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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顾玉山看着都笑:“你们家怎么这时候吃粽子?”
    谢迟窘迫地笑笑:“我夫人突然馋这口,就让厨房做了。要给您带一份也是她提的,喏,这儿还有个桂花糖,她说做得好,请您尝尝。”
    ……你们小夫妻真和睦。
    顾玉山想想自己当下的凄风苦雨孤苦伶仃,竟然有点小嫉妒。
    这话当然不能跟学生说,顾玉山暗自清了清嗓子,便道:“昨天你刚走,户部就来了人。说户部新增补官员的名单下来了,陛下点名要把你加上。”
    “啊……”谢迟稍稍一哑,赶忙道,“是,这事我知道,早已定下来了。”
    顾玉山点点头:“嗯。户部说不用你日日去盯着,有事非得去时就去,平常可以在府里料理事务。我让他们有什么事就送到这边来,咱们商量着办。”
    “多谢老师!”谢迟笑着深深一揖,顾玉山摆摆手:“行了,今天时辰也不早了,你回房去吧,别太晚睡。”
    “是。”谢迟应下,又一揖,就告了退。顾玉山目送着他离开,低头看看粽子,又看看桂花糖,怔神了良久。
    然后,他坐到了桌前,提笔蘸墨:卿卿吾妻……
    写完四字,笔下顿住。
    不行,这称呼不行。夫人几年前就愤怒于他的消沉跟他和离了,叫“吾妻”不合适。
    顾玉山换了张纸,重新落笔:卿卿吾爱……
    又顿住。
    一把年纪了,这个叫法好像有点老不正经。
    他盯着纸滞了半晌,换了第三张,写了个既不失亲近又不太特殊的称呼:秀菀。
    然后就继续写了下去。
    他们已有几年没见了,在那之前,也还有好长一段时日处得非常不愉快——主要是他让她生气。当下这么一落笔,顾玉山满心的愧疚都涌了出来,一下子变得无比絮叨。
    他说,好几年没见了啊,你还好吗?还记得我吧?还生我的气吗?
    他说,家里都好吧?没人惹你生气吧?
    他还说,近来我收学生的事你听说了吧?这学生体贴,给我带了粽子,还有一罐桂花糖。你不是爱吃甜的吗?要不要一起尝尝?听说特别好吃。
    第58章
    顾玉山这封信送出去后,犹如石沉大海。他的原配夫人卫氏其实就住在洛安,是忠王妃的本家姑母,信必定当天就送到了她手里。
    不回,明摆着就是不想理他。
    于是,谢迟在接下来的八天里,被老师盯功课盯得有点惨,还被打了三回手心儿。
    再回家的时候,他掌心还肿着,便一直有心收在袖子里,不让叶蝉看。结果等夜里折腾完,下人端了水进来搁在屏风后,他过去擦完后又投了干净的帕子递给她的时候,还是被她看见了。
    谢迟躺回床上便被叶蝉一把捉住了手:“这怎么回事?”
    “……”谢迟心虚地抽开手收回被子里,“没事,当学生的嘛,难免的……本来不想让你知道,就怕你担心。”
    “我担心你也得告诉我啊!”叶蝉气鼓鼓地瞪他,接着便穿好中衣裙下床找药。
    她爹就是教书先生,老师罚学生的门道她清楚得很。一般来说,但凡老师是好老师,那都不至于打得太狠。不过一般打的也都是左手,不耽误提笔写字,所以如若住在老师家里,一般不给用药,就慢慢养着。肿上几天疼上几天,也正好是个警醒。
    谢迟手上这个就明显没用药,回了家还不用?
    叶蝉翻出一瓶治淤伤的膏药又爬回床上,把他的手给捉了回来,边上药边呢喃:“你要是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更担心了好吗?再说,你自己也说当学生这难免,那万一过两天先生还打你怎么办?”
    新伤压旧伤吗?那可太疼了。
    谢迟由着她给左手上药,右臂揽着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不会,我要在户部待上几天,见不着老师。”还没说完就察觉到她一记眼风扫来,他又忙哑笑着赔不是:“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下回再受伤决计不瞒你。”
    叶蝉得了保证就满意了,一边轻手轻脚地继续给他上药,一边随口问:“户部有事要你办?”
    “嗯,突然发现账不太对,陛下让我和几位世子一道去查。”他说着一喟,“你带孩子一道去明德园住几天吧。”
    叶蝉一下子警惕:“会很危险?!”
    ……怎么跟只小猫似的,一惊一乍的?
    谢迟好笑地端详着她:“……没有没有。我就怕查账牵涉得多,会有人心虚跑来府上说项,平白给你添麻烦。”
    说完,他看出她明显地松了口气,就又继续心无旁骛地给他上药了。
    谢迟便盯起了她,不过她直至给他把药上完才察觉:“看我干嘛?”
    “没事。”他替她把药瓶盖上搁到枕边,又揽着她躺下。躺了会儿,到底还是问了,“我在外面忙的时候,你是不是总为我胡思乱想啊?”
    叶蝉一怔,随即道:“也没有吧……”
    她在家其实还是有不少事要忙的,府里的账目要她管,元晋要她管,元显那边她也得尽尽心。除此之外还有爷爷那边——他在时她要和他在一起,不过去可以,他出门在外,她再不隔三差五地去问个安,就不合适了吧?
    “就……得闲的时候会想想。”叶蝉坦诚道,说着抬眸觑了觑他,“真的。”
    真的是真的。她想他的时候,大多是无所事事的时候。比如做绣活或者午间小歇时,脑子经常不由自主地就会转到他身上,这个没办法啊?
    谢迟笑笑,把她搂紧了些,然后耐心地宽慰了她一番。
    他说:“别担心,外面的事情我跟你说的少,是因为大多繁琐,也无从说起。但如果真的出了事,我一定会及时告诉你的。”他说着亲了亲她,“不告诉你,我还能告诉谁呢?”
    叶蝉在他怀里一缩,脸上红红的:“那行……”
    “所以,你不用为我提心吊胆,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行了。”他说罢又强调了一下,“这回户部的事也一样,我让你去园子里住,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不是有事瞒着你。”
    “好,我知道了!”叶蝉爽快地应下,第二天便收拾了行李。等他再离家,她就带着两个孩子外加容萱和减兰一道去了明德园。
    另一边,谢迟也是带着行李去的户部。行李倒不多,主要是几身换洗的衣服,因为之后几天他大概都回不了家。
    这是谢迟头一回和几位世子一道办差,从前在御令卫一起盯案子只不过是一道学习而已。他于是有点紧张,另几人其实也紧张,都怕自己手生把事儿给办砸了。
    说起来,这查账的事,也是御令卫那案子给牵起来的。那是个还没闹起来就被先一步察觉了的谋逆案,谋逆的是个将军。这位将军长年镇守边关,难免拥兵自重,被手下一挑唆,觉得若能称王称帝也不错。
    后来不是赶上玛尔齐进犯么?朝廷派兵前往,途经那处关隘,领兵的将领一瞧,这阵仗不对啊?为什么连军服都换了?打完玛尔齐就捎带手把这位将军给押了回来。
    谋逆的罪名很快就审完了,连带着牵出的事,是他在招供说自己曾向一位户部侍郎受贿,每每有粮草调拨下来,都多坑朝廷一成,因此查起了账。
    结果这么一查吧……发现除了那一成之外,还有别的账也对不上。可余下这些,单看门类也知道和那将军没关系,为了尽快弄清怎么回事,也避免再有官官相护和稀泥的,皇帝就点名要几个宗亲来办这事了。
    这其中,原本只有谢迟是正经在户部挂了名。所以即便他身份低,在此事上却成了个领头的。几人在小厅里一道安静无声地喝了一刻的茶,户部尚书曹敬时一来,就先把谢迟给请了出去,借一步说话。
    谢迟和他也算不打不相识。上回曹敬时上完陈情的折子,谢迟还在紫宸殿挨了顿训。所以现下,谢迟知道自己先前的做法欠考虑,对曹敬时格外客气。曹敬时呢,则有点心虚:“这个……君侯啊,老夫知道,咱从前有点……是吧。不过当下的事,还望君侯公事公办,咱的私人恩怨,不能误了朝廷的大事。”
    谢迟一听,这是怕他公报私仇?不过这话能这么说出来,可见曹敬时也是个痛快人,他赶忙道:“尚书大人过虑了,上回是我思虑不周,大人别跟我计较。这回的事,咱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不冤枉人,也不徇私。日后我还要在户部做事,还得劳大人多教我。”
    曹敬时不禁松了口气,点头道了两声好,又说:“那我给你添个帮手,也是刚进户部的,和这案子无关,你用着放心。”
    对谢迟来说,这可太好了!方才他喝着茶就在琢磨这事该怎么办。案子出在户部,户部上下就都有嫌疑,用谁也不放心。可一道来的那几个世子,平日里关系好归好,但他能不能使唤得动他们,可是另一回事。
    二人便将那一屋子人先丢下了,曹敬时引着他,去了后头的一个小间。
    房门推开,谢迟首先看见的就是满屋子的纸张本册。柜子上、地上、桌上全是。然后走近了几步,才从桌上那厚厚的账本堆里看到个正趴着睡觉的人。
    曹敬时咳了一声,过去拍那人的肩头:“子适?子适。快醒醒,先起来见个人。”
    张子适熬了一整夜,半个时辰前才扛不住趴倒睡去。眼下蓦地被人拍醒,他脑子里全是浆糊,眼前的重影撞了好几遍才稳定下来,然后他就听曹敬时道:“这位,是这回陛下钦点下来主理这案子的,勤敏侯谢迟。”
    “……勤敏侯谢迟?”熟悉的名号令张子适脑中倏然清醒了三分,眼睛也连带着一亮。
    曹敬时又说:“对。有什么事,你同他讲,咱得尽快查个明白,好向陛下交差。”
    “好,我知道了。”张子适应着话,已不知不觉在惊喜中完全清醒了过来。曹敬时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走了。房门阖上,张子适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就是勤敏侯?!”
    “……是。”谢迟一脸疑惑,心说我认识你吗?
    张子适端正一揖:“久仰久仰!你可害苦了我了,我早想瞧瞧你是什么样子,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说罢便是朗声大笑,笑声里显然没有记仇的意味,畅快得很。
    谢迟更加一头雾水,赶忙追问我怎么害苦了你了?张子适便将被薛成逼着去敲顾玉山的门的事同他说了。
    “早知道陛下也要让顾玉山收你,我就不去吃那闭门羹了!”张子适说得直笑,谢迟则微微讶异:“你是……太子太傅的门生?”
    张子适点头说是,谢迟又问:“那你怎么来户部了?你不是该去当东宫官吗?”
    “嗨,当东宫官有什么意思?想报国还得等好些年,我这人性子急,不肯那么等。”张子适边说边摆手,忍下了对太子的一腔不满没同他讲。
    谢迟听罢只觉得自己和这张子适多半投缘,但也忍下了对太子的不满没说。
    俩人接着就说起了公事,张子适将房里的各样账目都给他介绍了一遍,谢迟这才发现屋里虽然瞧着乱,但其实还是分门别类放得很清楚的。
    “这回有问题的,主要是这部分——”张子适拍拍桌上那一堆,“朝廷近五年给各处官学的拨款开支。还有那一堆……”他指指远处角落里的高高一摞,“这四年里修缮官舍的钱款。”
    ……天啊。
    谢迟意识到了这案子的棘手。开办各处的官学,牵涉的是读书人;官舍,涉及的是各地官员。
    这事一旦查明,背后的主使不论是谁,都可想而知要面对天下人的一腔怒火。由此便也可知,在事情查清之前,这背后的人为了活命,难免会出手阻挠。
    “这事不好办啊。”谢迟锁眉而道。
    张子适坐在桌上,睇了他一眼:“你怂了啊?”
    “不。”谢迟咂嘴挑眉,“我在想,咱是先接着往下查,还是先把你理出来的这些往紫宸殿禀一回。”
    “先禀一回?”张子适饶有兴味地看看他,“君侯有什么想法,请说。”
    “……我得先同老师商量商量。”谢迟沉吟道。曾经想拜顾玉山为师却未果的张子适顿时悲从中来,一叹:“这样,你先说说,我也回去同老师商量商量。”
    他的老师也是好老师,哼!
    三天之后,明德园里小小的震荡了一场。
    因为离得最近的另一处园子里,正在避暑纳凉的一位王府公子突然叫御令卫给押走了。
    叶蝉摸不清状况,不知跟自己府里有关没关,一时整颗心都紧绷了起来。可御令卫是天子亲兵,假若真要往他们这边来,他们也不能堵着不叫进。
    叶蝉便让上上下下都回了屋去,两个孩子也嘱咐乳母看好,然后自己去了前头会客的厅里。
    她在厅里踱了足足一刻的步,门房的宦官跑进来禀说:“夫人放心,人走了。”
    叶蝉骤然松气,又追问怎么回事?门房道说:“不太清楚,只听说好像是查什么官学的案子,和这位公子有点关系,便先把人看起来。”
    官学?
    叶蝉仔仔细细地思量了一会儿,想这确实跟自己府里没关系,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勤跟府里通着点儿信,万一君侯那边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
    一个时辰之后,五王府的一个宦官进了户部,和自家世子谢遇低语了几句,原正专心查账的谢遇一下就炸了。
    “谢迟!你疯了吧!”谢遇怒发冲冠,直奔谢迟而去。旁边的谢追谢逢一看,赶紧拦他:“哥,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