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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夫妻两个都倒了不少腊八醋到小碗里,吃得津津有味。她有喜之后,口味到底是不受自己控制地发生了变化——他记得,她以前吃饺子的时候,只蘸陈醋,不喜欢腊八醋,现在却是要腊八醋越辣越好。
    酸儿辣女……第一个孩子,不是女儿比较好——日子越久,胡思乱想的次数越多,他这念头越强烈。
    但是,没办法,这压根儿不是他说了算的事儿。
    鞭炮声始终不绝于耳。饭后,两个人走到廊间,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望着夜空中不知谁家燃放的烟火,手始终握在一起。
    等到明年此时,便有孩子陪着他们过年。
    他们会让孩子从小就喜欢上过年的氛围,与这世间大多数人一样,与他们不同。
    .
    正月里,程恺之得空就过来,每次都会给蒋徽带来很多糖果、点心,“让厨房做的,记得你小时候爱吃。”
    蒋徽总是一面享用,一面笑得微眯了大眼睛,一次问起他的婚事:“婚期定下来没有?”
    “嗯。”程恺之笑道,“春日就得成婚。一寻思就头疼,杂七杂八的事儿太多。”
    蒋徽就说:“想想你也真是可以,去年居然跑出去那么久,要舞阳公主那么久都看不到你人影,她没生气么?”
    程恺之笑开来,“没。她跟我提过,说往后要是得闲,就和我一起陪着娘南下,看看南方的山水、风土人情。横竖家里外面有我爹、二叔,家里有三叔。修衡哥的三个弟弟也都能妥当地打理家事了。”
    “……叔父呢?你们又把他晾一边儿了?”蒋徽忍着笑,问。
    程恺之笑着把一颗窝丝糖放入口中,“他不是不得空么。没见他怎么忙,但是平时除了休沐,一半日都走不开。总不能就为了他,让娘也放弃四处游转的机会。”
    蒋徽叹了口气,“要是只考虑这些,真希望叔父早些赋闲。但是不可能啊,皇上每次给他几日的假都很勉强。”
    “没法子,就是那个命。”程恺之道,“也是为这个吧,他让我晚几年再下场考试,或者干脆就不走科举这条路。”
    驸马爷不走科举的话,武职方面,可以统领禁军,文职方面,可以掌管内务府。蒋徽觉得都不错,“你怎么想的?”
    程恺之没辙地笑着挠了挠额头,“早就想过了,要下场考试。可是,皇上说,考试可以,能金榜题名的话,便是没辜负双亲的悉心教导。只是,考试过去就算了事,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到时候照看好四九城最要紧。”
    蒋徽笑道:“好事啊。不然的话,你要熬好几年资历,在官场是新人,可身份太压人,被人怕是要不知道如何对待你才好。”
    “这倒是。”程恺之颔首,“顺其自然吧。我真是怎么都行。”
    另一面,程恺之与董飞卿说话的时候,对走镖、书院的大事小情颇为好奇,问题不断,董飞卿一概如实相告。
    程恺之说:“我听舞阳说,皇上得空就找我爹、开林哥问问你的情形,每次都只是听听,不说话,但总是满脸的笑。”
    董飞卿讶然失笑,“倒是没想到,皇上还记得我这么个人。”
    “怎么可能不记得。”程恺之道,“你在他心里,分量本来就不比修衡哥轻一分。其实他是真惯着你,跟我爹一样。”
    董飞卿笑了笑,心里泛起暖暖的波澜。
    正月里,蒋徽写的《定风流》正式搬上戏台,为了这出戏,宋云桥可谓煞费苦心,亲自改编不说,排演时亦是要求分外严格。
    蒋徽知道他付出的辛苦,为此,没了上一次的淡然心态——万一戏迷们不捧场,宋氏兄弟应该会很难过吧?
    她是真的无所谓,却怕因为自己连累的别人心绪消沉。
    《定风流》首次亮相,是在正月初九晚间,宋云桥、宋远桥亲自来邀请蒋徽、董飞卿去看看,已经为他们预留了雅间。
    二人自然是欣然应允,当晚如约去了梨云班所在的戏园子。
    出乎蒋徽意料的是,这出戏分外受捧。大概是因着宋云桥和一个已经成名角儿的须生分别饰演的叔父、皇帝有几个酣畅淋漓的唱段吧?她用置身事外的态度衡量这出戏的成功之处。
    董飞卿看到的却是别的:帝王的良苦用心、叔父的风骨傲骨,她都刻画得入木三分,分外清晰地影射到叔父、皇帝先后整治万鹤年那件事,更是让人由衷地生出大快人心之感。
    ——他早就看完了整本《定风流》,每一句对白,每一个场景,都记得清清楚楚。因而在听戏的时候,他虽然是外行,也能听得分明。
    看得出,宋云桥十分尊重蒋徽,在对白方面,都是唱腔迁就她写的对白,而不是相反为之。
    他轻轻地把妻子的手握在掌中。
    一次一次,夫妻两个俯视着一楼坐满了的位子;一次一次,听到满堂喝彩声、掌声。
    蒋徽暗暗地长长地透了口气。看得出,戏迷们并非虚情假意的捧场,叫好时固然有着对唱功的赞誉,更有对剧情的认可。
    这就好。叔父、皇帝昔年的举措作为能被认可就好。
    至于自己,她倒是不敢居功。毕竟,这一次是照着真实事件撰写。她倒是有些担心,怕叔父、皇帝当年风范没得到恰当的展露。
    戏散场之后,戏迷们的掌声不断,大手笔打赏的人亦不断,梨云班的人齐齐出来拱手作揖道谢。
    戏迷们到底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戏园子,边走边兴致勃勃地议论关乎这出戏的一切。
    董飞卿和蒋徽去了后台,见宋氏兄弟。
    宋云桥看到蒋徽,立时由衷地笑了,道:“瞧见了吧?妥了。”
    蒋徽被他的喜悦感染,也笑了,“看起来,的确是没辜负你用的这一番苦功。”
    “话本子太好,换哪个戏班子唱都是一样。”宋云桥这才笑着对夫妻两个行礼,随后道,“书院送来的那两个话本子,我瞧着不错,请了人帮忙改编成戏,也已经与申小姐、冯小姐签过文书,给了她们润笔。”
    蒋徽笑容愈发璀璨,“这太好了。大概什么时候能看到她们的戏登台?”
    宋云桥笑出声来,“对自己的事都没见您着急,对学生的事倒是这般迫切。”
    董飞卿侧头凝了蒋徽一眼,眼里亦有着浓浓的暖暖的笑意。她这个性情,寻常大男人都不见得做得到。
    蒋徽就道:“您也说了,那是我的学生啊,哪里有不盼着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师傅?”
    宋远桥把话接了过去,“那两出戏,女子的戏份多,归我管,您放心,多说三四个月,便也能搬到戏台上。”
    “那太好了。”蒋徽说。
    宋远桥又道:“可是,我满心巴望着的是,您得空专门为我写个话本子——《风华令》我就总觉着不过瘾,到了这《定风流》,索性没我什么事儿了,董夫人,我对您可是有成见了啊。”
    语声落地,其余三人都笑起来,宋远桥也逸出愉悦的笑声。
    .
    走出戏园子,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蒋徽来了兴致,“四处走走再回家,好不好?”
    董飞卿只是问:“觉得能行?”
    蒋徽点头。
    董飞卿颔首,“那就走着。”
    蒋徽的笑容甜甜的。她喜欢他这样不拘着她,不紧张兮兮的,因为这意味的是他信任她,确信她绝不会用胎儿与自身的安危开玩笑。
    信步期间,蒋徽看到了诸多售卖花灯的小摊。未到元宵,但花灯在正月里的哪一日都很应景。
    一盏大大的鲤鱼花灯吸引了蒋徽的视线,她轻轻地扯了扯董飞卿的衣袖,又指给他看,“要那个。”
    董飞卿循着她手势望过去,“那个摊子,要掷飞镖、扔竹圈。”
    “那多好。”
    是啊,那多好,那是他十拿九稳的。他笑一笑,陪着她走过去。
    掷十个飞镖要三十文钱,中了的话,能得到摊子里很夺目的鲤鱼花灯、荷花灯;投竹圈是十个要十文钱,套中的花灯比较小,做工似乎也有些粗糙。
    但是,在这样的日子,谁会理会那些细枝末节呢?
    董飞卿取出钱袋子,交给摊主三十文钱。十个飞镖掷出期间,他故意有时投中,有时投到别处,但到最后,自然是中了蒋徽想要的那一盏鲤鱼花灯。
    回返的路上,蒋徽一直笑盈盈地提着那盏鲤鱼花灯。
    .
    过了元宵节,书院开学,学生们一个不少地前去上课。
    蒋徽与宋云桥几次商议之后,把《定风流》交给一个风评很好的书铺刊印出来。叔父、皇帝的事情,不应该只由戏迷们传扬。
    她怀胎期间,董飞卿一直没接亲自押镖的差事。月份越大,越能看出她的辛苦,虽然,她从不说。
    程夫人给蒋徽送来两名踏实可靠的稳婆:“飞卿通医术,我是知道的。她们不见得帮得上什么忙,但是,人能时时在你跟前,不似飞卿,白日里总是要去书院的。”
    蒋徽欣然接受了婶婶的这份儿好意。
    留在家中的日子,仍有学生时时登门,把写好的诗词歌赋话本子拿给她看。她一如之前,选出出色的,推荐给戏班、说书先生,事情能成,便帮学生张罗刊印之事最初必须要走的一些过场。
    三月,申雅岚与冯蓉的话本子被搬上戏台,书铺也在这之前把话本子刊印完毕,放到铺面售卖。
    情形很是可喜,两出戏反响属于中上成,话本子的售卖情形则是超出预料,很快便兜售一空——其中不乏看过戏对话本子感兴趣的,更不乏诸多官家子弟闺秀出于好奇,要买回去看看功底到底如何,再一些,便是看过开头有了兴趣,当即掏银钱买下。
    如此,申雅岚、冯蓉成了京城小有名气的才女,不论银钱还是名誉方面,都大大超出她们的预料。
    是因此,蒋徽筛选话本子的时候,信心更足,指点学生的时候,也更为用心。
    为人师者,要的从来不是保有自己的才名,目的从来是寻到能将自己取而代之并且更优秀的人。
    时光荏苒,转眼春去、夏至。
    夏末,到了蒋徽临盆之日。
    .
    生产的痛苦,难以言喻。
    似是有命定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不放松,不放过;似是有一双残酷的手,硬生生地把身体撕裂开来。
    蒋徽能做的,不过是默默忍受。
    只能忍,只有忍。
    闻讯返回家中的董飞卿,一直在产房门外等着,来来回回地踱步。
    夜半时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划破夜的寂静。
    随后,有产婆满脸喜色地奔出来,行礼道:“恭喜公子,添了一位小少爷,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这四个字,让董飞卿眉眼完全舒展开来,他举步进门,去看望辛劳之至的妻子、刚出世的儿子。
    第89章 结局(下)圆满
    蒋徽看过孩子之后, 便沉沉睡去。但是心里记挂着事情, 过了小半个时辰就醒了。
    室内已经收拾停当, 空气里有清浅好闻的花香。她惬意地缓缓呼吸。
    “醒了?”温暖的干燥的手落在她额头,“渴不渴?”
    “嗯。”蒋徽微笑,抬眼看着董飞卿, “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