹她的眉心,叶辞轻笑道:“哦?你还想做公侯?”
    阿瓷鼓起脸颊,气道:“现在养不动你,以后总会养得的动的,还不容我想想吗?”
    调笑了一阵,窗头落了一只乌雀,足戴金环,叶辞见了这乌雀,眸光一冷,道:“我有些事要先出去,稽城中在通缉你,你在这儿等着勿要出门。”
    “今天有庙会呢,你会回来吗?”
    “嗯,晚些与你同去。”
    出了客栈,叶辞顺着那只乌雀飞去的方向走了不到几步,便见道旁偏僻酒肆,有一名黑衣人早已侯在那处。
    “公子,我今年已来了第四回 了。”黑衣人道。
    “左右不过是那老一套,你今日若只为此,可回去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将两件东西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那是一卷羊皮,一支竹简,羊皮看上去陈旧不堪,上面隐约画着些诡异文字,让人一看顿生头晕之感。
    叶辞没有接,淡淡道:“今日又是哪一套?”
    “天演师算得你有女祸上身,恐影响继任天命,又知你执迷不悟,万般妥协下特地送了一签屠杀令,只要你和那小姑娘杀了这最后一个人,这遗谱便是他赠你的成婚贺礼,从此易门奉你为主。”
    叶辞面上未见动容,抽出那竹简,扫了一眼,见那竹简上的人,姓氏与阿瓷之前的姓氏相同,道:“我还道天演师为何纾尊下发此令,原是有死结在其中。她家人离散已久,莫不是你们觉得让她杀亲,便会与我两厢生恨,从此不相往来?”
    黑衣人抚掌道:“少宗主是个通透的人,不过我们做属下的,自然看得清形势,天演师寿数无多,今后的易门到底还是公子说了算。至于这签上之人是不是瓷姑娘的家人,以公子之能,哄着她将这件事悄无声息地如常完成了,定不是什么难事。”
    叶辞轻嘲一笑,显然是不信任他所言,道:“那此人又是因何非要杀之不可?”
    黑衣人道:“天演师算的天机乃是越室还有三代即会败亡,而这个姓宁的人有文星命,倘若让他活下去,十数年后必会为镇国首辅,届时越室就不知何时会亡了。”
    叶辞索然道:“十年二十年我也就杀了,三代以后之事,谁能晓得?”
    黑衣人道:“公子向来是不信人有来生的,可天演师却是信的,也许等到公子做了天演师便晓得了。如何?给上面一个交代,从此再也不干涉你与瓷姑娘之间是非,可好?”
    “我若不做呢?”
    “公子还是莫要与天演师闹僵,易门别的没有,杀手却是随叫随到的,公子能护妻一时,能护一生吗?”
    黑衣人言一出口,忽感逼命之危,只见斜刺里一匹马突然失控朝他冲来,高高扬蹄踩向他坐的地方,黑衣人连忙拍案撤身,下一刻,坐着的椅子被马蹄踩碎。
    若他反应得稍慢,虽不致死,却也少不得骨折筋断。
    “你……”
    一片混乱里,叶辞端起桌上已冷的茶,拿起那竹签起身道:“此令我接了,一句话,插手者死。”
    第152章 溯·两生佛
    “怎回来这么晚, 天都黑了, 我还想着去找你。”
    “没什么,门中发来桩棘手的任务,需要些时间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