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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柳二媳妇带着江秋月两人到的时候,老鳏夫的茅草屋小院外已经围满了人,院子里坐席上的人倒是不多。
    柳二媳妇既然来了,那就代表大队长家的脸面,她上去给随了一块钱,被老鳏夫的亲戚迎进去。
    江秋月和刘爱英对视一眼,各自掏出五毛钱随上一份礼。
    知青们手里多少有点钱,缺的是粮,而村民们家里有粮,手头平时却是紧巴巴的。所以站门口看热闹的人多,真正随份子的少。
    两人同样被迎进去,同柳二媳妇坐一桌。
    之后陆陆续续的又进来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几个花白胡子的族老最后到,坐到上席镇场子。
    过了半晌,嘹亮的唢呐声突然远远传过来,门外人群一阵骚动,小孩子们跑出去,喊着新郎官来了。
    院中在坐的作为娘家人纷纷站起来,不一会儿唢呐声近了,一个黝黑汉子牵着毛驴到达门口。
    刘爱英拉着江秋月凑近门槛往外看,那黝黑汉子身材短粗,看起来敦实有力,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汗衫长裤,黑布鞋和腰上绑着红布条,连毛驴头顶都扎了一朵红花,只是看起来不像是新的,应是用过几次了。
    这就是新郎官了,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红布褂子鼓着脸使劲儿吹唢呐的戏班人,还有几个作为迎亲之人的山里汉子。
    老鳏夫踱着步子出来,将接亲的人迎进门,安排坐到靠里的主桌上,随着唢呐声一响,送婚宴席开始了。
    帮忙的婆子们早已把饭菜做好,由老鳏夫亲戚中的年轻小伙子上菜,简单的席面吃了半个钟头。
    期间,柳二媳妇从大白菜底下十分眼尖地夹起一片肉来,赞道老鳏夫厚道,席面实在。
    上席的人吃到肉渣的都纷纷称赞,好话说了一箩筐,新郎官饭后用毛驴驼上新娘子,走时带着笑脸,想必对这场婚事很满意。
    柳翠花出门子的时候穿着一身她爹特意给她找的红衣裳,头上盖着红帕子,哭哭泣泣的被本家堂哥背上毛驴,哽哽咽咽的走了。
    送亲的人抬着两箱子嫁妆跟在后边,他们人刚走,老鳏夫家门口就打起来了。
    原来柳和平和高云梅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想到一块去了,都躲在人群里看送亲,结果两人正好撞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忍到送亲宴结束等外人走了,在门口就动起手打上了。
    一个怨愤男人当了她未婚夫还敢招惹别的女人,还一副深情不舍的恶心样,让她被人嘲笑讥讽管不住男人;一个狠毒了泼辣蛮横的未婚妻,不仅拆散他跟初恋小情人,还多次暴打他,让他丢尽男人脸面。
    两方心里都有怨怼,都不甘心,火一点就着。
    不过,这次不是高云梅压着柳和平打,而是柳和平像头发疯的野狗一样将高云梅扑到地上又咬又捶的,拉都拉不开。
    最后还是族老发火,一伙小年轻冲上去才把人分开,然后把人架回家,各找各妈。高家跟王大妮之间又免不了一通扯皮。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临河村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只不过知青院的平静生活被一个通知打破,又徒生波澜。
    政委接到县里知青办的公文通知,让知青们在正值农闲的时候去知青办集体参加组织活动,学习领导人思想和革命精神。
    政委将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传递到知青院后,坐在院中静静呆坐了半晌,之后吩咐人去后山军营子给彭敬业递信儿。
    知青院突然接到这样的通知,每个人都很惊讶,往年可没有什么组织学习之类的,还要知青们都跑到县里知青办去?
    陈中华作为知青院代表去问政委是什么情况,政委只说今年知青办换了新的主任,估摸着是想立威,让他们到那后老实本分见机行事。
    知青们都是小虾米,反抗不了这种类似召唤的领导通知。时间一到,他们一个个穿戴上最好的衣服,想以最好的面貌去参加第一次柳家湾集体知青活动。
    江秋月心中总有些不安定,想到后世对于这个时候的某些传闻,她在走之前换上了那套草绿色军装,戴上红星帽和皮带,水壶装满水带上,帆布挎包里装着红宝书、本子和铅笔,以及一些特殊物品。
    另外,她用粉底把好不容易养回来的白嫩肤色涂黑了,唇色打淡一点,帽檐子往下压,不抬头就不会有人看得清她的面貌。
    集合的时候,江秋月的装扮被胆大心细的刘爱英察觉到不对劲,她本能地回去换上一套正式庄重不显腰身的衣裳,幸好她最近劳动晒成了小麦色,不用特意遮掩,不然就只能抹锅底灰了。
    临走时,刘爱英看着依旧白脸水眸、清丽无双的赵美丽,想提醒她一下,却被人家忽视了,索性不再多事。
    只希望江知青只是嫌麻烦去遮掩了容貌,而不是暗中透露这趟兰县之行真有什么猫腻。
    刘爱英坐上驴车,看着逐渐后退的村庄陷入沉思,希望是她理解错了。
    第59章
    知青办,全名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负责管理、分配和监督插队知青的一切事务,甚至关系到知青最后能否返城的问题。
    在陈中华他们多年老知青的心目中,知青办手握他们现在的身家性命和未来命运,犹如压在身上的一座巍峨大山,让人不得不心存敬畏。
    青山大队的驴车半路遇上了长河大队的牛车,上面载着他们村的几个知青,王晓红就在其中。
    两车一起走,知青们相互打过招呼说说笑笑的很欢乐,王晓红和林文清的关系在两个队里基本都知道了,就有人开始拿他们打趣,说让他们坐一辆车上去,别遥遥相望成了那隔着银河的牛郎织女星。
    王晓红在众人的调侃下,脸红红而爽朗地一甩辫子跳下牛车,果断上了驴车坐在林文清的旁边,惹来大家一阵大笑。
    林文清掏出一本主席诗词,同王晓红头对着头小声讨论朗诵,一时间组成二人小世界,让旁人插不进去。
    刘爱英罕见的沉默,没有参与到知青们的谈话之中,她看了看两车人喜气洋洋难得出来放风的模样,悄悄靠近江秋月小声问,“江同志,这趟去县里知青办……”
    “没事,有时候女知青难免会吃亏,多注意点。“江秋月捂住嘴咳了咳,轻声回道。
    她们的谈话淹没在众人朗诵主席诗歌的声音中,没有人注意到。
    越往县城走,遇到的知青队伍越多,光是柳家湾容纳的知青人数就不少,更不用兰县的地域里类似柳家湾的地方有好几个,还有其他的乡镇。
    由于动身的早,他们到达知青办的时候日头刚升起,而知青办的院门前已经站了许多赶到的知青,男男女女都有。
    驴车把人送到就回去了,等傍晚再来接他们,这是政委当时跟柳建国商量好的。
    知青办所在的地方比供销社粮站等好多了,位置处于县城繁华的地段,却不是临界的房子,而是带有独栋小楼的院子。院门是铁质镂空的钢筋门,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里面的两排高大的白杨树,白杨树后面坐落着一幢三层楼房,红砖做墙,预制水泥板做顶,比之两旁的砖混结构房屋,顶顶气派了。
    大门没开,门旁的小屋子里有人值守,悠闲的坐在里面喝茶吸旱烟,对站在门口等待的知青们眼都不挑一下。
    门口的知青根据插队的大队不同分成一群一群的,青山大队和长河大队由于林文清王晓红两个的事,两个大队的知青围到一块找个地方歇脚。
    没有人知道这次突然被召集过来到底为了什么,打的名头是组织知青们在农闲时侯学习革命思想,不忘老一辈的吃苦精神。
    难道是有知青犯了什么事,所以要敲打所有的知青老实点?
    众人心中猜测不断,开始打量在场见过的没见过的知青们。
    等了半晌,直到很久没有知青再到了,大铁门咔擦一声打开,小屋子的人出来说让他们进去。
    知青们三三两两走进去,顺着那人指的方向从白杨树中间穿过,直走到楼下的花坛。
    江秋月随着众人进去,混在人堆里,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个地方,三层小楼看起来庄重肃穆,楼下布置了一个大花坛,两边和院墙下都种有花丛,可见这里主人的格调。
    不过现在应该说是前主人了,据政委透露的消息,往年知青办管事的那个前几日已经调离,而新来的主任一到就搞了这么个大动作,让所有知青大费周章赶过来‘朝拜’他,估计不会是什么好鸟。
    江秋月始终半低着头隐在男知青之后,刘爱英拉过赵美丽紧紧跟在一边,王晓红和林文清正腻歪着,跑到前面跟男知青一块走。
    相比其他大队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的知青,他们低调安静地混在其中不引人注意。
    到楼下后,一个穿中山装带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等在那里,说是要给他们上思想课的老师,领着众人去上二楼的教室。
    不过,只有女知青去二楼上课,男知青被单独分出来放在一楼的教室里,由另外一个老师教导。
    二楼的教室空间有点类似后世小学课堂的布置,前方是讲台黑板,后边是一排排的长桌长凳,前后左右墙壁上都用红字写着大字,内容是伟人语录。
    江秋月选了一个中间靠墙的位置坐下,刘爱英要跟着过来一起坐,被她死死拉着的赵美丽不愿意挤到一张桌子上去,挣开了她的手转身绕到前面一排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在江秋月前面。
    刘爱英无法,自己坐到江秋月身边去。王晓红跟他们队的女知青不熟,就跟过来坐到刘爱英旁边。
    类似于她们这样,一个队的女知青或者相熟的找位置坐一块,不到片刻,上面的那位老师敲了敲讲桌,下方坐好的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自称老师的人介绍他姓陈,是知青办的一位干事,以后她们可以称他为陈老师,然后他从讲桌下面掏出一本红宝书摊开,说开始给她们上思想课。
    江秋月:“……“默默拿出了帆布包里的红宝书。
    女知青中带这本书的人不少,一时间大家都拿出来放到桌上,目光期待的看向讲台上的陈老师,以为他会以红宝书为题抒发一番引人深思感人肺腑的情怀。
    陈老师见此微笑,金丝眼镜片上闪过一道明光,先夸奖大家的思想觉悟高,然后翻开红宝书的扉页,开始教大家一句一句读上面的主席语录。
    就像曾经老师教小学生念课文一样,老师念一句,学生跟着念一句,至于什么感人肺腑个人情怀的,不存在的。
    刘爱英被这一手操作弄得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擦了一把虚汗,看了江秋月一眼,轻轻松了口气。
    江秋月把书放到长桌中间,三人共用。赵美丽坐在前面顾不到,人家没说什么借看的话,她就不管了。
    上午过的很平静,她们就在背诵主席语录中度过,中间休息过十几分钟,陈老师曾离开教室一段时间,之后又回来接着给她们上课。
    等到中午时分,陈老师停下教学,扶了下眼镜框,对她们说一楼有小食堂,可以拿粮票和钱去吃午饭。
    女知青中准备了干粮的人不多,即使有干粮也想去小食堂看看,讨口热水喝,所以听陈老师说完,下课后,女知青三两相伴都往楼下去。
    “江同志,咱们去吗?”刘爱英有些饿了,想着如果饭菜不贵就买一点垫垫肚子。
    去,怎么不去?江秋月起身跟刘爱英一起下楼。
    赵美丽刚才已经跟在大部队后面走了,王晓红早就飞下去找林文清去了,剩下江秋月两个走在最后面。
    江秋月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对刘爱英说她带了玉米饼子,柳二媳妇的手艺。
    临河村的人众所周知,柳二媳妇有一手能把玉米饼子烙成堪比白面饼子香味的好手艺,刘爱英一听赶紧说借她一张半张的填填肚子当午饭,回去拿土豆饼还她。
    江秋月拿出的够两三个人的量,不容她多说就应下了。
    她们到了食堂后,见到了陈中华他们,听说男知青那边同样是念了一上午的主席语录,挺无语的,不知道知青办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小食堂的饭菜不算贵,二两粮票和一两毛钱就能吃饱了,窝窝头白菜汤高粱米饭等吃食,准备的挺充足的。
    林文清跑去打了一份,回来同王晓红一起吃,他们时不时撒狗粮的举动经过一上午的时间,基本见到的人都知道两人在搞对象了,由于都是知青,没有人多说什么。
    男知青们基本都想不到带干粮的,只好花粮票和钱去买,肉痛的回来吃干吃净。
    赵美丽在他们聚到一块后坐过来了,饭是赵向东帮她打的。
    刘爱英有了玉米饼子,不愿意再多花粮票,花了一分钱打上一碗温糖水,就着饼子吃。
    女知青不管带没带饭的都愿意花上一分钱喝一碗糖水解渴,江秋月啃着玉米饼,喝的是水壶里的凉白开,没有动刘爱英帮她买的那碗糖水。
    最后,糖水被林文清笑嘻嘻地伸手夺去喝了,差点挨了刘爱英的拳头,被王晓红赔罪地拉住,说要赔她一分钱,刘爱英没要。
    下午继续上课,还是那个陈老师,讲的是革命先烈的伟大事迹,刚开始女知青们听的聚精会神,不时发出景仰的唏嘘声,慢慢的变得安静了。
    或许是天气太热,台上老师的讲课声一直保持在那种平淡的语调,变成了无趣的催眠曲。
    在这样的氛围中,台下的女知青中有人打起了瞌睡,渐渐趴到了桌子上,随后又趴下了几个人。
    陈老师没有叫醒她们,继续平淡地讲以往那些革命历史,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困睡起来。
    江秋月看了眼身旁两个忍不住快要睡过去的人,余光扫了扫台上,手搭在桌子下面从包里掏出一瓶薄荷油,挑出一点抹在刘爱英的手腕脉搏处。
    冰凉的感觉让刘爱英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醒过来,之后又在江秋月的示意下在太阳穴和耳后抹了薄荷油提神醒脑,王晓红同样被她弄醒来一遍。
    一旦醒过神,教室内的诡异氛围轻易就能察觉到了,近半数人陷入昏睡而上方的老师却没半点动静。
    这不像是一个老师上课时遇见这样情况的正常表现,还是教她们上课只是一场敷衍?
    江秋月低着头,尽量不往台上看,不过在眼光扫过窗户的时候,却发现外面正站着一个大肚子秃顶的矮胖男人,在观察教室里的女知青们,模糊的脸上笑容和蔼可亲的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