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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林九叙对江景泽说:“稍歇息一下吧,天亮了去尤家,询问一下莫友之尸体的状况。”
    江景泽点点头, 并没什么不满。很明显地,江萌昊、林九叙二人并不很信任江景泰,因此才提出前往尤家并向尤家求证的建议。可他并不关心,走趟也没什么,他迫切地想知晓的,是那些血究竟能否起到作用。江景泽也知道, 不该抱有幻想,那只是凶手的恶意利用罢了,然而很奇怪地,似乎不论是谁,只要有人告诉他魔并未无法恢复成人,他都会像捉救命稻草一般想捉住对方。
    叶时熙本以为面对不信任时,江景泰会发狂,要想掐死自己,不过出乎意料,江景泰颇平静,好像也在思索景泽在意的事。
    ……
    兵荒马乱的一整夜过去之后,几人出发前往尤家。为了逃避江家追捕,江景泽将江景泰变了副样貌。
    尤家不似江家一般建在人烟稀少之地,而是位于一处繁华城镇当中。一行四人穿过街道来到尤家,有人将他们领入了角落的一处偏堂中。尤家建筑颇为高调,室内陈述美轮美奂,桌椅的雕刻很精致,连烛台都花纹繁多。窗外人来人往,嬉笑打闹毫不避讳,有女子看见了几人,还送了些秋波过去。
    叶时熙静静地坐着,暗中观察这个家族。林九叙却毫不避讳,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他们两人全都知道尤家也许不是过客,今后也许会对剧情起到什么重要作用。趁机熟悉一下地形,总归不会有坏处的。
    进门之后不久,方才那个低阶修士便又返回,同时领进来了一位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妇人。男子身材魁梧,身上穿着带有家徽、下摆也染有复杂纹路的衣服,好像背诵课文一般,说着一听就是一成不变的客套话。女子身材娇小,着装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看得叶时熙都有些眼晕。她在旁边微微笑着,似乎觉得夫君背诵的课文十分精彩。
    “稀客稀客,快坐快坐。”那名男子说着,指了一下椅子,“莫友之是在下二弟,叫我甲三就好,而这位是我的夫人,乙四。”
    “哦哦,谢了谢了。”叶时熙不客气,重新坐回凳子。
    “来。”莫甲三从低阶修士手上拿过茶壶、茶碗,“喝茶。尤家饮茶,甚是讲究,茶水均为千年雪水所烹,在其他地方是喝不到的。”说完,他便亲自将茶倒进杯子,水从细细的壶嘴中缓缓流出。
    这逼装得我给零分,叶时熙想,而后道了声谢,拿起杯子饮了一口,也未感到有何特别,不过转念一想,不论是什么茶,他都尝不出来好坏,忍不住为“千年雪水”痛心了下,觉得招待自己实在浪费了些。
    “如何?”莫甲三问。
    叶时熙说:“嗯,好厉害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吧,夸厉害总没错,不得罪人的方法之一就是在一切不晓得该回答什么的场合中说“好厉害!”
    莫甲三露出了很欣慰的笑容,又问叶时熙道:“不知二位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叶时熙两只手捧着茶杯,摆在胸前,不自觉地用指甲抠了抠,“莫友之的死亡,其实很不单纯。”
    “哦?”
    叶时熙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下:“江家也有二人遇害,叫杨满庭和江隐之。”他隐瞒了景泰和那封信的事,“杨满庭、江隐之生辰八字全阴,江家感到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舍弟……舍弟也是这种命格。”
    “是啊。接着又发现呢,几人姓名似乎可以相生,而且不止姓名,单单姓或名也同样如此。而根据江家的推算,下一人便是林九叙。”叶时熙继续道,“四个人均死状凄惨,尸体也不是全尸了。江家觉得……凶手可能是想施行什么法术,因此希望能够得知更多细节。”
    “怎么会是这样?”莫甲三皱着眉,“随便问没关系。”
    “呃,”叶时熙单刀直入地问,“莫友之手上有伤口没有?”
    “……有。”莫甲三问,“其他人也是么?这能说明什么?”
    “还不清楚。”叶时熙飞速地说道,“也可能只是凶手在迷惑四大世家。”说完,他用眼角瞥向了乔装的景泰,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虽然显得不快,然而并没有不顾场合地暴起。也许是因为景泰原本胆小怕事吧,叶时熙想。
    ……
    一场谈话进行了大约三刻钟,中途千年雪水沏成的茶杯喝了个精光,莫甲三还感慨叶时熙很识货,又让他的夫人出去重新沏了一壶新茶。对于新茶,叶时熙还是没喝出特别之处,只是称妙,心里一直盘算着命案的事情。
    最后,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四人便起身向尤家告辞,一路沉默不语地走回了城中,几个人好像都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江景泽说:“这回景泰该是清白的了。”
    叶时熙说:“倒也不能肯定。”
    “你……”
    “好了,别吵。”林九叙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也不知为什么,林九叙一发声,真的就没有人再故意讲话了。林九叙好像有一种气势,让人不得不遵从他的话。
    叶时熙在心里将整件事又回放了几遍,隐隐感到景泰真的不是凶手。他意识到有些地方十分违和,尤其是江隐之死亡时那个房间的样子。到了这时,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却就是不上不下堵在气管,让叶时熙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真希望能有外力拉扯一下,将真相提出去并大白于人前,让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喘口气。
    “哎……”叶时熙叹了一口气。
    “休息下吧,先别想了。”林九叙说。
    “哦……”不过,各种线索依然挥之不去。
    林九叙向繁华的街头两侧张望了下,突然看见一个吹糖人的,吹的都是生肖,生肖动作神态栩栩如生,更重要的是他周围全都是夫妻、情侣。边上不少青年男女围着观看,而后抢着支付银两,让糖人师傅吹出两人的生肖,组成一个情深似海。
    “走,”林九叙拉着叶时熙,“我们也去买个。”
    “啊?”
    “转换一下心情。”
    “可……”叶时熙仔细看了看,“人家的顾客是小夫妻小情侣哎。”
    “那有什么?你管别人。夫妻情侣较多而已,他又不会拒绝友人。”
    “好吧,好吧。”
    排了半天的队,才轮到他二人,叶时熙觉得都有点累了。林九叙似乎心情很不错,掏出银两付了,还嘱咐对方一定细致些。
    问过二人生肖之后,吹糖人的便拿出了一把红色的糖放在掌心揉搓,同时挑起一根糖丝放在口中用来吹气。他的速度很快,糖团很快膨胀。他一边吹着糖团,一边用手指灵活地捏出叶时熙的生肖“虎”的头部、身子、胳膊、腿,又将口中的吸管塑造成尾巴。之后,他拿起一根小木棍,挑出一根根的胡子,又蘸了些不同的颜色为这点动物点上五官、涂上花纹,最后将支架支进去,而在制造林九叙的生肖“牛”时,他也是力道适中地捏出了牛角、鼻子和四蹄。不多时,两个栩栩如生的生肖动物便完成了。
    林九叙唇角带着笑,将两个糖人递给叶时熙,并用轻快的口气对对方说:“拿着,我们俩的糖人。”
    “……”叶时熙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却没说任何话。
    林九叙又温柔地道:“走吧。”
    旁边又有一对夫妻付了吹糖人的师傅银两,师傅接了银两,又揉搓起糖团。这回生肖是猴,不过,师傅刚一拉丝便不小心把丝给拉断了。他也并不着慌,将断了的丝揉回了糖团,重新造出了猴子的尾巴。
    “……”叶时熙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吹糖人师傅方才拉断了糖丝又重新揉回去的情景。
    碎了的部分,还能接回去……?
    杨满庭……江隐之……
    林九叙问:“喜欢?还想要一对么?也可以的,我们一人一对。”
    “我知道了!”叶时熙冷不丁突然叫了一句。他将手中糖人往桌子上一磕,脆弱的糖人一经冲击立刻碎成片片,“我知道人是谁杀的了!”
    林九叙看着可怜兮兮的两个小糖人:“………………”
    第32章 偷梁换柱(一)
    林九叙抬头问:“是谁?”
    “对,”叶时熙说, “林九叙……你知道么?有一个人的尸身, 被用了两次。”
    “嗯?”林九叙露出了很困惑的表情。
    “我先不讲是谁,从头跟你分析。”
    林九叙看着对方那高兴的脸, 也十分好脾气地放柔了语气:“嗯。”
    “凶手为什么要跟在景泰后边杀人?这点十分明显, 咱们也都知道,就是凶手没有功夫、自己杀不了人。因此, 他总是等景泰动手弄昏对方,再杀死目标并且分割开尸身。至于为何要找景泰,不是其他入魔的人, 我想, 这是由于景泰变回人的欲-望远远强于他人。景泰为了景泽一心渴求复原, 其他的人却未必也是这么想, 景泰说了, 成魔之后堤坝溃决, 洪流奔腾,比真实的人生愉悦。他虽功夫不济,但也练了多年, 在执念驱使下当能完成任务。”
    “对。”
    “在整件事情中,我始终感到奇怪的,便是拿走‘躯干’,而非上半或下半身。”
    “如今你想通了?”
    “其实这点早想通了。”叶时熙说,“因为找不到你的人,然而时间十分紧迫, 只好用另外三个人。”
    “用另外三个人?”林九叙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我似乎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啊,我呢,在想到江隐之的尸体时,曾怀疑它是被拼出来的……尸体用被捂着,门窗全部紧锁,那具尸体很久之后才被发现,其实全都是凶手有意为之的。我当时想,凶手用头发从外面吊着窗闩关上窗,为的根本不是再去将杨满庭给杀死,而是要拖延更长的时间——只有尸体腐烂到一定程度后,江家才瞧不出头颅、胳膊和腿被切下的时间不同。”
    江景泰这时眨眨眼:“可头颅的确是江隐之的,说他没死也说不过去啊?”
    “他当然是死了。”叶时熙随便解释了一下,“实际死的人数比表象少一个,少的人是谁简直再清楚不过,就是没有头的。”
    江景泰问:“杨满庭?”
    “对。”叶时熙说,“那时我琢磨着……第一个死的人其实是江隐之,头被割下,剩余部分被伪装成杨满庭。第二个死的人其实是莫友之,腿被割下。第三个被害的人则是史敬之,双臂被砍。而江隐之,则是用他自己早被割下的头、莫友之的腿和史敬之的胳膊拼出来的。也就是说,消失的杨满庭便是躲在幕后的人。”
    “是杨满庭嫁祸给我?!”江景泰胸中有愤怒的火焰一直燃烧,血液一直冲到头顶,然而与之前不一样,他并没有只被杀意驱使,完全失去他的理性。他身边的江景泽轻轻揽住他,用无声的语言安抚他的弟弟。江景泽冷静了一下,发麻的头发才渐渐地恢复了。
    叶时熙看了看江景泰,又说:“当时我还把整个过程都想象出来了——出事那天,杨满庭知道江隐之已经在江家,于是将信送给慌乱的江景泰。景泰看到信后大喜过望,决定冒险一试,便对江隐之、杨满庭二人下手,然而杨满庭是个炼丹师,是可以抵抗迷香的。他在江景泰离开后,伪造了他自己尸身。他为江隐之的身体换好衣服,将江隐之杀死,头藏在被子里,并把剩余身体扔到自己房中,弄出‘杨满庭’无头尸。接着走出江家,又跟着莫友之和史敬之二人,切下腿和手臂,再回到江隐之住处从外提起窗闩上的头发,推窗进去拼好尸体,并且喷洒一些鲜血。江隐之的住处在角落里,他是可以使用梯子悄悄爬上江家的墙头的,下来之前再将绳子系在梯子上,一点一点握着绳子沿墙爬下来。哎,只要爬进来了,从江家出去其实并不难。但他一把年纪,爬上爬下好像也是挺不容易,可能炼丹师的体力比一般的老头好很多吧。当时我还觉得推测一定没错,但却被打了脸。”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开始疑心入魔,就有个人送来了信。”江景泰回忆着,又问叶时熙道,“怎么被打了脸?这个猜测,到底哪里不对?”
    “不对。”叶时熙说,“我问了林九叙,他说绝对不是凑的。江隐之的尸身,每个部分都是本人。”而他十分相信林九叙的判断。
    “对,每个部分都是本人。”林九叙接话道,“江隐之的头、胳膊还有腿,死亡时间的确是一样的。虽然尸体放置了好些天,在你看来腐烂程度很高,但是我敢发誓,如果它是第一天凌晨死的江隐之、晚上死的莫友之,和第二天晚上死的史敬之拼起来的,我绝对能发现。前后差了将近四十八个小时,一定会有些细微的差别。”虽然不是法医专业,但他也对人的身体十分熟悉。
    顿了一顿,林九叙又说道,“而且,四肢就是老年人的四肢没错。江隐之和杨满庭的年纪相仿,可以蒙混过关,可是,莫友之和史敬之都正值壮年,其实是会有区别的,伪装不成老年人的胳膊和腿。我看过一些书……还是那一句话,也许可以瞒过别人,但不可能瞒得过我。四肢就是江隐之的,不是另外两个人的。”
    江景泰问:“咦?”
    林九叙点点头:“四具尸身里边,唯一一具不连贯的,就是江隐之的……剩下全都是一体的。因此,没有人的尸身是拼凑起来的,全部都是整体,这点不会有错。”
    “我同意。”这时,江景泽插话说:“萌昊方才那些推论,我都听了,很有道理,然而却是不可能的。”
    “……”叶时熙看向江景泽。
    江景泽说:“失去胳膊的史敬之,我是见过他几次的。史家家主有时会带儿子过来,史敬之作为侄子常在其中,外界都说史家家主十分喜欢这个侄子,都是真的。”
    “……”
    “他右手有六根指头,”江景泽的声音十分冷静,“江隐之的尸体没有。江隐之的尸体我当时细看过,的确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地方。如果是个六指,我会留意到的。”
    “好吧,”江景泰道,“我明白为什么不能是凑的了。”
    “所以……”林九叙又看向了叶时熙,“你方才到底想到什么了?”
    “整件事的真凶依然是杨满庭。像我方才讲的,有一个人的尸身,被用了两次。”
    “两次?”
    “现在就来确认下吧……”叶时熙转头问江景泽道:“那个所谓的‘杨满庭’尸身,在灵堂里摆了多长时间?”
    “杨满庭没亲人,三天后入土的,是最早的吉日,送葬也很匆忙。”江景泽说。
    “那么,封棺是在什么时候?”
    “送葬之前封的。”江景泽又回答。
    “果然没错。”叶时熙点点头,“根据景泰那天讲的,时间线应该是这样:假的‘杨满庭’是凌晨死的,莫家距离江家是最近的,莫友之便死在当天晚上,史敬之则是第二天晚上,此时假的‘杨满庭’还未曾封棺。那么,杀人者还来得及去卸假杨满庭的胳膊和腿,将莫友之和史敬之的塞在假杨满庭的衣服里边。‘杨满庭’没亲人,死状又很可怖,他把第六根手指稍微隐藏一下下,不会有人掀开盖子仔细地瞧他的,胳膊和腿大致上差不多就好,是人类的手脚就行,细节方面应当可以蒙混过关。”“信”上写了,饮下血的时间间隔越短越好。
    “的确有这可能。”江景泽点点头,“杨满庭没有任何亲人还活在世上,因此夜里也没有人为他守灵,他可以去灵堂……灵堂的长明灯一直点着,他也便有了照明的亮光。”
    “是。只用三个人凑,不管最后那一个人如何,也完全是因为,他要赶在封棺材之前行动。”叶时熙摸了摸下巴,“你们再等我下,我要想想还有没有漏洞……”
    “你慢慢想,不要太急。”林九叙低头看了眼两个坏掉了的糖人,“至于现在……重捏两个糖人好了。”
    “啊?”话题转的太快,叶时熙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