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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节
    张叔泉早前送来的那批价值不菲的古玩字画里,有她最喜欢的前朝大家褚离子的《边塞风物图》,那是她遍寻不得的真迹,可不是她一直挂在石屏谢江府那幅由崔夫子仿造的赝品能比的!
    倒不是说崔夫子的画工不如褚离子,可到底是先人原创,可贵的是那一份原创的才华。后世人纵是有画工笔法超越褚离子的,可到底不如他亲眼见过边塞的无限风光,描摹出来的赝品或许和真迹一模一样,却少了份亲眼所见的灵动与真实。
    江秋意爱《边塞风光图》,不是因为这画有多了不起,而是那画里头的雪山草海,无尽蔚蓝,在她眼里,总是有种莫名的亲切,令她神之向往之。
    是以,当她偶然一次在崔夫子那里见过一次《边塞风光图》之后,便爱上了那幅画,软磨硬泡总算是从崔夫子手里哄了过来,就挂在谢江府的正堂大厅里。还着人寻找过真迹,遍寻不得之后更是从市面上买了好几副出色的赝品挂在谢江府的内室里。
    这不是什么多么隐晦的秘密,却不是无心之人可以轻易得知的,在那堆字画里,江秋意看到了《边塞风光图》,便知道这小张氏对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了。
    而她所掌握到的关于张叔泉的消息,和他刚刚故意表现出来的一般无二。
    张叔泉世故圆滑,一团和气,仕途不畅却在下层官员那里人缘很好,不止长安附近的小官与他往来甚密,就连外放的官员回长安述职,都会去拜访这位吏部左侍郎。
    他的双生子弟弟张叔文长袖善舞,也是个一团和气的人,还很会做生意,手底下庶业无数,小张氏家财万贯,无不良嗜好。
    这就是她所知道的所有关于小张氏当家人的消息了。
    可有时候情报也不一定准确,这不,看着张叔泉站直了腰与江秋意对视,李东眉头深促,不止方才没有识破张叔泉的伪装,他还完全没想到这个人怎么跟他调查回来的消息不一样?霎时间为自己的办事不利满头大汗。
    江秋意却毫不意外,摆了摆手,李东便和妙菡一通退下。张叔泉这时候才问了句:“夫人很勇敢,下官对夫人而言,是敌是友尚未明确,夫人就敢遣散左右与下官单独相处,这份勇气和心胸,下官佩服。”
    “一个投我所好给我送褚离子的《边塞风光图》的人,势必是想成为我江秋意的朋友而不是敌人的。张大人若不是想成为我的朋友,今日便不会乔装而来。”
    小张氏这对双生子兄弟,张叔泉为人老道处事圆滑,张叔文长袖善舞擅长经商,面上全都是一团和气的软包子,俩兄弟最大的区别就是张叔泉四肢健全而张叔文天生跛脚。
    是以张叔泉得以出仕为官,而张叔文因为先天不足便负责打理家族庶务。世人笑称他们为张大和张二,而区分他们的办法便是看脚,健全的是张大,坡脚的张二。
    显然,这个张大没少装扮成张二出门办事儿,要不这坡脚怎么会装的那么像?倘若张二真的如传言一般长袖善舞,那么张大也就不必这么辛苦一人分饰两角了。
    江秋意暗想:只怕外界传言的张二种种作为,多半还是这个张大借着他弟弟的名义做下的,看来,小张氏有很多事情这位吏部左侍郎是不方便出面的,便只好借着挂着虚职的长安牙令的手来做了。
    长安牙令,说是个从三品的官儿,实际上却是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简单点来说,就是分管西市那边的人牙子市场的一个官职。
    常年以来都是个空头衔,领着朝廷微薄的俸禄,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甚至连牙市都不需要涉足,毕竟那边自然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约束着,不需要官府出面管辖,而长安牙令自然也乐得清闲,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个人人瞧不上的虚职,听说是张叔泉亲自为张叔文疏通打点得来的。人人都笑小张氏没出息,巴巴的要这么低下的官职干啥?江秋意却说张叔泉厉害!
    第495章欣慰个鬼啊!
    可不就是厉害么!牙市,人口买卖啊!这里头能做多少文章,小张氏怎么可能放过!
    今上有意取缔人口贩卖在老秦国的合法性质,是以这张叔文的长安牙令一职已经在废止中了,只不过那道诏令还在御书房的书案上积灰没有发出来就是了。想来这张叔文的虚职也担到头了,只是不知接下来小张氏要如何应对呢?
    被江秋意识破的张叔泉并没有任何震惊,相反的,他眼睛里居然有种诡异的欣慰,像是看到江秋意这么聪明他就放心了似的,这倒是让江秋意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欣慰个鬼啊他!
    “夫人说的没错,从今而后小张氏愿意倾尽全力报效忠勇候府,唯谢侯爷与夫人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一个家族依附另一个强势的家族,或强强联手,或寻求庇护,这在老秦国的朝堂上是最常见不过的,张叔泉这突如其来的攀附倒也不稀奇,毕竟忠勇候府现在可谓是如日中天,势不可挡。
    可江秋意却知道,这种联合或者投靠,都是今上眼里头的沙子,他是容不得的,迟早有天,大秦的朝堂要被狠狠的整顿一番,剥皮抽骨,彻底的大换血。
    所以,她对张叔泉说:“张大人说笑了,咱都是替皇上办事儿的人,要效忠要马首是瞻,当然是对着咱们皇上了!您可千万不要捧杀我们小夫妻俩,妾身和侯爷都是效忠皇上的人,张大人也是效忠皇上的人,咱们之间是平起平坐的,可不存在谁为谁赴汤蹈火!”
    滴水不漏的说话功夫,那她平时是没机会发挥,这在张叔泉面前,还不演绎的淋漓尽致啊!
    听了她的话,张叔泉连连称是,赶紧说自己失言了,失言了。可他既然大费周章的来这一趟,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张叔泉又说了:“夫人,张炳的事儿是下官疏忽了,让这么一个小人膈应了夫人,下官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日前那小小的赔礼,可能是不合夫人的眼缘,不要紧,下官还准备了些别的,请夫人笑纳!”
    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摞房契,江秋意瞥了一眼,乖乖,真是阔气,全都是青龙大街上一等一的旺铺!
    她为锦绣阁选址的时候找人问过,青龙大街位于朱雀街和玄武街中间,是达官贵人主要的采买之地,这一带儿的铺面,一间少说也得卖到三千两银子的高价!
    这张叔泉手里头至少捏着十好几间铺面的房契,这一出手便是价值三万两的东西!小张氏的富贵,只怕不在首富殷氏之下!可首富殷家再低调也多少也有些财名在外,可这小张氏,可没听谁说过小张氏有钱的,富而不显,不简单呐!
    江秋意收敛了眸子里的深意,没有接那些房契,一转身落座,凉凉的喝了口茶,便又开口:“无功不受禄,张大人此等厚礼,妾身万不敢受,若是说为张炳之事赔礼道歉,那么大可不必,累世大族子弟众多,良莠不齐很正常,张大人多虑了,妾身和侯爷并没有因张炳之事而迁怒小张氏的意思。”
    “倒是妾身要给张大人陪个不是才对,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是妾身短识,乡下妇人无知,没有和您打声招呼便处置了张炳,若是伤了小张氏的面子,妾身在这里给张大人说一声对不起了!请见谅!”
    她说是说对不起,请见谅,人却慢悠悠的喝着茶,可没觉得有多对不起人家。
    张叔泉呢,他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得罪江秋意!忙一再而三的赔礼道歉,语气谦和的又恢复了方才一开始的模样,叫人误以为他方才那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精光才是装出来的,这副小人做派,才是他张叔泉的真实面目。
    “谢夫人,就算是您大人有大量,不见怪张炳那小人放下的过错,可下官还是要给夫人赔罪的,巡防营的张重度,正是小侄!那孩子年轻,没本事,竟让人在天子脚下犯下如此大案,折损的还是侯府的人,下官真是羞愧难当,小张氏愧对陛下,也对不起谢侯爷和夫人啊!”
    张叔泉瞬间痛哭流涕,江秋意却着实吃了一惊,之前她也知道张重度是小张氏的人,却不知道居然是张叔文的儿子!而张叔泉没有儿子,张重度也就算是小张氏的嫡系子弟了!
    偏偏不同于其他门阀氏族对于嫡庶尊卑的鲜明划分,这小张氏似乎不信奉嫡尊庶卑那一套,他们的嫡系子弟,并没有比庶子庶女声名地位高出去多少,仿佛是一视同仁的。
    可是这个张重度父亲是张叔文,是小张氏的嫡系!这来头可不小,然而即使是巡防营的人提起张重度,也只是知道他来自小张氏而已,是否有人故意在背后淡化张重度出身,不让人将他过分的和小张氏联系起来?
    江秋意只想了一下,便决定答案是肯定的,看来,这肯定又是张叔泉的手笔了!不错不错,看起来这个小张氏对比那一天到晚只知道往六郎被窝里塞女人的魏阀,还更值得费心对付了!
    “原来张统领是张二大人的儿子啊,听闻张大人没有嫡子,那么这张重度,便是你们小张氏的嫡系子弟了,下一任的小张氏家主,便是他了吧?”
    江秋意没有接张叔泉上一个话茬,而是装作没听见的直接岔开话题,横竖是张叔泉上赶着要巴结她,又不是她要去巴结他们小张氏,自然不会顺着他的话去说,由着他主导这一场谈话。
    而张叔泉愣了一刻之后忙说道:“小张氏的家主想来都是贤能则居之,不存在什么嫡系庶出之分,比起重度,家中还有好几名子侄都更为出色,重度不一定会成为小张氏的下一任家主的。”
    这算是坦诚相告了?要用真心换真心了?还是继续忽悠她的?不管张叔泉作何打算,江秋意太忌讳着长安花园锦绣下的蚀骨腐尸了,她并不打算在这里培养什么自己的羽翼。
    是以,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便又说:“张大人谦虚了,说起来昨夜还是张统领将我们家的人给送回来了,没有令他们暴尸街头任人指点,辛苦了。”
    这话说的,张叔泉当场又有些腿软了,才想给江秋意跪下,忽又想起她不是那副小人做派,诚惶诚恐便可以糊弄过去的,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