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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容氏露出讥讽笑意:“你祖父绝非成大事之人,他没有那个胆子,这件事你不用再提了。”
    贺兰春眼中带了几分疑色:“母亲,若祖父性情怯懦当年也不会收留竺兰不是吗?”
    容氏眼睑抖动了两下,嘴角边笑意更显冷嘲:“若非你姑祖母将人送来洛邑,你当他会收留竺兰?只可惜你姑祖母临死前的一番筹谋算是落了空了。”容氏很是看不上贺兰家某些行事方法,语气中难掩轻蔑之色,虽说容家于贺兰家一般如今也落败了,可却也从未打过卖女求荣的主意。
    “我儿,我是你的母亲,焉能害你不成,嫁进容家你这一世也就无忧了。”容氏握住贺兰春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您让我再想想。”贺兰春轻声说道,起身轻轻一福,回了院子。
    容氏思量许久,喊了她身边的得力嬷嬷许氏来,这许嬷嬷是她乳母的女儿,当年出嫁后没多久便是丧夫,容氏念着她曾服侍过自己一场的情份上,将她从夫家接了回来,留在身边继续服侍,是以许嬷嬷对容氏感激不尽,自是忠心不二。
    “你且去闵家将芷娘喊回来,告诉她春娘的亲事有变。”容氏沉声吩咐许嬷嬷道。
    许嬷嬷微微一怔,随即道:“夫人,眼下这个时候大娘子怕不得空归家来。”
    容氏长女贺兰芷嫁的是同在洛邑的闵家嫡长子,闵家在洛邑已经盘踞近百年,贺兰芷的公公如今在京中为官,任户部尚书一职,因要照顾夫婿,贺兰芷的婆婆便也跟去了京城,偌大个闵家便交到了贺兰芷的手中,是以她平日里是忙的脚不沾地,故而许嬷嬷才有此一说。
    容氏道:“不得空也得回来,让她晓得她祖父想将春娘许给中山王做小,她若不想丢脸丢到闵家,今日无论如何都得回来一趟。”
    许嬷嬷闻言大惊,忙道:“奴婢这就去闵家请大娘子回来。”她顾不得规矩,草草的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一出院子刚想吩咐小厮去备马车,便想起这桩事是该避着老爷子的,便叫了小丫鬟去喊了她兄弟许文来,叫他悄悄备了马车,两人一道去了闵家。
    ☆、第7章 第 7 章
    许嬷嬷在闵家等了越一炷香的时间才将贺兰芷等来,贺兰芷生的与容氏略有几分相似,颜色不过尔尔,并未继承贺兰家的好相貌,但一双眼却极其出彩,灿若星辰,带了几许寒光,不怒自威。
    许嬷嬷上前请了安,她是容氏身边的体面人,贺兰芷自不会怠慢了她,当即看了座,问道:“母亲可是有事嘱咐?”她倒知容氏的性子,若无紧要的事决不会使人过来。
    许嬷嬷忙回道:“夫人请您家去一趟,府里来了贵客,老爷子想将九娘子与他做妾。”
    贺兰芷闻言一怔,柳眉倒竖,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话音一顿,一手拍在了桌上:“来的人可是中山王?”她便是足不出户也知中山王路过洛邑的事。
    许嬷嬷道:“正是中山王,夫人说若叫这事成了,谁也没脸。”
    贺兰芷明白这没脸指的是谁,她公爹如今还在京城任户部尚书一职,她娘家妹子若给人做妾,便是王府妾侍,她在府里也难抬起头来。
    “这事大哥可曾知晓?”贺兰芷沉声问道。
    许嬷嬷轻声说:“许是未知,夫人也是刚刚得了消息,怕还来不及与大郎君商议。”
    贺兰芷冷笑一声:“罢了,与他商量又有何用,不过也是一个逐利的罢了,你且先回府去告诉母亲,我一会便过去。”
    贺兰芷要回娘家,总是要知会闵大郎一声才是,闵大郎听她说这个时候回贺兰家,不免有些惊讶,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温声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贺兰芷虽性格强势但与闵大郎感情极其融洽,两人成亲六载闵大郎房中却未收过一个通房,可见对贺兰芷是何等尊重。
    贺兰芷叹了一声,这样的事有一便会有二,她也是瞒不住的,便道:“中山王驾临贺兰家,祖父怕是有意将春娘送与他做妾。”
    闵大郎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微有一变,只是贺兰仁是妻子的祖父,他为晚辈有些话自不好诉之于口。
    “中山王比九妹整整大了十一岁暂且不说,六娘她们还尚未说亲,越过她们做亲怕是不合时宜吧!”闵大郎说完,便催着贺兰芷赶紧动身,免得真叫这桩亲事做成,闹得闵家也跟着没脸。
    贺兰芷匆匆回了贺兰家,她走的角门,那早已有人候着,见了便将她引去了画禅居,倒没有惊动府里的人。
    “母亲,到底怎么回事,六娘她们还没议亲,便是想与中山王联姻,也不该轮到春娘的头上,祖父到底是如何想的,父亲呢?可有说什么?”贺兰芷见了容氏便迭声问道,语气带了几分焦意。
    容氏抬手指了指她下手的座位,道:“出了些岔子,你祖父原打的可不就是将六娘她们中的一个送给季卿,可那姓季的倒是有几分定力,六娘她们三个谁也未曾入了他眼,你祖父便将主意打到了春娘的身上。”
    贺兰芷闻言忙道:“如此说那中山王非是沉溺女色之人。”她语气中带了几分喜色,若如此到好筹谋一番。
    容氏却是冷笑一声:“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刚刚你祖父使人传了消息来,季卿已与你祖父交换了信物。”
    贺兰芷没有紧锁,她倒是未知季卿已是见过贺兰春,只当是他野心甚大,毕竟一个庶女怎比一个嫡女身份贵重。
    “那依母亲的意思该如何做?春娘又是什么想法?”贺兰芷问道,她知她那妹妹素来极有主意,不可能任由祖父摆弄。
    容氏道:“虽说你祖父已和那季卿交换了信物,可这事毕竟外人不知,我们也只做不知就是了,依着我的意思是将你妹妹和容三的亲事定下来,对外只说我和你大舅母早早就订了这门亲事,只等你妹妹及笄便嫁过去,那季卿总不能强纳你妹妹为妾,可我瞧着她像是不愿,可总不能真因为这事便让你妹妹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别说容氏不舍,便是贺兰芷也舍不得让贺兰春小小年纪便去了庙里度过余生,她想了想,道:“春娘不愿意嫁去容家便给她寻个旁的人家,此番中山王上京是为了恭贺新帝登基,他必也不想传出什么韵事来,这交换信物一事怕是私下所为,不会嚷的人尽皆知,倒有转圜的余地。”
    容氏亦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人家怕是难寻,若在洛邑找一户人家,她那公公必是要阻拦的,闹起来便是坏了春娘的名声。
    “你婆婆她娘家可有适龄的郎君?”
    “您糊涂了不是,徐家那样的人家哪能供养得起春娘。”贺兰芷摇头说道,她婆婆娘家倒也是书香门第,子嗣倒是兴旺,可也正因如此一大家子过的都有些艰难,不过是七八岁大的小娘就要做绣活补贴家用,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不是等着受苦嘛!
    容氏不以为然,在她看来银钱上的事都是小事,若春娘出嫁她自是会给她备下丰厚的嫁妆,日子过的自与在娘家时无异。
    “咱们尚不知中山王到底是何等性情,若真如传闻中一般桀骜,您就是把春娘嫁到徐家怕也无用,徐家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哪里扛得住事,不说如今这世道,便是太平盛世胳膊也没有拧得过大腿的。”贺兰芷叹声说道。
    容氏也是得了已交换信物的信儿急的糊涂了,若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她沉思片刻,道:“你二姨母家的秀之你觉得如何?她去年还与我提过想为秀之娶春娘的事,不过叫我搪塞了去。”
    容氏二姐嫁的是安阳曲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最紧要的是曲家家主任豫州总督一职,手握重兵。
    贺兰芷蹙眉想了想,倒记不起曲秀之是何模样了:“上一次见他是我出嫁那年了,倒想不起他生的什么模样来了。”贺兰芷记性绝佳,但凡打过交道的人大多会有印象,曲秀之是她的表弟,偏生她记不住这个人,可见曲秀之实是平庸。
    容氏正与贺兰芷说着曲秀之这个人,贺兰春便了屋来,她也未叫人通报,倒是吓了容氏与贺兰芷一跳。
    “没个规矩。”容氏轻斥她道,又让她坐到身边来:“你来的正好,你既不愿嫁到容家,我也依着你的意思,刚刚我与你大姐提起了你二姨母家的四表哥,你也过来听听。”
    贺兰春眼中带了几分疑色,看向了贺兰芷。
    贺兰芷见她这般模样也知她记不起这个人来,便道:“安阳曲家你可知道。”
    贺兰春自是知道的:“二姨母的婆家我怎会不知。”
    “曲秀之是二姨母的幼子,小时候你俩还一道玩过。”贺兰芷提醒贺兰春道。
    贺兰春已记不得这个人了:“倒未曾听过他有什么美名传出。”言下之意便是此人可见是一处出色之处了,若不然只凭安阳曲家这四个字,但凡有些才气也会传出一些美名来。
    “您别乱点鸳鸯谱了。”贺兰春与容氏道。
    容氏气的拧了她手臂上的嫩肉一把,骂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你可知你祖父已和那姓季的交换了信物,说不得不等你明年及笄,待他从京中归来便接了你走。”
    纳妾不比娶妻,哪里那么多礼数可讲,容氏越想越慌,生怕叫她一语言中。
    “不行,你赶紧做一个决断,待姓季的前脚一走,我就将你的亲事定下来。”
    贺兰春是哪个也不想选,此时不免有些记恨季卿,若非他来洛邑也不会给她惹出这场祸事来,叫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哪个也不中意。”贺兰春道。
    容氏叫她气的直抚胸口,骂也不是,哭又哭不出来,贺兰芷见状便低斥了一句:“春娘。”
    贺兰春的脸上的表情带着有别于那张娇美面容的锋利,像刀锋一般,她握住容氏的手,说:“您气什么呢?不管是容家还是曲家都不是我的想要的,您应明白才是。”
    “那你想要什么,莫不是想去给人做妾。”容氏厉声喝道,她心中生出了悔意,若非她由着春娘自幼看那些史书,与她讲昭帝之事,也断不会叫她女身男心。
    贺兰春唇角勾出冷笑:“他想的美,这桩事您别管了,我心中已有思量,便是真进中山王府,我也不会叫人在名分上压我一头。”
    容氏生出无力之感:“我不管谁管,你就不能听我一劝?曲秀之虽算不上才德兼备,可性子温和礼让,你嫁进曲家也不会受什么委屈,那中山王妃是魏王嫡次女,他季卿便是在抬举你难不成还能停妻另娶?”
    容氏自不认为季卿是一个糊涂人,一个糊涂人可坐不稳中山王的位置,更不用说将他那些庶兄管教的像猫儿一般乖顺,不敢生出任何异心,这样的人又怎可能色令智昏,作出停妻另娶的事来。
    “宁当明君卒,不为庸君将。”贺兰春掷地有声的说,叫她作庸□□她宁可一辈子也不嫁人。
    ☆、第8章 第 8 章
    每到近夏,华严寺后山的海棠便开的满山遍野,贺兰春多年后回忆往昔,竺兰少年时的面孔已有些模糊,却记住了漫山遍野的海棠。
    贺兰春走在华严寺后山的石阶上,她身着大袖纱罗衫,双孚乚轻掩,腰身挺得笔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亭阁处,精致玲珑的八角亭下站着的男子身长玉立,一袭月牙色僧服,袍角被山顶的风吹得猎猎翻飞,似要御风而行。
    贺兰春眼角有些酸涩,盈在眼眶的泪珠几欲滴落,她别开了目光,脚步缓了下来,待心神微定后才朝着八角亭走了过去。
    “竺兰。”贺兰春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轻唤着,眼睛微弯,盛着春水般柔和的笑意。
    竺兰目光落在贺兰春那张犹如明珠朝露一般娇美的容颜上,下一瞬又落到了远处,他唇角略弯,勾出了浅浅的笑意:“怎么想约我到后山来了?如今日头正是足的时候,仔细将你晒坏了。”他知贺兰春生的一袭雪白娇嫩的肌肤,平素里最是爱惜不过了,若无事断然不会顶了大太阳来寻他,只不过他当她又要旧事从提,是以姿态带了几分闲适。
    贺兰春笑了一声,站进了亭子里,开门见山的道:“那日我与你说的话你可曾仔细思量过?”
    竺兰清亮的目光像有一簇火苗熄灭一般,瞬间变得黯淡无光,贺兰春见他如此已知满腹的话已不用言说,她勾了下嘴角,走到了凉亭外与他并肩而立,轻声说:“祖父已为我订下了婚事。”
    竺兰闻言一怔,广袖下的手不觉捏紧,过了好半响才喃喃道:“祖父为你订的是哪家的郎君。”
    贺兰春露出嘲讽的笑来:“幽州季家。”
    竺兰满腔的痛楚都因贺兰春这句话悉数化为了震惊,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贺兰春,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向她求证:“是哪个季家?”
    贺兰春笑出了声来,反问道:“幽州又有几个季家?”
    竺兰脚下不稳,身子晃了晃,脚下倒退了一步,他轻摇着头,似不敢相信,又或是不让自己相信:“祖父不会的,你是贺兰家的嫡女,他不会将你送去做妾的。”他便是不理俗事也知季家年龄最轻的便是中山王,只是他早已娶亲,娶的还是魏王嫡女,是以中山王妃的地位自是不可撼动。
    “你又何必自欺自认。”贺兰春淡淡说道。
    竺兰只觉心中大痛,一双眼如被烟熏火燎一般,赤红的吓人,贺兰家怎能,怎可这么做,春娘怎能受这般大的委屈,季家怎么敢如此羞辱于她。
    贺兰春目光闪了闪,隐隐透出几分希翼之色,竺兰目光闪烁,最终狼狈的低下了头,他睫毛卷翘浓密,从贺兰春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见他眼睑下勾勒出的阴影,那小小的一片阴影变成了贺兰春心头的阴霾,让她的心一再的下沉。
    “此番一别你我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你便没有话想与说吗?”贺兰春轻声问道,娇软的声音中难掩怒意。
    竺兰看着她,目光似蛛丝一般见她缠绕,贺兰春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千言万语,而她要的只是一句话,一句话他愿意为她出世,愿意以秦家子孙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面对天下人,仅仅只要这一句话。
    竺兰最终还是垂了眼帘,贺兰春那双水光潋滟的明眸中闪过淡淡的伤感之色,最后化作了释然,她露出一个灿笑,眸子好似寒星一般莹莹生辉,她没有再发一语,只看了竺兰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了八角亭,沿着青石台阶缓缓而行。
    贺兰春从不是听天由命之人,她深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有些事已无更改的可能,她自要为自己筹谋一番才不负她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贺兰春已有日子未见贺兰仁,是以贺兰仁听她前来请安眼中不由露出诧异之色,想了想,便叫人喊了她进来,脸上带了几分慈爱之色,含笑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曾用了饭?”
    贺兰春笑盈盈的道:“已用过饭了,这个时候贸然过来是有些话想与祖父说。”
    贺兰仁笑道:“那便坐下说吧!”他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又叫人上了茶来。
    贺兰春从丫鬟端在手上的托盘上拿了茶,奉到了贺兰仁的手上,轻声道:“祖父可是将我许给了中山王?”
    贺兰仁倒没有瞒着这桩事,他笑道:“中山王少年英雄,堪为良配。”
    贺兰春唇角勾了下,隐有讥讽之色:“祖父就这般看好他?”
    贺兰仁呷了口茶道:“乱世出英主,中山王是否是英主尚且不知,但却是枭雄。”
    贺兰春微微一笑:“便是枭雄想要在乱世中成事也离不开银子,祖父是打着奇货可居的心思。”
    贺兰仁闻言大笑,赞许的望了贺兰春一眼,更觉得自己的做法无错,若换做六娘她们哪会明白自己的心思,将这个小孙女送进中山王府实乃走了一步极佳的棋。
    “祖父是认为中山王是奇货还是孙女才是奇货?”贺兰春歪着头,笑盈盈的问道,一派小女儿的天真娇俏。
    贺兰仁目光倏然一凛,看向贺兰春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之意,贺兰春芙蓉面上并未露出紧张之色,她弯唇一笑:“祖父将我送给中山王为妾不正是为了避免日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依孙女之见,您该将宝压在孙女身上才是。”
    贺兰仁笑了起来,目光却变得阴沉起来,贺兰春含笑望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呷了口香茶,柔声道:“祖父无外乎是想让季家的子嗣中有贺兰家的血脉,可您忘了,中山王已有王妃,孙女便是进了他府又算得了什么?王妃正妻的身份便能将孙女压的死死的。”她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笑容中多了几许娇媚之态:“中山王便是贪我的好颜色怕也不会糊涂到打了王妃的脸,况且,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祖父您是男人,应该喜新厌旧四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