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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这一回,就连卢卡茨身边的保镖都不自觉地偷瞄起这间屋子,并不动声色地在里面寻找起屋主人所说的“小单杠”。然后,其中一个很快找到了那个被装在墙上的小可爱,向他的同伴示意了一下,被示意了的同伴则悄悄地用交叉在身前叠放着的手向着那个小单杠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这……先不告诉他?可我已经告诉了!我不就做点引体向上吗,我……我还想之后再练单手倒立撑地的!可、可我不还是要人保护的弱女子吗!爸……爸我求你了,我们别说了好吗?我们明天再说好吗!我这儿真的还有事!再见啊,晚安啊,拜拜啊……”
    听到这里,卢卡茨终于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并十分大方地看向厨房的那一头,等着打完电话的项灵熙出现。
    “我……我爸爸。我一直会去他们那里吃晚饭。但是今天被国安局的人带走之前,我没能有机会跟他们说我今天不去了。”
    终于在鼓起勇气走出来的项灵熙低着脑袋拉开了厨房的门,尴尬地从里面走出来,并这样向两人解释起来。
    两位教养良好的男士都态度十分自然,且看起来十分理解地向项灵熙点了点头,全然不见了刚才偷听或者说“倾听”项灵熙和自己父母打电话解释时的那种表情,也让项灵熙在两人的配合下掩耳盗铃式地感到自己的内心有了一丝安慰。
    作为中方外交部的代表,陈烨在三人之间的这个话题正式开始时首先扛下重压,不知道另外两人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的陈秘书试图替卢卡茨解释道:
    “事情是这样的,项小姐,卡拉乔尔杰总统阁下先前记错了,他的确在十年前去过白森林。在这件事上,是我们误会你了。对于你今天的遭遇,我们感到很抱歉。”
    虽说陈秘书先前已经对项灵熙发了好大一通火,也让对方见识到了自己斯文外表下的真性情。但此时,他反而能够用一种友人间谈话的态度对项灵熙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可没曾想曾想,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就让才与家人通过电话并因此而放松了些的项灵熙警觉起来。
    柔和而放松的表情立马就被收了起来,项灵熙在换了副表情后很快便一本正经地说道:“不不,你们没弄错。我的确没有在白森林里见过卡拉乔尔杰总统阁下,而且他也根本就不认识我。”
    “项小姐……?项小姐。”陈秘书小声地叫起项灵熙,并在看了卢卡茨一眼后轻声说道:“你不用紧张了,放松一点,这里是你自己的家里,也没有国安局的专员和特工。”
    就在陈秘书不懈地劝说项灵熙放松下来,让她相信现在的情况真的已经和先前的不一样了的时候,卢卡茨开口说道:
    “请原谅,陈先生。可以让我和项小姐单独谈一谈吗?”
    在听到这样的请求或者说要求后,陈秘书虽然有些迟疑,却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并说道:“那我在楼下等您。”
    “或者您也可以回您今天下榻的酒店等我。我得让项小姐知道跟我一起回罗科曼尼亚出庭究竟得冒怎样的风险。也得向她详细地询问她是否能够为我提供足够有力的证据。在此期间,我的安保人员会负责我的安全。”
    陈秘书看了看一脸疑惑的项灵熙,随后又看了看卢卡茨,在稍作考虑后说道:
    “我会留下一些中方的安保人员在房子的附近。等你们的谈话结束,他们会负责把你接回酒店。明天早上五点,我也会陪同您一道去往机场。这样,我们就能赶上原计划里明天早上的安排了。”
    “十分感谢。”
    卢卡茨向陈秘书说出感谢,而陈烨则在向两人点了点头后离开了项灵熙的屋子。而卢卡茨的数名保镖则也在那之后离开房子,守在了虚掩着的大门外。
    面对着这样的阵仗,项灵熙彻底懵了。虽然她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她看着卢卡茨的眼睛里却的确已经明明白白地把她的心声问了出来:
    【你到底在玩什么!】
    可是卢卡茨却并没有急于解释,而是首先说道:“你遵守了对我做出的承诺。谢谢。”
    项灵熙原本想对他说:你救过我一命,所以这是我理应做到的。
    但是从今天下午到现在的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却是让项灵熙无法在此时做到足够心平气和,并带着脾气硬邦邦地说道:“不用谢。”
    显然,直到现在项灵熙都觉得卢卡茨是为了确认自己不会向国安局的人透露真相才会特意过来的。
    只是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了这么一件破事,卢卡茨为什么就会亲自过来。并且,她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了他十年前有没有去过白森林这么一件小事,就可以如此大费周章。
    而后她就听到卢卡茨对她说道说道:“再过十几个小时,你应该就能看到一条重大新闻——罗科曼尼亚的现任总统因卷入一场十年前的恶性案件而被参议院弹劾,获奖面临牢狱之灾。他们给我定下的犯罪日期则是10年前的12月22日。但那天我其实和你在一起。我不在索林尼亚和洛特尼亚的边境,而在白森林。”
    第18章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就为了夺得政治上的主动权而已,他们居然就能这样对你?”
    当卢卡茨终于向项灵熙解释清了现在他将要面临的情形,觉得这件事完全已经超出了自己想象力的项灵熙艰难地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而真正遭遇了这一切的卢卡茨却显得十分镇定,并说道:“他们可以。如果他们希望建成的罗科曼尼亚和我希望的很不一样,或者如果他们根本就不希望索林尼亚和洛特尼亚重新合并成一个国家,那他们就可以冒这样的风险。我甚至可以说,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这是值得的。”
    可他的这番话语却让项灵熙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对牛弹琴!现在就和对方坐在一张长沙发上的项灵熙不禁转过头去,想要好好和对方说说她看到的问题重点,可她却是因此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现在,这间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并且这个在十年前的时候就已经能轻而易举地迷倒她的男人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和她那么近,那么近。
    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项灵熙感觉自己连心跳都乱了,并在很用力地稳了稳心神之后狠狠地想了想两人上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后才说道:“但你不觉得他们不该这样对你吗?”
    很认真地看着项灵熙眼睛的卢卡茨似乎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的那些政敌为什么不能这么做。于是项灵熙试着接着说道:“毕竟……毕竟你为这个国家做了这么多。而且,你对这个国家也那么重要!”
    在看了项灵熙好一会儿之后,卢卡茨转回头去,并且终于没能忍住地笑了起来。那让项灵熙感到既尴尬又羞恼。
    可没等项灵熙红着耳朵开口把话题引回到正轨上,相隔十年再次相见时总是在项灵熙面前表现得好像陌生人一样的卢卡茨说道:“那么多年不见,你看起来好像变了很多,但在很多地方又能给人熟悉的感觉。”
    “那么多年都不见,你还能记得这些,也真是难为你了。”
    项灵熙其实不想把话说得这么冲,却是一出口就是这样的一句。那让她懊恼极了,可才想和对方解释一下,就听到卢卡茨并不在意地笑着对她说:
    “不客气,我的记性很好。”
    或许从十年前起,卢卡茨在项灵熙的面前就一直是这样——顶着让人不由心生好感的帅气外表,却总是说出气人的话。但他又会在很多不经意的瞬间不自觉地说出打动人的话语,让人为他怦然心动又不自知。
    就好像现在这样,他准确无误地叫出项灵熙的名字,并在得到了项灵熙的惊讶表情后笑着说道:“我说了,我的记性很好。”
    如果放在十年前,看到这样的卢卡茨,项灵熙会觉得……无论他之前说了多讨人厌的话,自己都能原谅他了。
    而如果放在十年后的今天,项灵熙会觉得……她应该能立马被激发出无限的斗志,去为对方上刀山下油锅。
    但这其实是不对的!
    于是项灵熙头疼地问道:“如果我跟你一起回罗科曼尼亚,去那里出庭作证,我的处境会不会很危险?你能保障我的安全吗?”
    “如果从一名政客的角度出发,我会说——在进入罗科曼尼亚之后,你不一定完全不会遭遇危险,可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但事实是,索林尼亚和洛特尼亚才刚刚合并,在罗科曼尼亚的洛特尼亚部分,我的掌控力还不足以做到完全保证你的安全。我甚至可能连我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项灵熙简直目瞪口呆。要知道她原本打算在对方给出他肯定以及万分肯定的回答后顺势表示——那她可以考虑考虑。可谁曾想,已是一国总统的卢卡茨先前在首都机场见到项灵熙的时候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睁眼说瞎话,说得每个人都信他,甚至说得项灵熙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可现在,他却是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如此直白,直白得项灵熙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深吸一口气后沉默许久之后,项灵熙终于在憋得窒息之前问道:“那如果我选择不去呢?毕竟我那么弱小,又胆小,而且还是一个神经纤细的艺术家!我觉得我很可能没法鼓起勇气跟你一起去罗科曼尼亚。”
    卢卡茨:“那我就对你的选择表示理解,然后启动备用计划。”
    项灵熙简直要大声喊他“卢卡”了,但就在她觉得她与这位阁下之间的谈话是真的继续不下去了的时候,卢卡茨又说道:“但是只向你表示理解而不表达遗憾,是为了激发你的愧疚感。为了让你最终改变想法,决定跟我一起回罗科曼尼亚。毕竟,这是在中国,绑架一名中国公民去为我出庭作证不像是一个足够好的主意。”
    在短短几分钟里已经经历了数次激烈的内心挣扎,并且来回摇摆的项灵熙听到这里又觉得哭笑不得了,并说道:“对,那主意糟糕透了。因为我肯定会因为心怀怨恨而去做不利于你的伪证。或者干脆就伪装出一副妄想症患者的样子,就好像今天下午在国安局里的那样。”
    可谁曾想,卢卡茨居然还会在回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你装得不错。如果在法庭上的时候你也这么表现,陪审团的人会相信你的。”
    说着,两人就都笑了起来。
    可是在之后,项灵熙脸上的笑容就很快消失了,并带着紧张和挣扎对卢卡茨说道:“我觉得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考虑这件事。你不能……不能突然一下就出现,然后就让我马上就做出一个这么高尚的决定。”
    卢卡茨:“不是‘马上’,灵熙。我可以等你到明天早上五点。”
    这一下,项灵熙是真的觉得自己又弱小还无助了!并且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他们一个一个的都要让她这样的落魄艺术家去经受如此巨大的考验!
    “我……”深吸了一口气的项灵熙再次抬头看向卢卡茨,看向他的的那双冰一样颜色的眼睛,却是在他的期待目光下笑容转淡,并在对方无意且间接地拨动了她神经中最为敏感的一根之后板下脸来,态度冷硬地说道:
    “很抱歉,我不能同意你的请求。为了帮你搭上命可以,毕竟它本来就是你救回来。但是我不能搭上我的画——尤其是我的许多幅画。”
    第19章
    “你说你不明白这和我的画有什么关系,啊?这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你以为十年前我和你有合影吗?没有!我只有你的单人照片!因为你那时候看起来根本不近人情还冷冰冰的,我这么连累了你,给你拍照片都只敢偷偷拍。过了十年,我好容易鼓起勇气把照片发到你的推特主页上,却还被你们删了照片,又被推特封了号!如果法庭说那张照片原本就是你交到我手上的,那我们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和你联系过的邮箱你早就已经不用了,给你发过的那么多封邮件你也只回过一封。一封!而且那封邮件里的内容还很敷衍,好像我们一分开你就立马翻脸不认人了,也根本什么都说明不了。你的电话号码不和我说一声就换了,那我还怎么证明我的确在十年前的白森林见过你?我只能证明我那个时候在白森林!连那个时候的旅馆收据我都还留着。
    “可是我给你画过很多画,你在白森林时的画,几乎每一幅我都拿到我朋友的画廊里展出过。而且每次展出我都会和你的画一起,在画廊里合影留念。所以我只有用那些才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可你现在却跟我说,你连我的人身安全都保证不了,那我怎么相信我的那些画是可以平安回到这里的?我要是连人带画一起在罗科曼尼亚被轰没了,我就真的毁了,什么都没了!你能想象没有《星夜》的艺术界吗?你能想象没有《蒙娜丽莎的微笑》的卢浮宫吗?你能想象没有‘大卫’……哦不,这不关雕塑的事……”
    面对突然变脸,且还变脸得如此彻底的项灵熙,这个成熟的政客第一次在她的眼前流露出了迟疑和尴尬的情绪。
    卢卡茨:“我只给你……回过一封邮件?”
    项灵熙:“对,只有一封。而且可能只有四五行。”
    卢卡茨:“那我应该还给你回过几条手机短信?”
    项灵熙:“所以你是想要我告诉你,你到底回了几条短信吗?我的记性也不错的。”
    卢卡茨:“不,不用了。”
    项灵熙:“你确定吗?我现在就可以数给你听。第一条手机短信你回得还挺快的,但是第二条手机短信……你隔了一周才回复我。第三条……”
    卢卡茨:“好了灵熙。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一条一条数给我听。”
    项灵熙:“第三条我已经不记得你隔了多久才回我了。是不记得有多‘久’。”
    当项灵熙几乎是咬着那个“久”,说完了这句话的结尾,两人之间再度沉默下来。而终于没能忍住地豁出去,且说了那么多的项灵熙终于是头疼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并内心崩溃地说道:“抱歉,我不该把话题扯这么远。”
    “没关系。”卢卡茨试着说道:“也许我们之间不适合隔着远距离用文字来交流?我记得我们当年在白森林面对面的时候就相处得不错?现在也聊得很好。”
    卢卡茨努力地想要在这种时候打一个圆场,怎奈何项灵熙却是在眯起眼睛看他后很快地抓住了他们刚才已经飞速略过的重点。
    项灵熙:“等等……”
    卢卡茨:“什么?”
    项灵熙:“你好像对我说的……我去你的推特账号发你的照片却被删了留言还被封了账号一点也不惊讶?”
    卢卡茨:“……”
    项灵熙:“那条留言是你删的!你也早知道来中国可能会遇到我!所以你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面对项灵熙的质问,卢卡茨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试着换了一个更有意义的话题道:“也许我们可以就带几幅画回去?”
    项灵熙:“几幅?!”
    眼见着项灵熙看似又要发病,曾以军官的身份带队完成过多次危险任务的卢卡茨不由得让自己的身体稍稍后退了那么几毫米。可是项灵熙却似乎根本没发现这一点,并站起身来,向卢卡茨边示意边说道:
    “过来吧,卡拉乔尔杰总统阁下。请跟我过来。”
    项灵熙再一次准确地喊出卢卡茨的姓,并用这样带上了头衔的尊称来称呼对方。
    两天前,项灵熙只不过是要当着很多人的面,把她画的卢卡茨里最平凡的一幅贴上149美元的标价送给对方,然后就遭至对方的全然否认。现在,对此耿耿于怀也根本无法释怀的项灵熙终于可以在只有她们两个的房子里,“逼迫”对方好好看一看她画的那些画了!
    看!给我看!你给我好好看着!
    然后再给我好好回答我到底能不能只是选几幅带走!
    在把不知道她意图的卢卡茨带到了画室门口之后,项灵熙先是关上了客厅的灯,而后打开了画室的门,先请对方和她一起走进画室,在把门关上之后才一下打开画室顶上的水晶吊灯。
    这个与他有关的世界就这样一下子尽情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他先前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绚烂的、温柔的、落寞的、愤怒却又带着美好向往的、爱意满溢的。这间并不大的画室里挂着的每一幅以卢卡茨为主题的画,都能让他本人感受到一种复杂却又很美的情感,以及那更重要的——从画布上蓬勃而出的能量。
    这种能量强大到让他不由地想要触碰那些画面,哪怕只是触摸一下画框也好,让他能够更好地感受它。
    那是二十岁时的他,连画中的他所拥有的眼神都是那样的熟悉且让他感到怀念。
    可那又不仅仅是二十岁时的他,而是在油画的色彩中超越了时间和空间。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吸进了无尽的星空,被吸进了那幅描绘了星夜雪山的星空中,而后看着杏花在他的眼前静静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