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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淑尤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这就好,这就好……说起来,总是我连累了他……”她喃喃细语,声音缥缈不清。
    “尤尤这是连累了谁?”一记响亮又却显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惊的殿中的淑尤和红一都一个激灵。
    淑尤一抬头就看见周煜大步跨入殿中,下意识的就看向红一与门口守门的宫人,她面色慌张,叫一直盯着她的周煜将其尽收眼底。
    淑尤不知道周煜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清楚自己刚刚和红一说的话究竟被她听去了多少,努力按捺住自己那个扑通乱跳的心,她将手藏进袖中紧握着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又在脑中飞快的回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过了一遍发现自己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才算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对着皇帝绽而一笑,踩着莲步走近到他身前,欠了欠身子行礼,风姿绰约,仙姿玉色。
    “皇上进来怎么都不叫人通报一声?”他来的突然,她殿里的宫人竟然没有通报一声,那定是皇帝授意的,淑尤猜不到他这样做的用意,干脆大方的问他。
    周煜目光如炬,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松动,嘴角却弯着弧度笑道:“朕今日来的晚,想看看真的尤尤可有等朕用膳,还是偷摸着自己先吃了。”
    “妾怎么会先吃,菜一直在小厨房里热着呢,可是现在叫他们去端来?”淑尤笑的愈发轻快,将手从袖中伸出,勾着他的食指拉着他坐到桌前。
    周煜任她这般牵着自己坐下,直到饭菜上齐,两人安静的吃完后,他才重提了之前的问题:“尤尤还未回答朕,先前你说的连累是何意。”
    淑尤怎会想到都这会儿了他竟然还会记得这件事情,可见他刚才定是听见了什么。这样一想,她反而不敢有什么隐瞒,露出些哀伤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嫣红的指尖,“妾只是想起陈太医,便随口问了红一几句,孩子没了其实也是我自己的原因,倒害人家陈太医丢了官职,妾的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周煜的眼神忽暗忽明,莫测难辨其意,可淑尤并未注意到。他似是信了她的这般说辞,搂她到自己怀里,将她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胸口,大手抚至她的后颈,指尖在她脖子上细腻软滑的肌肤上来回轻抚。
    “尤尤真是善良。”他的双唇贴着她小巧的耳垂,轻吁出这样一句话来,“尤尤,今夜朕可否留下?”
    怀中的人身子微不可查的一僵,他感觉到了,随后他又感觉到她的那双手缠上了自己的腰背,像是水蛇一般,将自己箍的紧紧的。
    淑尤扭动身子,跨坐在他的腿上,抬起脖子,将自己的红唇贴上他的,在他的唇上碾动,柔声说道:“妾很想皇上。”
    这样的主动的淑尤,这样呢喃缱绻的情话如同烈酒一般叫他上头晕眩,他双手托着她的臀,一把将人抬起,毫不怜惜的将人扔至床榻上,随即覆了上去,一手扯着身下人身上繁复的宫装,一手放下床架上的纱帐,将一室旖旎束于小小的一方天地。
    外头的雨瞬间倾盆而下,暴雨如注,敲打着金瓦朱墙,哗啦哗啦的似要与帐间交缠的喘.息声一较高低一般。
    屋内的动作终于渐渐轻了下来,可外面的雨势却不见小。
    周煜搂着人,也不让她起身,似是疲惫不堪,在她耳边轻道:“莫要洗了,再给朕怀一个吧。”
    感觉到身边的人力气不支终于沉沉的睡去,淑尤睁着眼盯着顶帐,没有回答这句其实并不需要答案的问句。
    三更天的梆子声响起,在大雨的掩盖下听起来模糊不清。淑尤睁开假寐的眼睛,静等着另一个声音的出现。
    一道白光闪起,透过了进来,雷鸣声紧接而来。床上的人敛眉,侧着脑袋观察着身旁的人,确定他没有被这雷声给吵醒。
    轻轻的叩门声如约而至,淑尤小心的掀开被子下床,赤着双足走到外间,药已经放在靠墙的几案上了,一旁站着的宫人在黑暗中低着头只等一会儿赶紧将碗收走。
    淑尤看不见汤药上冒着的热气,可指腹触及那温热的瓷碗叫她清楚的知道这药是才煎好不久的。
    她顾不得烫,大口灌下,将碗搁置在宫人手中的木托盘上。
    “尤尤怎么又大半夜起来饮茶?”
    这道声音淑尤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此刻却像是黑白无常的催命符一般叫人听得胆颤惊心。合欢殿外又是一道春雷响起,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是遭雷迎头劈下,脚底的寒意升起,淑尤僵硬着扭过头。
    看见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双眼中聚满了煞气。
    这不是皇帝,这是阎王爷亲自上来抓她来了。
    ☆、第 81 章
    淑尤看着周煜一步步的向自己走近, 她忍不住将身子向后缩, 可身后就是靠墙而放的几案,她无路可退。
    是了,他是皇帝,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她自嘲般一笑,脸上的惧意褪去,美目微敛,嘴角边是满满的讥讽:“你没睡。”
    不是圣上, 是你,也不是问句,是肯定。
    周煜对上她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神, 心中抽痛,他将目光下移,地上是已经吓晕过去的宫女,一张托盘和一只倾翻的瓷碗。
    他阖上眼, 试图平息着心中的怒火, 他脸颊颤动,牙根紧咬, 最终还是从齿间挤出话来:“来人!把太医令给朕叫来!”
    合欢殿的烛火一盏盏的被宫人小心翼翼的点亮,内室被照的通火通明,恍如白昼。
    太医令早在周煜夜间踏入合欢殿时就已经在附近的宫殿里候着了,从周煜传唤人到史太医进到内殿不过短短两刻钟。
    看到史太医来的如此快,淑尤脸上的笑意更甚。原来他早就发觉了, 是什么时候察觉的?今日?还是更早?
    事情既然已经暴露,淑尤也没有什么好躲藏的,她大方的伸出手,甚至出言阻止了史太医要覆在她腕处的丝帕:“不用盖帕子了,直接诊吧。”
    将死之人,怎么还会在乎这些无关轻重的东西,淑尤的内心已经死寂一片,她只想早点解脱。
    史太医不知所错,以目光询问着坐在一旁蕴含怒意的帝王。得了示意,太医还是将帕子盖上才开始诊脉。
    也就片刻的功夫,他便收回了手。李有才将那只瓷碗递了过去,瓷碗早已空了,可药香还在。史太医将碗心靠近鼻尖细嗅着,面色严肃,朝皇帝看去,抿唇摇了摇头。
    纵使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可这样真正意义上要面对现实的时候,周煜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都下去吧,朕有话要同贵妃说。”周煜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
    人撤去的快,顷刻间,偌大又华丽的内殿里仅剩他们二人。
    淑尤斜倚在软塌上没有起身,周煜端坐在她面前的圆墩上也不出声。
    外头的雷声整整响了近一夜,殿里的两个人也这样无声的对峙了许久。天将要明,周煜终于打破沉默。
    “为何?”
    只简短的两个字,却好似耗尽他一身的力气。只这样两个字,却是他的千言万语。
    淑尤依旧懒洋洋的靠着,她眼眸转动,浅笑出声。她笑起来很好看,哪怕此时此刻,此般境地,周煜依然为其痴迷。
    “为何?你竟不知?你当真猜不到、想不到吗?”她的声音空灵,幽幽的带着回声,“你把我带进这方不见天日的宫殿,可曾有问过我想不想?”
    这个答案是周煜始料未及的,他不可置信,“你不愿意入宫?你若不愿意入宫,当年你为何不说?!朕岂会勉强与你?朕有多宠爱你你岂可知?”
    淑尤没有立马作答,一双玉臂撑着软塌慢慢的坐了起来,她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与脑后,一头青丝垂泻而下,星眸点点闪烁,带着清冷的光,唇角却勾的是一弯嘲笑,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的冷漠,妖孽如斯,莫过于此。
    赤足踩于地上,踮着脚尖轻盈的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将头凑到他的面前,她的鼻尖挺翘,檀口呼出的气湿热的喷在他的脸上。
    她歪着头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又直起身子背过身去,娓娓道来:“当年你夺下帝位,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对一切怀的都是志在必得的心。而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小孤女,怎敢违逆于你。且你扪心自问,若当初我真的拒绝入宫,你真的会就此罢手?莫要自欺欺人了。”
    周煜沉默,因他心知她说的没错。
    “你宠我不假,可你说你爱我,我却是不信的。你爱我什么?你喜欢的不过是我这一张皮囊罢了。”淑尤的声调不自觉的拔高,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势。
    这样的淑尤真的是自己这几年来一直耳鬓厮磨的那个人吗?这一刻,周煜觉得自己仿佛真的从未走进过她的心里,可明明自己是那么的爱她。她说的没错,他的确爱她的容颜,可他也爱她的一切啊。
    周煜心下一片苦涩,近四年的时光原来一直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的余光瞥及桌上的那只瓷碗,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他的情绪忽然间激动了起来,朝着背对他而站的淑尤扑了过去。他用力的攥住她的肩膀,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间,似他们之前每次亲热时的模样。
    “那孩子呢?!纵使这么些年来你从未对朕动心!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你怎么能狠心就那样拿了他去!淑尤!你好狠的心呐!”他的声音闷闷沉沉的,像是棒槌一下下的往淑尤的心里砸。
    淑尤哽咽了,可她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我没有想过要拿掉他,失了孩子,我也很难过。”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颈间被大力的咬住,叫她痛呼出声。周煜用牙紧咬着那层细细的皮肉,顷刻间,口中就弥漫开血腥味。
    淑尤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痛的还是苦的。周煜松开牙,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他的唇上是殷红的血迹,在黎明之际,显得妖艳又诡异。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朕?!你是非要朕把陈太医带上来和你对质不可?”
    淑尤原本柔和的眼神显而易见的凌冽了起来,一对柳眉剔竖,她咬着唇角,随即又松开:“你抓了陈太医?”
    周煜笑的苦涩,浓眉微挑,表情十分玩味:“是啊,我抓了他,拷打他,他才给了我一张方子,是你初知自己有孕时叫他给你开的。”
    淑尤紧盯着他的神色,在心中考量着他的话。
    周煜见她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如死灰般松开了她的肩膀,颓然而立,用手向后撑着桌子,看着她眼神昏暗不明。
    “朕该拿你怎么办?你说,朕该拿你如何是好?”他的语气温柔,情绪似是平静了下来。
    淑尤却把身子站的直直的,玉颈纤细绷紧,她高抬着下巴不卑不亢的说:“你杀了我吧。”
    周煜看着她觉得很好笑,他也的确笑出了声,笑弯了腰,笑的他的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他伸手扶上她的脸,她蹙眉将头往后缩了一下。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他的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他反手用虎口用力扣住她的下巴,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道:“朕那么爱你!怎舍得叫你去死!朕不光不会杀了你!朕还会赏你!”
    他手下用着蛮力,大手往下捏着她的脖颈,她的脖子那么细那么软,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在他手中轻易折断。
    他的手大力一甩,将人推倒在软榻上,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不愿再叫她有机会再多在自己的心里剜上一刀,他背过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在一脚跨过门槛时又收了回来。
    没有将身子转回来,而是面朝着外头旭日东升的晨光。他终是没忍住自己心里最深处的疑问,那最不堪的想法,哑声问道:“你,可有背叛过朕?那个孩子……”
    后面那句话最终还是梗在喉中没有说完,可淑尤却明了了他的疑问。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到头来竟然这样怀疑自己吗?这情爱可当真是贫贱的很呐。
    她很想开口嘲讽,可话到嘴边,她的脑中电光火石间却闪过一个人影。
    她的双唇在颤抖,万幸的是他背对她而站,她紧握着手心,逼迫自己放下身段,软声幽幽说道:“妾,从未背叛过皇上。”
    “呵。”周煜冷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衣袖一挥,离开了。
    下了一夜的瓢泼大雨在清晨总算是停了下来,空气湿润又干净,可周煜却只觉得这湿意叫他周身发凉,他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是冰凉的,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高热了一般,头晕目眩。
    他的脚步踉跄,重心一个不稳,身子就要往一侧倒去,好在被李有才眼疾手快及时扶住。
    “皇上?可要叫太医来替您看看?”李有才急切的问道。
    周煜闭着眼用手松了松眉心,又用指腹用力按着额角:“不用了,扶朕回太极殿。不,还是去皇后那儿吧。”
    头痛欲裂,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快要炸开,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
    “还有,叫人把东西去给贵妃送去。”周煜的双眼睁开一道缝,迸出阴冷的光,一旁的李有才看到了,只觉浑身毛骨悚然。
    在大殿上等了半个多时辰的大臣们最后也没见到皇帝,只等到內侍通传说皇上龙体抱恙,明日再朝议。
    连着两天没有上朝,这是皇帝登基近四年来的头一回,朝臣们议论纷纷,心里都在猜测着这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些人约莫是知道前夜太极殿的事情,却都是讳莫如深,怎敢轻易议论。
    朝臣们三三两两的退去,只宋景行一人靠着白玉石阶的一侧慢慢走着。他刚踏下最后一层阶梯,一个小內侍急冲冲的从一旁跑过来,堪堪撞到宋景行的半边身子。
    宋景行手快抓住了石栏才稳住。小內侍察觉到自己撞了人,回头一看竟是右相,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右相赎罪啊!小的不是故意冲撞您的!”说完就砰砰砰的以头磕地。
    小內侍的声音纤细,却委实刺耳,又带着哭腔,叫宋景行听得头痛,竟把头都别了过去,似是十分嫌弃似的不想看他。
    “马上送我面前消失。”宋景行冷冷吐出一句话。
    这是不会追究了的意思,小內侍又叩了两个头,千恩万谢,便赶紧离开了去。
    宋景行掸了掸被他撞到的衣袖,依旧云淡风轻的朝宫门口走着,直到坐上马车,他才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