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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
    “无论朝廷拨多少粮食,都不够。如果我不变通一下,你到灾区看到的就不是灾民,而是白骨了。”
    ——当然,这只是戏说,和珅在除了此事以外的事上,也基本还是彻头彻尾的反派。不过道理是相通的,现在谢迟遇到的问题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看起来在做坏事的人,实际上是在做好事。
    容萱要做的,是深入浅出的把这道理给读者们讲明白。
    她盯着稿子一直深思到了傍晚,才终于提了笔,然后写写停停地一直忙到清晨。
    顺郡王府中,顺郡王谢连和六世子谢逯神清气爽地下完了一盘棋,而后谢逯笑吁了口气:“行,就这么办。无论如何,此番都要先把谢迟压下去。”
    皇位之争,何时轮得到他那样的出身了?
    谢连也笑了声:“天寒地冻,灾民能得一碗热粥,必拿你当菩萨供着。”
    谢逯笑而不言。
    他想好了,这事既然要办,他就索性出一回血。不止施粥,再搭些馒头一类的东西一道送出去。灾民越感谢他,就会越恨谢迟,想来陛下也会觉得谢迟残忍。
    待得谢迟出局,他跟谢连怎么争,便到时再说吧。
    第123章
    洛安城西北角的一道城门外不远,就是驻军营地,是以这道门周围一般没什么人敢闹事。这回灾民涌到城外,别的城门都关了,这道门也还开着,有急事要出入城的百姓可以从这道门走。既不耽误事,也避免被灾民抢劫。
    谢逯出去施粥,走的也是这道门。
    他带着人出去,向东走了两里路,就可见一些零零散散的灾民了,灾民也闻到了那股明显的粥香。但此地离驻军营地还太近,谢逯又带足了侍卫,一时没什么人敢凑上前。
    自此再往前两里,灾民就越来越多了。
    他们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突然而至的一行人,一步步围过来。但又在大约一丈远的地方,不约而同地都止了步。
    如果不是侍卫的佩刀在阳光下泛着涔涔寒光,谢逯毫不怀疑,灾民会冲上来撕了他。
    然后,他身边的大宦官清清嗓子,开了口:“诸位,这位是六王府的世子殿下。前阵子闹了饥荒,眼下天又冷了,世子殿下想帮诸位,却无奈那敏郡王死守着城门不让诸位进城。我们世子殿下无可奈何,只好自己备些薄粥馒头送来,诸位排队来领,莫要争抢。”
    ——怎么可能不争抢?话音还没落,人群便已经拥挤了起来。于是侍卫们佩刀齐出,唰的一声令人群一震。接着在明晃晃的刀光下,大多数人到底还是选择了保命,人群便一步步有了些秩序。
    不过,灾民还是饿了太久了。排队领粥难免嫌慢,加上后面的人担心迟了便没馒头可吃,中间还是又混乱了好几场。
    谢逯身边的侍卫真不含糊,遇到如狼似虎向前扑抢的,提刀便砍。登时溅起的三尺鲜血,总能有效地让秩序再维持一阵。
    而那被刀子割断喉咙栽倒下去的人,得不到一点怜悯。
    其他灾民最多不过麻木地看看他,觉得他是自寻死路。
    也许再迟一些,他便会变成别人口中果腹的食粮。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说,人肉也是一口肉。
    几大锅的粥很快便已施完,在更多的灾民闻讯赶来之前,谢逯便带人回了城。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把所有灾民都喂到,但在这样的灾祸面前,他的名声必定会在灾民间迅速传开。他们会盼着他再次出现,就像乱世之中,人们会格外期盼菩萨显灵一样。
    和他的贤名一起传开的,大约还有敏郡王那三个字吧。
    紫宸殿,皇帝在午后勃然大怒,信手摔了傅茂川刚奉上来的茶盏。
    满殿宫人无声跪地,听得皇帝大骂:“混账!”
    “陛下息怒。”傅茂川小心道,“臣想着,六世子指不准日后还会去。陛下要不要趁着刚一天,知会六殿下一声……”
    皇帝强沉下息,叹息摇头:“不要扰六弟。”
    打从他召宗亲们入朝听政开始,几位儿子被选进宫的亲王就都以各样的理由避到园子里去了。其中的态度非常明显,无非是想让他放下防心去选储君,不必担忧哪位世子会被长辈左右,使得皇权最终旁落。
    但这让的避让,理当是相对的。
    亲王们将儿子半当备选半当质子地交到他手里,他就不能在侄子犯了错时,让做父亲的来担责任。
    这事只能他自己来办,不过,他此时治谢逯的罪,也不合适。
    当下正是局面最敏感的时候。城外,灾民叫苦连天,埋怨朝廷。城内,读书人也在骂朝廷、骂办差的官员。
    但现在,争端到底还是分散的。而且,百姓埋怨朝廷的时候,便总离最极端的矛盾还差一步——会有许多人认为,这是朝中有奸佞作祟;还会有人怀着善心去想,朝廷或许有朝廷的考虑;又或者,人们至少还可以觉得,朝中现下或许是有几方争执不下,所以暂时未开城门。
    总之,眼下虽也怨声载道,但人们还心存希望。骂声虽连绵不绝,但不会高涨到顶峰。
    可如果他在此时对谢逯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叫进殿来训斥一顿,事情一旦传出去,就成了他这个作皇帝的不肯开门救人。
    朝廷会一下子脱开干系,接着,所有的矛盾都会直指皇帝。
    百姓一旦觉得残忍的不是“朝中奸佞”,而是昏君,有心之人会立刻拿此事做起文章,下一步便会是叛乱四起。
    当下,江山刚经历过一场蝗灾的折磨,一旦再起战事,势必生灵涂炭。
    这种环环相扣,会令任何一个皇帝不寒而栗。
    所以这口气,他再气也只能暂且忍着。唯一能庆幸一二的,是谢迟很清楚个中轻重,就算在谢逯的挑唆之下,民间闹得再厉害,谢迟也不会打开城门。
    两天后。
    忠王府,陆恒听完城外的事后,脸色青了半天,走进正院时都还没缓下来。
    忠王妃卫氏原正读着书,没注意他的脸色,抬头便悠哉哉道:“我突然觉得,敏郡王不开城门也有些道理。”
    “?”陆恒一怔,道,“当然有道理。”
    忠王妃思索着又说了下去:“那些个读书人,只一味地看到灾民可怜,却没想到灾民入城后会不会出现各式各样的问题、会不会弄得城中百姓也过不下去。”
    陆恒不禁好奇:“你怎么突然琢磨起这个了?”
    “书上说的。”卫氏的手指敲了敲书。陆恒一看那封面还是崭新的,就知道肯定又是那近来在坊间名气颇大的“是大”写的。这些风花雪月的书大多是女孩子家看,他对此没兴趣,但听忠王妃说里面竟有关于治灾的内容,不觉有些惊讶:“拿来我看看。”
    卫氏把书递给他:“就三两页里提到了一点。也没说什么,我就是一下子想到了眼下这事。”
    陆恒拿过来看了看,确实写得不多,大概只是故事里的一个小支线。
    他于是草草看过便把书递了过去,卫氏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的神色:“怎么了?气色不好。”
    陆恒一叹:“那个六世子谢逯,跑到城外施了三天粥了。呵——”他冷笑了一声,“如今在灾民眼里,他跟活菩萨似的。”
    卫氏锁眉。
    陆恒又叹了口气:“几万人的性命放在那儿,城门一直不开,他还真当那只是敏郡王的意思?真是愚不可及。”
    陛下一直没明白的表态,至少说明在陛下眼里,敏郡王当下的做法是可以接受的。
    陛下不是不顾百姓性命的昏君,目下这样,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虑。或许是因为怕灾民入城闹事,也或者是还有别的难处,但总之,陛下绝不是不知道敏郡王在做什么。
    ——在这样的局面下,谢逯出去对灾民施恩?他觉得他在打敏郡王的脸吗?
    他同时也打了陛下的脸,打了朝廷的脸。
    灾民对他的赞誉越高,这巴掌打得就越狠。
    蠢啊……
    陆恒无奈地摇头,气恼之余,也不禁有些为谢迟担心。
    他和谢迟的交情就那么回事,不过觉得谢迟性子刚正,论才能也算个人才,不想他遭小人算计。
    谢逯这么做,陛下那边倒不会想治谢迟的罪。可怕就怕民间的呼声大了,陛下也会顶不住,到最后不得不拿谢迟开刀,来堵悠悠众口。
    这怎么办呢?
    陆恒一时没什么主意,但他想,若在这事里有个人该被治罪,总不该是好好办差的人。
    又过了三五天,腊月下旬的时候,洛安城中的风声微妙地变了一变。
    许多原本在对谢迟口诛笔伐的读书人,忽然有不少都陆续闭了口。还有些直性子的索性跳了出来,直言自己先前热血上头,说话或许欠了些考虑。
    这风声转得突然,看上去也实在不像是敏郡王府用强权施压。
    民间的氛围便一下子奇怪了起来。没怎么读过书的百姓本就大多只是看热闹,如今读书人风向陡变,这热闹看着就更有趣了。
    叶府里,叶蝉的嫂嫂叶孙氏边哄孩子边斜眼瞥叶正:“你想想,我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虽然我看的只是话本,比不上你们那些圣贤书,可这道理还是通的吧?”
    叶正涨红了脸没吭声,叶孙氏又说:“再说,我就说你那妹夫不是个冷酷之人,单看他对小蝉有多好就知道了。咱平心而论,小蝉的家世一般吧?长得端正却也说不上顶漂亮吧?人家都封了王了,是不是全然可以不对她这么好?”
    在洛安住了这么久,叶孙氏也瞧明白了,越是达官显贵就越讲究门当户对。而且就算妻子与丈夫门当户对,府里也常常还有宠妾。敏郡王至今还只对叶蝉一个上心,那是心长得真实在。
    单凭这一条,叶孙氏就一直觉得,敏郡王的人品是可信的。
    叶正愁苦地扶住额头:“你别说了……”
    “好,我不说,你改天自己登门跟人家谢罪去吧。”叶孙氏嗤笑。
    叶正更愁了,他觉得自己这得负荆请罪。
    敏郡王府,谢迟收到叶正递来的帖子,见帖子上含含糊糊地也没怎么说来意,就说想要寻个合适的时候拜访,便以为叶正是想看看妹妹。
    再加上近来他都还在忙治灾的事情,他便直接把帖子交给了叶蝉。他们是亲兄妹,他也没那么在意男女大防。
    叶蝉也没多想,当晚就写了回帖,让哥哥后天来。
    结果叶正说完来意之后,叶蝉差点让一口酥皮点心给呛死。
    “咳咳咳咳咳——”她咳得面红耳赤,白釉在旁给她拍了半天的背,她才一脸错愕地看着叶正说出话,“哥你再说一遍?!”
    叶正羞愤不已。
    叶蝉拍桌子:“你怎么能跟着他们一起骂谢迟呢?!”
    在叶蝉眼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迟又帮他们置宅子、又让叶正进官学的,结果叶正跟同门一起写文章骂谢迟?!
    不过叶正解释之后,叶蝉倒也理解了叶正当时的想法。
    对叶正来说,论私,谢迟是一家人,是妹夫,他也感谢谢迟对家里的照顾。可论公,他就事论事地为百姓鸣不平,不为私心而闭口不言,那是读书人的风骨。
    “……而且当时群情激奋,整个官学都在闹,我也没想那么多。”叶正坐在那儿,垂头丧气地捂脸,“直到前两天,你嫂嫂看话本看到一段关于灾民的议论,跟我说了说,我才发觉这事可能没那么简单……我先前也没见过灾民啊!我真没能想到那些!”
    官学里头,也鲜少有人读过细致的治灾著作。换言之,他们这帮群情激奋的读书人,这回其实连“纸上谈兵”都说不上。
    纸上谈兵好歹还得读读兵书呢。
    叶蝉一阵眼晕。
    然后她觉得,这事她替谢迟说谅解不合适,便沉着张脸告诉叶正:“你在府里坐坐,等谢迟晚上回来,你自己跟他说吧。”
    谢迟如果冲他发火,她犯不着帮谢迟骂他,但也不会反过来帮他的。
    这叫什么事儿!
    叶蝉觉得这回这些读书人真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瞎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