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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节
    ——这是要干什么?
    江停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只见后视镜里红蓝光芒急闪,好几辆警车同时加速追了上来,北风中隐约传来扩音器呼喊,但内容模模糊糊难以听清。
    噌!
    江停觅声一转头,蓦然变色。
    严峫双手紧抓车顶,脚踩在驾驶座那一侧车门口,整个人凌空吊在车外,背对着悬崖,只要稍微失手便会掉进万丈深渊!
    “别怕!我护着你!”严峫在凛冽寒风中喝道:“我在这里!”
    “……你干什么?!”江停惊怒失声:“上去!”
    “跳!我抱着你!”
    “上去!!”
    “前方……九百米……”
    风驰电掣的警车越来越近,只字片语终于随风传来,那是余队已经叫哑了的嗓音:
    “道路完全封死……”
    “……山体塌方,八百米外道路封死,立刻跳车!重复一遍八百米外道路封死,请立刻跳车!!”
    车尾后,闻劭眼底剧烈一缩。
    严峫和江停不约而同,掉头往前望去。车灯朦胧越过黑雾,远处隐约一面顶天立地的黑墙,正迅速由远而至!
    “听到没?!江停!”严峫的暴吼几乎破了调:“给我出来!立刻!”
    “你他妈的给我上去! 算我求求你!!”
    “跳!!不然老子跟你一块炸死,妈的一块死!!”
    塌方凝固后的巨大山体近在眼前,仿佛死神展开骨翼,悬于半空,淹没了江停的瞳孔——
    “江停,听我说,我爱你,这次咱俩都是胜利者。”严峫音调陡然变为哀求,发着抖说:“来,别怕,我一定抱住你……江停!!你他妈的给我出来! 你他妈的给我跳——!!”
    巨石转瞬而至。
    失控的咆哮回荡在山涧,下一秒,江停纵身冲出车厢。
    从高处向下俯视,整个世界化为无声。严峫被冲力撞向半空,狂风高速呼啸,他张开手臂紧紧裹住江停。
    吉普一头撞上山壁——
    轰!!
    天地间爆出一团明亮的火球,就在那强光中,两个紧密不可分的身影被抛出弧线,坠向了不可知的断崖。
    第152章
    陡峭悬崖上黑烟滚滚, 石头被烧得开裂,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燃烧后呛人的气味。
    长长的警车在山道上排成行, 红蓝警灯照亮了天际。特警、刑警、救生员、森林公安……无数制服匆匆来去,狼眼手电的光束在山崖下交错晃动。
    “第二区域没有!”
    “第三搜救区也没发现掉落痕迹!”
    “向下深入十米,搜救面积向橙色范围扩大, 不要放弃!”
    指挥车遥遥停下,吕局连大衣都来不及裹,便在几名现场指挥员的簇拥下匆匆走来, 劈头盖脸沙哑问:“怎么样了?”
    “不好。”余队被人左右扶着, 不知是冻得还是累得,只见满眼眶通红:“两个人都摔下去了, 闻劭不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应该是也跳了崖。搜救队已经覆盖了整个红色重点区, 目前还没任何发现。”
    “有破碎人体组织吗?”
    余队脸颊猛地一抽,连身后赶来的魏副局都闻声变色, 不远处一拥而上的刑侦支队好几个人同时软了下去。
    但吕局却紧盯着余队,眯成缝的老眼有种坚冰般的镇定。
    “……目前……也没有。”余队艰难地顿了顿,说:“一旦有发现, 救生人员会立刻装袋送上来, 让我们……做辨认。”
    吕局点点头,望向脚下。
    黑不见底的山涧蹿出阵阵寒风,像是大地上通往地狱的裂缝,隐约听见阴风涌动时凄厉的哭号。
    “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尽最大的努力。”吕局缓缓道,“通知严峫的父母和杨媚,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严队!”
    “严队你在哪!”
    “江队!”
    “救援来了,坚持住!听到请回答!”
    ……
    喊声和喧嚣渐渐向下移动,被北风卷起,一呼而散,渐渐消失在远方。
    昏沉,剧痛。
    就像无数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大脑,严峫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却仿佛蒙着磨砂纸一样模糊。半晌他终于慢慢对准聚焦,四肢百骸的疼痛渐渐爬回神经末梢,却连叫都叫不出来,满口里凝固的铁腥。
    “……江停呢?”他精疲力尽地想。
    然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啊,我竟然没死?”
    头顶是无数茂密的树丛生长在悬崖两侧,将峭壁连成了一线天。严峫竭力动了动手臂,听觉总算稍微恢复些许,听见不远处传来湍急的哗哗流水声,而身下的地面柔软冰凉湿润。
    ——是河滩。
    无数横向生长的树枝与河流救了他的命。
    “……”严峫竭力试图撑起上半身:“……江……”
    “别动。”
    那两个字虚弱嘶哑到几乎难以辨认,但严峫瞬间就认出了是谁——他喘息着一扭头,果然是江停,他还活着!
    刹那间严峫神经就像过了电,喜悦的电流从上而下洗遍了全身。
    江停整个人蜷缩在他臂弯里,侧脸枕在他颈窝间,膝盖屈在胸前;他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似乎连抬脸的力气都没有,河水粼粼反射出千万点波光,映着他青白透明的小半边侧颊,湿润的黑发落在沙地上。
    “你怎么样,江停?”严峫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咬牙翻身抱住了他,触手只觉体温低得惊人:“你的衣服呢?”
    这话刚出口他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愕然愣住。
    他脖颈和胸口鼓鼓囊囊裹满了织物,是江停的冲锋衣和保暖服!
    “胡闹!你他妈个混账!”严峫登时暴怒,立刻伸手脱衣服。但紧接着他听见江停发出极其虚弱的阻止,尽管轻得几近耳语:“没用了……”
    “你说什么!我们能活下去的!”
    江停摇摇头,然后侧着脸向上示意,这么细微的动作却似乎耗尽了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力气,“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掉下来的吗?”
    严峫往上一看。
    层层叠叠自然生长的植被盖住了岩壁,近地面十来米都是布满了乱石的四五十度斜坡,再往上几乎就是垂直的刀削斧凿。
    “我们撞上了很多树,从上面翻下来……直到摔进河里。这儿是下游,从时间算,离爆炸点大概有好几里路了。”
    严峫愕然道:“你把我拖上岸的?”
    河水不会形成涨潮把他们推上河滩,只会把他们淹死。在高达数十米险死还生的坠落过程后,江停到底经历了怎样艰苦卓绝的挣扎,才在湍急的流水中推着他爬上岸?
    江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可能是没力气,“救援可能……救援到不了这里。你休息一会,等天亮后……你往上游走,很快就能……”
    严峫粗暴把衣物塞进他脖颈:“你给我闭嘴!再说话揍你了!”
    “你这样是浪费,你这样我们都会……”
    “你懂个屁!闭嘴!”
    江停垂着眼睫,唇角似乎露出一丝伤感的纹路:“……可是我不行了,严峫。”
    顿了顿他说:“我已经看不见了。”
    严峫轰地一炸,炸得他眼前发黑,大脑空白,久久回不过神。
    “……什么?”他茫然道,“什么看不见了?怎么会看不见呢?什么意思?”
    江停摸索着把手伸到严峫胸前,抱住他另一侧肩膀,把脸完全埋在那尚带着暖意的结实颈窝里。那是个全身心都完全依赖甚至是依附的姿态,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做。
    就算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也能清楚感觉到那颗熟悉的心脏在耳边跳动,一下下冲击着耳膜。
    “我不知道,可能是撞到了头。没什么的,严峫……没什么的,人都有这个时候,别哭。”
    严峫发着抖,翻身用自己的外套裹住江停,把他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别哭,”江停断断续续说,“我很累了,稍微睡会儿……别这样,我一点也不冷,挺暖和的。你父母是好人,我对不起他们,杨媚被我拖累了,老大不小的……”
    严峫咬牙按着他后脑,把他的头窝进自己怀抱中,不断亲吻头顶上带着河水味道的湿漉漉的黑发。
    但河水怎么会这么咸涩呢,他恍惚地想。
    真是太咸了。
    江停眼帘微合,瞳孔涣散无光,眼底却似乎带着彻底的放松和满足。他只能维持这个姿势了,即便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那张侧脸的轮廓和五官的细节都挑不出任何瑕疵来,就像浸满了水的白瓷;他的嘴唇泛着灰白,然而那也是很柔软的,小声说话时每一下阖动都紧贴在严峫胸前的肌肤上。
    “挺好的,最后咱俩还在一起,再陪我聊聊天吧……出去后你想干什么呢?这回总该升职了吧,要不就回家继承煤矿,你爹妈一定会很高兴的……”
    “干你,”严峫咬牙切齿道,“老子只想干你,然后带你去结婚。”
    江停无声地笑起来,尽管那笑意已经虚弱得几乎看不见了,“好呀。”
    严峫肩膀奇怪地颤抖着,视线一阵阵模糊,喉咙里堵着火烧一样的酸痛。
    “你真好看,”江停喃喃道,“听话,别哭,我睡会儿。”
    他全身重量慢慢压在爱人胸前,闭上了眼睛。那瞬间严峫尖利地破了音:“江停!别睡!江停!!”
    有好几秒钟严峫全身的血都凉了,他抓住江停的下颔强行托起他的脸,颤抖着手指在鼻端下试探呼吸,直到确定还有微微的气,应该只是暂时陷入了昏睡或者昏迷,才感觉到自己紧缩的心脏终于勉强再次恢复了跳动。
    “别睡,没事的,”他神经质地一遍遍念叨,把所有能堆的衣服全堆在江停身上给他保暖,“没事的,我抱着你……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道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慢慢走近。
    那是闻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