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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她紧咬着牙,若非有一线理智犹在,此刻她便要扑上去,将此人千刀万剐,以泄积攒多年的心头之恨!
    上辈子程绍禟死后,不久程家村便卷入战乱当中,她们一家人担惊受怕四处逃命,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容身之处,打算安定下来重新过日子,而这个身为家中唯一的成年男丁,本应担起顶粱柱之责的男子,却偷走了家中的银两不知所踪。
    甚至,他偷走的银两,还是齐王府给的抚恤金!
    再一想到上辈子初经战乱,离乡背井身无分文,上有被气病在床的婆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稚子,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窘迫与绝望,她便恨得牙根发痒。
    程绍安正逗着兄长怀中的侄儿,忽觉背脊一凉,满腹狐疑地转过头去,便对上了自家大嫂那吃人的目光。
    妈呀,好可怕!
    他打了个寒颤,一下子便缩回了握着侄儿的手。
    程绍禟乃是习武之人,勉强也算是在刀口上混日子的,自然也察觉到凌玉的异样,暗地吃了一惊,再看看举止可见心虚的兄弟,浓眉皱了皱,抱着儿子朝她走去。
    “可觉得好了些?娘在灶房里准备早膳,你身子不好,我已经跟她说过了。”
    哪有媳妇起得比婆母要晚的,程绍禟提前替她想好了借口,王氏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凌玉一听便明白了,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好多了,劳你挂心。”
    她这般客气,倒让程绍禟又多看了她一眼,心里那股异样感也更加浓了,不过倒也没有说什么。
    小石头一见娘亲便张开胳膊朝她扑去,凌玉并没有抱他,只是捏捏他肉乎乎的脸蛋,对儿子他爹道:“他如今在学走路,你不必总抱着他,让他自己慢慢学着走几步才是。”
    程绍禟一愣:“已经可以学走路了?这般快?”
    他总感觉儿子出世还没多久呢,居然已经在学走路了么?
    “哎呀,大哥,你也不想想自己出门多久了,小石头不但会走路,还会说话了呢,只是不怎么肯说,要哄他才行。”一旁的程绍安插话。
    程绍禟脸上浮现几分愧色。
    他错过了儿子的成长……
    “你大哥要为了整个家奔波劳累,自然不如二弟你这般空闲,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凌玉瞥了他一眼。
    程绍安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再不敢说话。
    凌玉也不再理他,握着儿子的小手摇了摇,对程绍禟道:“我把家里收拾收拾,你且照看着他。”
    程绍禟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进了堂屋,转身问弟弟:“我不在家中的这段日子,家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事?譬如有贼潜进来之类的。”
    “有贼潜进?没有啊,你不在的时候,家里一切正常。”程绍安挠挠头,不解他为何会这般问。
    没有么?见他不似撒谎,程绍禟皱眉。
    却说凌玉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再到灶房里,便见到王氏在里头忙活的身影。
    上辈子她们婆媳算得上是相依为命了,两人相互扶持着熬过了最难难的那段日子,只可惜先后被信任的小辈背叛,气急攻心之下,王氏本就已经不怎么好了的身体更加急转直下。
    如今……若是上辈子的她真的摔死了,留下婆母与儿子这一老一少,日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难道还要靠着多年后冒头的程绍安良心发现不成?
    她顿时便忧心忡忡起来。
    “起了?身子可好了些?年纪轻轻的可得学会保重,若落下什么病根子可不是好玩的。”王氏一转身便看到门口处的她,随口道。
    “好多了,娘说得是,我拿些水先去浇浇菜。”她将心中担忧敛下。
    “去吧,我这也快好了。”王氏往灶里塞了把柴,头也不回地道。
    待她浇完菜,把家里收拾好,王氏也做好了早膳。
    一家人用过了早膳,程绍禟便道:“娘,我想带小玉到县里看看大夫,您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买回来的么?”
    “不用,我已经大好了,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正哄着儿子唤娘的凌玉一听,连忙拒绝。
    她的身体根本没什么事,那不过是昨夜随口扯的谎罢了。
    倒是王氏道:“去瞧瞧也好,把身子养好了,来年再给小石头添个弟弟。至于买什么回来,我倒没什么要的,只一条,小石头过几日便要满周岁了,虽说穷人家不讲究,可到底是咱们家的长孙,这抓周礼总得办上一办的。趁着这回你到县里,干脆便把抓周礼上需要的东西都置办齐全吧!”
    “娘放心,这个我记得。”儿子的周岁,程绍禟又怎会不记得,自是应下。
    婆母都发了话,凌玉也不好再说什么,把儿子交给王氏,又听程绍禟问程绍安可需要他带什么回来。
    程绍安眼睛一亮,正要数出一直想买却又因为囊中空空而无法得到之物,却在看到凌玉瞪过来的眼神时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最终只能闷闷地道:“不用了……”
    凌玉松了口气。
    这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之人,身上藏不了几个钱,想买什么也买不了,如今一听有人帮他买,还不可着劲要求?
    这年头挣几个钱容易吗?哪能随便乱花。
    既然计划好了,夫妻二人便先回屋准备,凌玉将水囊装满水,又用油布包了几个馒头以便在路上吃,刚收拾好,程绍禟便递给她一个钱袋子。
    她顺手接过:“这是什么?”
    “此次押镖的工钱一共三两八十个钱,我给了娘一两,如今便余下二两八十钱,你且收着。”
    凌玉有些意外:“这回怎的这般多?”
    “这回的主顾比较大方,打赏了不少,总镖头便让兄弟们都分了。”程绍禟解释道。
    凌玉想了想,又还给他一两:“你今日要到城里置办抓周礼,身上怎能少了钱。”
    程绍禟摆摆手:“不必,我身上还有些,已经够用了,总不会连东西都置不齐。”
    凌玉听罢,很干脆地收了回去。
    钱可是个好东西,没有它可是万万不能的,上辈子吃尽了身无分文的苦头,这辈子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她凭着记忆在床板上这里拍拍那里摸摸,终于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果然便藏着一个盒子。
    她取出盒子打开一看,顿时便眉开眼笑。
    将钱袋子里的二两八十钱倒进去,又仔仔细细地数了几遍,一共三两八十九个钱。不多,但对‘昨日’还吃不起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的她来说,已经一笔小巨款了。
    程绍禟看着她抱着钱盒子的欢喜模样,顿时觉得养家糊口的压力更大了。
    凌玉没留意他的心情,脑子飞快运转,仔细思量。
    若一切还是按着上辈子的发展,这程家村最多也不过五年便要毁了,故而根本住不长久。到时又再要逃难,粮食之类自然带不走。
    先不管日后是在他乡从头再来,还是待天下大定后回到原籍,想要重新把家建起来,也少不了花费。
    思前想后,最重要的还是——钱!
    她偷偷地瞅了程绍禟一眼,心里敲起了边鼓。
    只盼着这辈子他能长命些,若是万一,真的只是万一又抛下她们母子早早去了,她也得提前留个后着才是。
    第4章
    “都收拾好了么?该启程了,早去早回才是。”见她坐着一动也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程绍禟提醒道。
    “收拾好了,这便走吧!”凌玉利索地将钱盒收好,刚拿起小包袱便被程绍禟接了过去,她也随他,只是刚走出门口便又停了下来,不等程绍禟发问,快步重又回到了屋里,搬来薄被压在装钱盒的暗格上。
    她轻抚着下颌,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过于刻意,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遂又将薄被移开,将草席抚平,左看右看,确信让人瞧不出异样了,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还是得到县里买把铁锁把盒子锁住才是。”她自言自语般道。
    别怪她这般小心,实在是上辈子先后两回被人偷走家财,已让她悔断肠子,这会儿对钱财,总觉得不管把它们藏在何处,都不能完全放得下心来。
    程绍禟看着她这连串动作,若有所思。
    “走吧!”凌玉没有在意。
    夫妻二人出了门,走在村里的大路上,入目尽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路上偶尔遇到相熟的村民,听着那或是‘绍禟媳妇’,或是‘石头他娘’的称呼,她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所有的一切确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死了又重活,大概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眷顾了。
    程家村离县城并不算远,脚程快的话不到一个时辰便也到了,若是驾车,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村里唯有老驴头有辆牛车,平日去县城会提前在村口等进城的村民,顺便载他们一程,今日他们夫妻来得不巧,老驴头刚刚已经驾着车走了。
    程绍禟是个习武之人,又是天南地北地去,这点脚程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只是有些不放心自家娘子。
    偏凌玉还以为自己是个曾背着孩子逃难的妇人,纵是接连走大半日的路也不在话下,这一点路程更是不放在眼里。而程绍禟见她一脸不以为然,也便相信了。
    哪想到走了半个时辰不到,凌玉便气喘吁吁,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有如千斤重。此时她才醒悟,那个一口气跑几条街不带喘的,是上辈子的她,而不是这辈子这个生完孩子未满一年的自己。
    “上来!”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正犹豫着是不是歇息一会儿再走,忽见程绍禟半蹲在身前,侧过头来冲她道。
    她愣了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摇头拒绝:“不必了,我还能走。”
    程绍禟皱眉,坚持道:“上来。”
    这人怎么这般固执?青天白日的,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凌玉气结。
    可一见他那副大有她不上去就坚持到底的模样,她终于还是泄气了。
    罢了罢了,有人自愿当免费人肉轿夫,也不怕被人取笑自己被媳妇儿压在背脊上,她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想到这,她顿时就坦然了,先取过程绍禟臂弯上的包袱拎在手上,而后直接便趴到了他的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赶路。
    被人这般背着走路,在她记忆里还是头一回,山风拂面而来,清清凉凉的,也赶走了身上的炎热。
    她怔怔地望着背着她迈着沉稳脚步的男人,眼神有几分恍惚。
    不管哪辈子,这个男人待家人其实还是相当不错的,尽管话不多,但侍母至孝,友爱兄弟,疼爱儿子,对妻子也算体贴。
    譬如这会儿,寻常男子哪个会愿意让一个妇人这般压在背脊上,也就他似是完全不当一回事。
    可惜,就是短命了些!
    她叹了口气。
    这个宽厚结实的背脊,充满了力量,仿佛可以替她挡去一切不怀好意与伤害。她想,若是他上辈子能活得长久些,有人与她分担,也许她也就不会过得那般辛苦了。
    环着男人脖颈的手无意识地收缩了几分,她暗暗下定决心,便是不为旁的,也要为了让自己下半辈子过得稍轻松些,这个男人的命,她也一定要想法子保全了!
    女子的低叹清晰地响在耳畔,程绍禟眉头又拧了起来,不由得暗暗反思,难不成是因为这回自己离家久了些,娘子对他起了疏离,连带着也添了些不满?
    他自来便不是多话之人,而对凌玉来说,有着五年的‘寡妇生涯’,对这个夫君早已起了陌生感,故而两人一路沉默,竟是半句交谈也没有。
    被程绍禟背着走出了好几里路,忽见前方路边停着一辆马车,一名脸长长的瘦削中年男子半蹲在车前,他的身边则是一位身材圆润的妇人,正不耐烦地冲他道:“还没有修好么?”
    “再等等,他娘的,这破车,早知就换掉它好了!”男人骂骂咧咧,许是久修不好,实在没忍住又往车上踢了一脚。
    “踢踢踢,再踢我瞧着修到天黑也修不好!”妇人见状急了。
    休息了这般久,凌玉自觉被消耗的体力全部回来了,加上如今又遇到外人,她也不好再这般被背着,轻轻挣扎了一下,小声道:“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走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