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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郭师傅不敢怠慢,轻手轻脚的把包子挪到食盒里,下面放上热好的碳,来保证汤包送到的时候不变凉。
    终于都安排好妥当,郭师傅环视了一圈,最后朝顾尔招招手,一厨房的人里头就属顾尔最年轻,脚力应该也最好,外头天寒地冻,这赶时间的活,让她去做应该错不了。
    顾尔拎着食盒,在郭师傅的目光下走出了厨房。
    薛府很大,大房二房各居东西两侧,顾尔自打进薛家以来,就一直在二房这边,从来没去过东边,接触的多的人也就这么几个,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顾尔按照郭师傅说的出了门便一直往东走,如果看到池塘,就证明快要到大房了。
    “到了大房那边,记住,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冲撞了人,再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北边走,看到大片大片的的竹林,便到了二少爷住的饮翠院。”
    顾尔迈着碎步,嘴里念叨着郭师傅说的话,顺利到了大房的地界。
    和二房建筑的紧罗密布不同,大房的屋子与屋子之间隔得很开,院落也是二房的一倍大,花草植被随处可见,即便是下过雪的冬日,还是能看到枝头梅花开得正艳,清香萦绕鼻尖。
    路上的雪已经被清扫到两边,由于天冷的缘故,结了一层冰,还是很滑,顾尔朝北边张望着,终于看到了郭师傅口中的竹林。
    顾尔心下一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拐过那个假山,应该就是目的地了,她边走边掀开食盒的盖子,灌汤包还冒着热气,颜色和形状都还完好。
    顾尔松了口气,盖上盖子,谁想,前面突然冒出个人来,等她反应过来想躲开已来不及,就这么直挺挺的撞了上去,手里的食盒狠狠的往前一冲,电光火石之间,顾尔都能听到灌汤□□开肉绽的声音。
    顾尔被撞的倒退几步,踩在一块薄冰上,脚不受控制的向前滑去,扑到了那个人怀里,失去大半知觉的鼻子撞上了他的胸口,疼的发酸。
    “完了,完了!”顾尔被对方拉着手臂稳住身形之时,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一冲一撞,头发掉了几缕下来,软软的坠在耳边,顾尔哪里顾得上管这些,当即蹲下来,把食盒放在地上,从边缘慢慢的打开一条缝,不忍心看里面的样子。
    肉香四溢,惨不忍睹。
    原本摆放整齐的灌汤包经了这么一遭东倒西歪的散落在盘子的角落里,皮破了,里面的浓汤流的到处都是,有几个甚至皮肉都分离了。
    顾尔石化一般蹲在那儿,无法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她低着头,露出脖子后面一小块皮肤,冷风像针一样从毛孔里钻了进去,而后席卷全身。
    被她撞到的人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你不是这边的丫鬟。”
    他用的是肯定句,顾尔侧头看向他,眼泪汪汪,说不出话来。
    郭师傅叫她千万别冲撞了人,她没做到,叫她一定把东西送到,她也没做到,据说二少爷对待下人从不心慈手软,有个小厮因为没有按时把东西送达被打了五十个板子,人直接就没了,她死过一回,没想到又遇上了这摊子事,看样子又得死一回了。
    “怎么哭了?”
    顾尔难得在外人面前落泪,被他一说赶紧把眼泪擦干,盖上食盒站了起来。
    对方跟着她起身,顾尔这才有空好好打量面前的这个人。
    一身黑色云纹衣袍,腰间佩玉,脚踩玄靴,外面一件软毛织锦披风,面如冠玉,眼若星辰,通身贵气浑然天成,举手投足皆是风华,只是这风华里还裹挟着一股子清冷。
    顾尔愣住,久久难以回神,此人身上的气度超过她平生所见,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方轻轻一笑,见她没事,也未多言,直接越过她朝南边去了,顾尔看着那黑色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觉得神思恍惚,像是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来大房这边一趟莫不是遇上仙人了?
    在她出神之余,一个拎着水桶的丫鬟经过,看她面生,便问:“你是何人?怎么在这儿?”
    顾尔被她一问,这才想起正事,手里的东西是断然不能送到二少爷跟前的,现下只能先回去到郭师傅那边领罚,看看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是二房那边的,奉命来送东西。”
    “知道了,你去吧。”那丫鬟看她不似说谎,点头放她走了。
    顾尔指了指她刚刚踩到险些滑倒的薄冰,说道:“姐姐你小心,这边滑。”
    顾尔说完朝她一笑,反身往二房那边走,越走心越凉,到了厨房门口迟迟不敢进去,还是李嬷嬷出来扔东西,见着她,才把她拉了进去,“怎么了,哭丧着脸,这是闯祸了?”
    顾尔咬唇点头,把食盒放到桌上,郭师傅在一边忙,没注意到她回来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我就说我今天这眼皮怎么老是跳,这祸果真来了,快告诉嬷嬷到底怎么了。”
    “嬷嬷,我路上摔了一跤,汤包全破了,我就没敢送进去,直接回来了。”顾尔支支吾吾的说道。
    刚好郭师傅忙完手上的事情,看到顾尔,朝她招手让她过去,顾尔只觉得大难临头,视死如归一般站到了郭师傅面前。
    “丫头,刚才二少爷那边差人来说,少爷有事出去了,这灌汤包下回再吃,让你白跑了一趟,那一笼汤包你要不嫌弃就拿去吃了吧。”
    顾尔低垂的头猛地抬起,眼睛里泛着光,双颊因为激动的缘故漾起一层淡红,连连弯腰道谢,小跑着到李嬷嬷跟前,把郭师傅刚刚说的告诉了她,李嬷嬷脸上也笑出了几条深深的纹路。
    “你这丫头,运气忒好,下次可不一定了,千万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做事这么毛糙,知道吗?”
    “遵命,嬷嬷。”
    顾尔打开食盒,用筷子夹起一个破掉的灌汤包,下面因为有碳温着,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居然也没有变凉,汤虽说没了,滋味还在,和早上肉包子的味道不同,汤包多了鲜味,肉质更细腻,更好吃。
    李嬷嬷在一边洗盘子,顾尔夹了一个送到她嘴边,李嬷嬷本不想吃,但看到顾尔献宝的眼神,还是张口吃了。
    “嬷嬷,我挑了两个没坏的,你带回去给小翠姐吃吧。”
    “行咯,心意我替你小翠姐领了,就这么几个,还是你自个儿吃了吧。”
    顾尔拿了个盘子把东西装好,“那可不成,一会吃午饭的时候你给小翠姐带去,我今个吃的够多了。”
    李嬷嬷犟不过她,同意了,她和小翠母女两个也算没白对顾尔好一场。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顾尔做完一天的活,缩着脖子慢悠悠的往住的院子里晃,月明星稀,化雪比下雪又冷了几分,攒着的碳今晚也得拿出来用用了。
    推开房门,顾尔摸黑点亮了桌子上的蜡烛,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桌子多了个布包,她解开上面的结,里面裹着的是几块炭,应该是小翠送来的。
    房间里烧上炭,暖和了不少,寒冷的冬夜里,最让人感到温暖的,是人心。
    累了一天,顾尔躺在床上,眼皮渐渐沉重,快要睡着的时候,朦朦胧胧的想,今天在大房遇到的人到底是不是她在做梦。
    ☆、第三章
    厨房的活不轻省,才停没几天的雪又下了起来,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般,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不愿意出去,顾尔手里抓着铲子,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勉强能看清面前的路。
    第二次到大房去,顾尔不像之前这么陌生,很快看到了熟悉的景物,只不过这次她不是去二少爷的饮翠院,而是要到东厨房取点东西。
    二房的高姨娘今天一大早就派人传话来,说这两天胃口不佳,想吃点开胃的咸菜,叫厨房里看着做,郭师傅知道高姨娘这人,嘴上说看着做,其实比谁都难伺候,太差的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太好的又要装模作样说留给其他人吃,简直头疼。
    说到这高姨娘,也算二房里一个人物,凭着几分姿色进了薛家,家里虽比不上正室苏家,但好歹肚子争气,第一胎便生了个男孩。
    二房统共两个姨娘,那柳姨娘性子温软,不争不抢,除了苏氏也就数她地位最高,又懂得仗人之势,底下的人也不敢随便敷衍。
    郭师傅想来想去,高姨娘喜欢的小菜无外乎那几个,然而现下厨房里都没有,前阵子有一坛刚刚埋下腌着,算算时候现在还不能吃,上次和东厨房的吴师傅聊天好像提到过这件事,他们的咸菜比自己这儿早弄了几天,现在挖出来吃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儿,郭师傅便让顾尔去跑了一趟。
    天寒地冻,顾尔到东厨房的时候冷的直打哆嗦,厨房温度高,她缓了一会才感到热意。
    吴师傅正在切菜,听她说明来意,指着厨房北边,说道:“确实还没挖出来,你到院子外面的围墙底下去,那边墙上都做了记号,你去挖就是。”
    顾尔依言出了院子,雪下的大,她找了一会才发现吴师傅口中的标记,地上的雪已经将她整个脚都埋了进去,并且还有不断堆积的趋势,她用脚理出一块地方,拿着铲子慢慢蹲下,费力的挖了起来。
    才挖了两铲子,旁边便也蹲下来一个人,黑色的袍角和白色的雪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顾尔穿的臃肿,脖子动的也不容易,浑身上下最灵活的大概就属眼睛了。
    “你在作甚?”
    “挖咸菜。”顾尔艰难的把脖子转了过去,又见到了上次那个人,一样的丰神俊朗,这次他将披风的帽子兜在头上,显得皮肤更加白皙。
    顾尔的呼吸窒了窒,飞快的转回头,盯着地面,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动着。
    看来上次不是在做梦,此人穿着非富即贵,她还是少惹为妙。
    “我帮你。”那人看她毫无力道的铲动,从她手里把铲子夺了过去,三下两下的,坛子就露出了顶部。
    顾尔还没回过神来,对方就把坛子抱了出来,搁在地上,他拍了拍手上的泥雪,朝顾尔笑了笑。
    这一笑,顾尔觉得周围都不是这么冷了,她结结巴巴的说道:“多,多谢。”
    对方好似就在等她这句话,听完就站起身来,而后便有一阵温暖包裹住顾尔,她的身上罩了一件热乎乎的披风。
    等顾尔再回头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不见,留下一股淡淡的竹香。
    来时寒,回时暖,顾尔心情也明丽了许多,她穿着披风先回了趟屋,把上面的雪粒拍掉,挂到衣橱里,这才去了厨房。
    郭师傅尝了尝小菜的味道,点点头,稍微加工了一下就让人给高姨娘送过去了。
    过了饭点,厨房里的人也闲下来,顾尔到小翠屋里找她说话,重活一世,顾尔不像上辈子那样闷闷不乐,郁郁寡欢,而是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对待生活中的事情都变得积极,她懂得心情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上辈子她身体如此虚弱与心态有很大的联系。
    小翠给顾尔搬了张小板凳,两人围坐在炉前,一边说话一边取暖。
    “小翠姐,还没谢谢你上次给我送的碳呢。”顾尔搓了搓手说道。
    “这样说来,我也得谢谢你给我留的汤包咯?”
    顾尔眼睛弯成一弯月亮,“咱们像一家人一样,就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这才对嘛。”小翠撑着脸蛋看着炉里跳跃的火苗,而后去拎了一壶水过来烧,对顾尔说道:“前儿个我去街上,看到一种新茶,闻着很香,就买了点,一会我们吃吃看,好吃的话你就带点回去。”
    顾尔点点头,轻轻吹了吹炉里的火,让它烧得更旺,“小翠姐,大房那边是只有二少爷一个儿子吗?”
    “是啊,大老爷专情,这辈子眼里只有大夫人,什么妾啊,通房之类的全都没有,可比我们这边干净多了。”
    “给我讲讲大房那边的事吧。”顾尔闷在二房这边,见的人少,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少,以前她对薛家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是现在,为了能离开这儿,她必须要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小翠歪头想了想,“以前也不见你对这些事儿上心,不过你多知道点也是好的,免得的最不该得罪的人。大夫人秦氏膝下育有一子二女,二少爷,大小姐和四小姐,大小姐一年前嫁给了大老爷在世时就定下的秦家长子,四小姐我没多接触过,据说很爱玩,至于二少爷,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二,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能离多远离多远,能多恭敬多恭敬,要是惹得他不痛快,这府里没人能救得了。”
    “二少爷这样厉害么?”
    “可不是,这薛家大大小小全都仰仗他一人。我这儿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告诉外人,那二老爷是个只懂得吃喝享乐的闲人,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管,这大少爷性子温吞,被大少夫人骂的连嘴都不敢回,别说让他来管家里其他人的事情了,三少爷正是爱玩的年纪,哪里静得下心来,所以啊,阖府也就只有靠这二少爷了。”
    说到二少爷,小翠颇有些滔滔不绝,“二少爷那可是咱们江南出了名大人物,脚躲躲地都要震三震的存在,按理说大老爷刚走,薛家没了主心骨,势必会有人会钻空子,找麻烦,二少爷却没给他们机会,所有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下人没有一个不服的。“
    “那小翠姐你有见过二少爷长什么样吗?”顾尔听得很仔细,回想起两次在大房见到的男人,若不是贵客,那便是传闻当中的二少爷了,可二少爷真的会帮丫鬟挖咸菜坛子吗?想想也不应该。
    “在路上遇着过几次,我连头都不敢抬,只匆匆见到过一个侧影而已。”
    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小翠拿了两个杯子和一个小纸包,分别在杯子里放了点茶叶,而后把水倒了进去,她们不是文人墨客,也不喜欢品茶这一套,直接就拿起来喝了。
    茶叶在水里泡开,入嘴味道很淳,几乎没有涩味,口感很不错。
    两人抱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冬日里喝茶,整个身子都跟着热起来,顾尔接着问道:“二少爷年纪应该不小了吧,大少爷都成亲好一段时日了,为何二少爷还一直不娶?”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翠喝完一杯,又添了点水,“薛府祖上有规矩,男子过了十八岁方可娶妻,二少爷十八岁的时候大老爷去世,成亲之事就被耽搁下来,而后又接管薛家大小事务,这才到现在都没有娶妻。”
    原来里面还有这样一层缘故,顾尔了然的点头,说道:“小翠姐你知道的可真多。”
    小翠起身给她添水,放水壶的时候帕子掉了出来,直接落在了碳上,虽说顾尔眼疾手快及时把帕子解救了出来,但上面还是灼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小翠捧着帕子,无比心疼,来来回回反复的看,想着有没有办法把它修补起来。
    顾青在世之时,将重心都放在了教顾尔女工上面,把她知道的技艺倾囊相授,因此顾尔说的上是个女工方面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