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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烈火让四周变得灼烫,大滴的汗珠从卓北安额头落下,他依旧死死攥住她,防止她冲进那片大火里。
    他毫不怀疑她有这样的勇气。
    仅管她的手腕已经被他箍得发红,他也不能松手。
    “放开我,放开!”秦婠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挣扎甩手,想要冲进那片火海,可她始终挣不脱卓北安的钳制,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大厦倾塌,里面掩着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他们经历千辛万苦才得以重逢,他们和沈家这种种阴私都无关,他们是这场浩劫之中最最无辜的人——可是,为什么要他们面对这一切?
    秦婠的声音已经嘶哑,卓北安的话她也听不到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因为痛。
    周遭嘈杂的动静里面,却忽然有个喑哑却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婠儿……”
    他的声音不大,却已竭尽所能地唤她,浓烟熏哑了他的嗓子,他发不出更大的唤声。
    秦婠疯狂的挣扎突然一滞,宛如木头人般转头,看着旁边花丛里走出来的。两个捕快一左一右掺着个满身焦黑的男人,他那口白牙在蒙着灰烬的脸上笑得格外醒目。
    “沈浩初!”秦婠一眼认出那张已看不清五官的脸庞,她甩了甩手。
    这次,卓北安没再攥着她,只是看着她从自己身边飞快跑开,投进另一个自己怀中。
    那个说“我要跟着北安叔叔”的小姑娘,终究不可能真正跟着他。
    沈浩初推开掺着自己的人,展开双臂迎接她。
    何寄押着乔宜松就站在沈浩初身边,她那一声“沈浩初”,恍惚间就像在叫他,她飞奔过来的姿势,也像要拥抱他。他本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抱她,只是一场重生,他失去唾手可得的温柔。
    秦婠却已冲进沈浩初怀里,不管周围所有眼神,她踮起脚狠狠搂住他的脖颈,他亦俯身把人紧紧搂进胸口。所有纷乱复杂的声音,都变得无关紧要,他眼中耳中只有她悲喜交加的容颜,莹白的脸已经在他身上蹭得一道灰一道黑,泪水冲涮过后是尘埃沟壑,却充满喜悦。
    “我没事。”沈浩初用衣袖拭她脸上的泪水,良久才开口,“傻姑娘,别哭了。”
    秦婠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与心度,终于从前一刻的绝望中脱离出来,失而复得的后怕刹那充盈胸口,她怔怔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后,卓北安已转头向属下吩咐其余的事,没有打扰他们,何寄神色复杂地将乔宜松押到卓北安身前。
    “你救了他们?”卓北安问他。
    何寄点头,并不说话。从那天见到沈浩文起他就已经起疑,在兆京东城门分开后,秦婠又突然回了秦家,他便已确定出事,而后悄悄地跟着沈浩初潜进了沈府,伺机而动。
    对于沈浩初的生死,他曾经犹豫过一次,想要用那些阴暗卑鄙的手段抢回秦婠,可后来他看明白了,想要挽回这段感情,就必须堂堂正正地挽回,那些阴暗的想法只能让他们越走越远,不管重生也罢,换个身份也罢,想要秦婠的感情,便要以最真实的自己面对过去。
    无法逃避。
    这么久了,两辈子之长,他也该懂得承担。
    “沈家其他人被关在哪里?说!”卓北安逼问向乔宜松。
    乔宜松虽俯着身,却是冷冽一笑,有些同归于尽的意味:“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们,否则就让沈浩允那个疯子把沈家人都烧了!我看你们还能救到几人?”
    “你!”何寄气急给了他窝心一脚,后道,“我刚才去救他们的时候,看到有人押着老太太往东园去了,只不过不知道具体哪处位置。”
    事态紧急,他只能选择先救最急的人。
    东园……东园是沈家最大的一个园子,哪那么容易找?
    “乔宜松,沈浩允的心智不同与普通人,他连他的亲生父亲都杀了,你就不担心他把林净秀也杀了吗?”说这句话的人,是从后面上来的沈浩初。
    此话一出,在场包括秦婠在内的人,都是满脸不可置信,乔宜松脸色也蓦地一白,却死咬着后槽牙不开口。
    离卓北安几步之遥,跟着他们过来的明烟闻言也用手捂住唇,拼命遏止自己已涌到喉咙口的尖叫——不可能,她不相信!
    “你对她的生死,真的无动于衷?”沈浩初喑哑的声音带点蛊惑的意味,不急不徐。
    乔宜松神色变了数番,终于垂头:“在东园的朝风阁,带我过去。”
    “快走!”卓北安当机立断。
    “我带路。”沈浩初拉着秦婠的手,并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觉得今天不会有要高考的同学来看文,但还是要说,祝高考顺利!!!
    另外,这文磨磨蹭蹭居然写到66万,我的原计划才40w……唉……
    第160章 结束(修)
    为了赶时间,众人都抄小路赶去朝风阁。小路弯弯绕绕,何寄仗着功夫好,跑在众人最前方,很快就不见踪影,等到秦婠绕出小路时,那里已是对峙的局面。
    朝风阁是栋独立的两层小阁楼,是用来给沈家的爷们宴请文人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地方,楼里的窗户已然被木头钉牢封死,只剩下一个可供出入的门。
    门一反常态地大敞着,里面挤满双手反绑于身后、口舌被堵的沈家人,有沈浩文夫妻、孩子,还有小陶氏母女、沈芳润姐妹两……所有与沈家这一支有关的人,全都关齐了,都瞪着一惊恐的眼看着站在门口举着火把的人,生怕一两个火星溅落就引发大火,毕竟……四周堆满浸过火油的茅草,若是点燃,火势蔓延必定极其迅猛。
    手持火把的人清秀文弱,肤色苍白,像久不见阳光似的,他的世界里,最常见的光源,就是火。
    这是秦婠第二次见到沈浩允,他穿一袭宽大的衣袍,身形瘦削,只比她高出一些,腼腆的模样有点像姑娘家,眼里还带着些微好奇,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
    “把你两个妹妹放出来,她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想杀,杀我吧。”与沈浩允对峙的人,不是何寄,是林净秀。
    林净秀站在朝风阁的石阶之下,仰头望着他,伸长的脖颈像幼细的花茎,在渐渐浓郁的暮色间愈发单薄。
    “娘,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何你却厚此薄彼?你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救她们,却恨不得我死?”沈浩允问她,又伸出手,“你看,我和你一样了,我不是怪物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认我?”
    他很平静,与手上蹿动不安的火把成了鲜明反比。
    “怎么回事?”卓北安上前先问何寄。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阻止沈浩允纵火,里面关着她的两个女儿。”何寄简单解释。
    卓北安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观望全局,沈浩初已上前低声嘶哑道:“我在这里稳住他拖延时间,你想办法救人。”卓北安暗道了声“好”,悄然退开。
    “是,是我的错,你认你,你把她们放了,我来陪你!”林净秀红着眼眶道,脚步朝前小心翼翼迈开。
    沈浩允将火把一歪:“别过来,过来我就点火。”
    林净秀的步伐立刻停止:“你怎样才肯放手?”
    “放手?事已至此,我还有放手的可能吗?”沈浩允居高临下看着朝风阁前密密麻麻的人,笑出一抹凄厉,“不如你来告诉我,我要怎么放手?我从记事开始就被你们关在不见天日的高塔里,和另一个怪物在一起,他清醒的时候只会在我耳边说你有多好,他有多对不起你,发疯的时候就会毒打我。”
    他眼眸里渐渐有了赤红的血丝,清秀的脸庞变得狰狞:“我想见你,我的母亲,你那么好那么善良,可你却没来见过我,我想如果他死了,你就会出现吧,也许你会带走我,所以……我把他推下塔。你果然来了,和我想像中的一样美……”
    他想起初见林净秀时的心情,那是他的母亲,美丽温柔,声音细细轻轻,是开在阳光下的芍药花,他怯生生地喊她“娘”,可换来的却是塔门落下后她甩落的巴掌与尖锐的声音——“不许叫我娘!”。
    他的母亲,不愿认他。
    她说她对不起三爷,有他这样的怪物孽子,每次看见他,她就会想起不堪的从前,她恨他。
    “老太太说她对不起我那怪物父亲,父亲说他对不起母亲,母亲说她对不起三爷,对不起两个妹妹,可是谁对不起我?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沈浩允的质问,并不大声,却挖入人心深处。
    他在黑暗中呆了二十年,每一天都在想为什么?可最后才发现,每个人都有原因,只有他没有,他生而为错。
    被绑在朝风阁里的老太太喉咙发出“嗬嗬”声音,眼眶里的泪水像要填满脸上每道皱褶。
    一步错,便步步错。
    可当初不该留下沈从山吗?那也是她的儿子,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呀。
    那么,从哪里开始错的?
    “他!”沈浩允忽然指向乔宜松,“他告诉我,你们都对不起我!我才是沈家的嫡长孙,沈家的镇远侯,如果我生在这里,我就能做很多我想做的事,娶我想娶的姑娘,而不是带着她颠沛流离、食不裹腹。”
    秦婠站在人群之后,扶着她的人已经在颤抖,她听到明烟细细的哭泣,而沈浩允没有发现明烟的存在。
    林净秀听到“乔宜松”三个字,猛地转头,看到年近五旬、两鬓花白的男人,很是陌生。
    “你为何要让他回来……”她喃喃地问他。
    “阿秀,你不是想报仇,我让他回来帮你报仇。”乔宜松挣了挣,没挣开钳住自己的手,“你不恨沈家吗?不恨他们将你我拆散……”
    林净秀仰天笑起,刺耳的笑声扎得人耳朵疼:“乔宜松,你活了半辈子,还没一个幽禁二十年的孩子看得透。没人将你我拆散,我也从来没有恨过这件事。我只恨,恨这偌大沈家人心如铁,害得三爷一夕殒命;我恨老太太嘴上慈悲手持屠刀,生生将女儿从我身边夺走,那是我和三爷的女儿,可我却从来不能抱她们看她们,多说一句话都怕害了她们,看着她们在沈家仰人鼻息过活却什么都做不到,就像当初眼睁睁看着三爷咽气;我恨,恨你们每个人都活得肆意快活,只有我,日日夜夜在地狱煎熬。浩允,你被囚在塔内二十年,我一样被禁锢在这里二十四年。”
    沈浩允不说话,手里的火把被风吹得蹿动不发,身后朝风阁里的沈芳润和沈芳善却已红了眼眶。
    “阿秀,我不知道……”乔宜松不曾想到过这个答案,他总以为,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一直在等他,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离开。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亏欠你!你也不必口口声声为了我好!你有很多次机会带我走的,二十四年前,你没带我走,我理解你,理解你想要找出真相的心,可二十四年后呢?你早就可以带我走,可你没有,你让我留在沈家,继续报仇,不是吗?你像蛊惑浩允一样怂恿我,一步一步,按着你的计划为你铺路。”林净秀冷冷笑起,再无温柔可言,那神情竟与沈浩允有些相像。
    “不是的,阿秀,我只是,只是想要争取更多一些,让人无法再欺凌我们……我需要这些东西……”乔宜松突然变得苍老,隔了二十年的时间,他们早已无法认识彼此。他不爱她吗?不爱她又怎会牵挂了二十年未娶?可爱她吗?爱她又为何明知早就能助她脱离苦海,却还留她在此煎熬?
    他处心积虑说服江南王出手,不正要借江南王的力量替她和自己报这个仇,可到了最后,为何全都变了?
    沈浩初看了眼沈浩允,发现他有些怔忡地听着二人间的对话,便开了口:“三婶,你与乔宜松很早就开始设计报复沈家了?”
    “呵,没有他,我一样可以。人心太好蛊惑,每个人都有所贪求。你以为你二婶为何对你和沈浩武那么好?因为她想养废你们,而这个主意,是我告诉她的!”林净秀看到沈浩初的眼色,瞄见卓北安的人暗暗往屋后去了,她心领神会,也不再隐藏,说起这些年的事。
    “就那么杀了你们,太便宜你们了。什么百年望族,功勋世家,我就要你们从芯子里烂出去!”这个仇,她不急,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耗,让他们自相残杀,就像他们对沈从溪的无动于衷那样,一点点腐朽而败。
    宋氏的私心太重了,她只要在偶尔的交谈中稍加提点,宋氏便能从其中摸出脉络,一点点地教坏沈浩初,再轻而易举地挑拨他们的祖孙感情,他与小陶氏的感情……
    她不声不响地呆在沈家,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慢慢地磨着他们,也磨着自己的早就枯萎的时光,直到五年前重遇乔宜松。
    他将黄氏安插进沈家,开始与她有了里应外合的复仇,而这个复仇,从沈家这一代的镇远侯沈浩初开始。
    “春子根的毒,是你下的?”沈浩初一桩桩地问,拖延着时间。
    他猜,沈浩允一定也对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好奇。
    “是啊,毒是他带进来的,我让黄氏下的。每一回下毒的方式都不同,下毒的人也不一样,有时是厨子,有时是丫鬟,有时不下,你们怎么查得到呢?不过后来你们有所警觉,你媳妇又聪明,自己开了小厨房,我便暂时罢手了。”林净秀淡道。沈浩初未成亲前的吃住被老太太管着,不容易下手,所以才拖到了他成亲之后,不想成亲之后这夫妻二人反更加谨慎,像早有所觉般。
    “你媳妇聪明,老太太有心将家事交给她,而我并不想让她接管家事,刚好你二婶也不想,所以,我就让黄氏将马迟迟的事透漏给你二婶,她知道了果然下手,打算离间你们夫妻感情,污你名声,顺便让你媳妇发作,触老太太的霉头。”林净秀慢条斯理说着,毫无隐瞒。
    沈浩初和秦舒的事,是她透漏给乔宜松知道的,而后乔宜松找到了和秦舒相似的马迟迟,用马迟迟来勾引沈浩初,埋颗棋子留待日后使用,本来不会那么快用到,谁知秦婠入了老太太的眼,如此她便提前使用了马迟迟这颗棋子。
    可不想……此事又被秦婠压了下来,并没如预料那样爆发,反倒让老太太更喜欢秦婠些,而另一头,马迟迟的姘/头王新竟是林净秀娘家的远房亲戚,早年见过乔宜松和林净秀,不巧的是又因马迟迟的关系将乔宜松认出,便觉二人有所牵扯,便悄悄寻到沈家打算讹钱,却被人赶走。
    林净秀生恐有意外,便把此事传给乔宜松知晓。乔宜松是个狠的,知道此事后一不做二不休,找人杀了王新,因而才牵扯出何寄被冤、秦婠替他脱案之事来。
    “马迟迟之事后,老太太对秦婠越发信任,果将家事逐步交托,而我亦察觉她在暗中调查春子根、王新之死这几桩事,甚至还查到瑞来春堂头上,连乔宜松利用生意控制你二婶,还有麟角丸、栖源庵这些事,都慢慢被她发现,我怕她越查越多,就让黄氏怂勇你二婶在她常用的香里动手脚。不过算她命大,那香里的毒原不会这么快发作,只会慢慢蚕食她的精神,谁知因为冬日密闭的关系让毒急发,倒救了她一命。”
    想起毒香案,秦婠的脸白了白,沈浩初也沉了脸。
    “后来,因为毒香之案,你肃清沈家,把全府的人都清理一遍,我也没什么机会出手,就暂时搁下,而乔宜松也已借着栖源庵之事要到庆喜庄,事情都在掌握之中。你离京前往清州之事,乔宜松早就通知清州那边,江南王不会放他回来的。而京城只剩下秦婠,本以为翻不出大浪,谁知竟然查到庆喜庄去,甚至发现庆喜庄地契之事,还找到了沈从山的灵位……”
    沈从山的灵位被秦婠带回沈府,还是黄氏在老太太门外瞧见后告诉她的,那日恰是秦婠与邱清露合力布局要揪出黄氏与她身后之人的第一步。
    “我又将此事告诉乔宜松,岂料他竟托人传话于我,说……说他把浩允带回来了!往后的事,会由浩允亲自动手!”林净秀提及此事,恨然地看着乔宜松。
    就是沈浩允的出现,改变了所有。他比所有人都狠,亲自设计抓走两个孩子,用以要胁控制住邱清露,让她们为了引出背后之人而设下的局成为了污陷秦婠的杀人案。
    “黄氏是谁杀的?”沈浩初又问。
    “是我!”这回回答的人,是沈浩允。他眼里有兴奋的光,仿佛做了件足以让人称赞的事,像要讨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