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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节
    恰赵宗冕听见动静抬眼看来,目光短暂的相碰。
    顾恒屏息,仿佛赵宗冕这句话真的是向着他说的。
    幸而他天生的冷情,所以脸上仍是没什么反应。
    直到赵宗冕目光轻转。
    他叹口气,瞟了一眼地上的苏霁卿。
    赵宗冕道:“你很聪明,所以先前你跟太子说那什么琉璃灯,虽贵妃觉着你是随口一提,朕却知道没那么简单,你是故意告诉了太子,因为你知道太子一定会跟贵妃说的,只有如此,朕才会知道此事,才会派人去查。”
    当初成宗给幽禁宫中,东宫倒台,一系列风云变幻势若雷霆,各种事令人目不暇给,赵宗冕自然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
    比如东宫的查抄,便是户部,吏部跟镇抚司联手而为。
    查抄出来的名单如今还在库中,那时候赵宗冕只扫了几眼,便交给手下处理。
    也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可是苏霁卿说在富商家中看到过御用的琉璃灯,这显然不是一件奇闻异事,而是一个极大的线索。
    证明当初检抄东宫事有蹊跷。
    只是实干重大,赵宗冕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张扬,只派了“可靠”之人经手。
    苏霁卿不言语。
    赵宗冕回头,此刻顾恒已经将门掩上,人也消失在眼前了。
    赵宗冕道:“混账东西,本来不想生气,总是惹朕忍不住。起来吧。”
    苏霁卿道:“皇上还未降罪。”
    “降罪……”赵宗冕在他头上一摁,低低道:“如果真要降罪,你这条小命儿早就没了!”
    他毕竟还是知道好歹的,知道若非是面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西闲跟泰儿还不知如何呢,所以就算很不喜欢苏霁卿护着西闲的那些瓜田李下的日子,但因为清楚地明白那个道理,所以还是很好地压住了天生的杀性。
    “其实叫你来,是有正事。”赵宗冕抖抖龙袍,转身又走回了桌后,落座。
    刹那间威严尊贵,天家风范。
    短短的时间内简直判若两人。
    苏霁卿缓缓起身。
    赵宗冕道:“都说江南才子众多,你在江南的时候,可知道有什么人才?或者说你先前在外游走的时候,所见所感,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用之才啊?”
    苏霁卿一怔,抬头看向赵宗冕,仿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赵宗冕却也明白他不知,便解释道:“如今秋试在即,虽然有大批士子将入考场,只是朕觉着那还远远不够,所以先前命礼部跟太常寺,吏部联手,抽调若干人手,开设纳言馆,但凡是心中有治国策论的人,都可以进入馆中,畅所欲言,朕是想从中选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人,不知你觉着如何?”
    苏霁卿甚是意外,道:“这自然是大善之法。”
    “这是没法子之法,”赵宗冕哼了声,道:“你是聪明人,自然也该明白,朕自继位以来,多有掣肘之处,如果不是因为有雁北军在,又哪里能跟这些朝臣抗衡。”
    成宗为帝是漫长的二十余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前赵宗冕若不是因为有雁北军为后盾,且有顾恒掌握了内苑的龙骧卫,就算有遗诏在手,能够让他顺利登基,但此后政令的实行等等,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毕竟自古就有“阳奉阴违”一说。
    而成宗的人脉深到何处,赵宗冕至今还在警惕之中。
    先前借着声势浩大的弹劾贵妃一事,赵宗冕以雷霆手段,当庭杖杀了四名朝臣,一来是想立威,二来,自然也是确信了那四人正是成宗的心腹。
    又把在这件事里暴露的礼部尚书等十数人拿下,但就算如此,只能说是小胜,而称不上肃清。
    毕竟满朝文武近千,就算为赵宗冕的手腕折服乖乖跪倒磕头,但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信服或者效忠于眼前这位皇帝的?
    纳了五位朝中贵女进后宫,亦是笼络的一种手段。
    当初孝怀皇后在的时候,亦明白此意,所以挑选的都是代表着不同势力的贵女,比如威勇侯是员老勋爵,镇国将军在兵部举重若轻,工部范尚书跟户部尚书是亲家关系……等等。
    赵宗冕能把《过秦论》用在君主跟朝臣之争上,也明白带兵打仗的道理同样适用。
    打仗讲究的是一鼓作气歼灭敌人,可是朝臣们又并非敌人,不适合给彻底赶尽杀绝。
    又或者痛下手段再杀个数百人,也足够打压他们的士气了,但……
    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用秦时候的法子了。
    ——以张仪的“连横”来打破群臣的“合纵”,分化而治之。
    赵宗冕道:“只让你在宫内当个侍读,太大材小用了,所以朕想让你去替朕当个招贤使者,吏部礼部等的人,朕信不过,你去盯着他们,同时,多给朕找些能用可靠的人回来,是时候该让这个死气沉沉庸庸碌碌的朝廷变变脸了。”
    苏霁卿怔怔地看着赵宗冕。方才这人一番咆哮呼喝,让他觉着下一刻赵宗冕只怕就要一脚踹过来,或者大叫“拖出去砍了”,没想到风云变幻,突然间骤雨初歇,晴空万里。
    他非但无过,反而给授予如此重任。
    “可……”苏霁卿想说点什么,却又有些艰于开口,终于他问:“微臣……对皇上来说,是信得过之人?”
    赵宗冕瞥他一眼,哼道:“里头信不过,外头的事,没什么可说的。”
    这“里头”,自然是指的西闲那一边,也是指的苏霁卿的私心。
    而外头,则是朝堂上众事,以及苏霁卿的能耐跟品行。
    苏霁卿的心情甚是复杂,有一种悲喜交加的感觉。
    他原本也曾是心怀壮志的,当初跟西闲定亲的时候,还想着考取功名,在朝堂上扬名出头,封妻荫子,但是命运捉弄,他的雄心跟着西闲远去雁北一块儿烟消云散了。
    一度苏霁卿都不知何为雄心壮志,也不知自己这一生还能做点什么,又能去向哪里。
    可突然间……面前这个他曾经十分憎恨的人,突然间像是给他指了另一条路。
    一条跟去江南,到雁北,甚至入宫当侍读都不一样的路。
    苏霁卿默然地站了半晌,才又跪地道:“微臣领旨。”不知是汗还是什么沁入了眼角,让他眼中甚是酸涩。
    天气日渐凉爽,西闲的精神总算又好了些,便想赶紧将选秀之事料理妥当,毕竟总是拖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赵宗冕却一直不得闲,甚至选秀当日也没空前来。
    西闲只好让范雨沐冯潋楚等五位陪同择选。
    连续看了三天,竟把大半儿的都筛下去了,倒是省了西闲的事儿,多是范冯等人评头论足,有几个西闲觉着甚是美貌出色的,却给她们争先恐后地挑了无数毛病,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
    西闲也知道她们的心意,毕竟留那么美貌的女孩子在宫里,若是争了宠去可如何了得。
    最后所剩下的,却都是些看着平头整脸,干干净净,没什么妖冶明艳气质的。
    数百人只剩下了三十六个,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次了。
    虽然只是坐着观望,但连续三天,仍是乏累。
    好不容易事罢,西闲让冯贵人将名册整理妥当,自己便去歇息了。
    自从冯潋楚被册封为贵人后,反而比范雨沐高了一级,幸而冯潋楚是吃过亏的,所以在西闲面前从不敢作妖,向来谨谨慎慎的,西闲因身上不适不想理会的后宫琐事,却都是她帮着料理。
    也难怪冯潋楚尽心,在她给封为贵人后,她的二哥冯少纬也很快地给从边疆调了回来。
    现如今冯少纬正在新分设的南镇抚司任职,虽只是个正五品的千户,但权力却极大,入职以来,已雷厉风行地连办了数件案子,有几个朝中贪墨的大臣都栽在他的手上,其中甚至有一位四品的户部侍郎。
    一时之间朝中提起南镇抚司,都不觉两股战战,内心悚惧。
    也正因为冯少纬办事得力,很得赵宗冕青眼。
    原本范才人自是高冯潋楚一等,可因为如此,每每见了她,都得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只是当冯贵人尽心竭力把新选好的秀女名册整理妥当,要送至甘露宫的时候,却给小太监拦住领到了勤政殿,在那里,冯潋楚得知了一个令她愈发意外的消息。
    第155章 0809一更
    冯潋楚被那小太监截住, 请往勤政殿。
    还未进门, 就听到里头有人道:“自古周礼便有记载, 《礼·昏仪》言周代后妃制: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 二十七世妇, 八十一御妻。——可如今皇上如此作为, 不合周礼, 也不同今日之制度,臣觉着大不可。”
    冯潋楚在门外听着, 深觉疑惑, 便低低问内侍:“皇上跟诸位大人在议什么?”
    小太监笑道:“回冯贵人,这满口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奴婢也听不太懂呀。”
    冯潋楚无奈,只得驻足等候,身后宫女手上还捧着那些秀女的文册。
    隐约听到里头赵宗冕在说什么,然后群臣沉默。
    大约一刻钟, 殿门打开, 臣子们鱼贯而出。
    有人自然也望见了立在旁边的冯潋楚,有人回头瞥了几眼,却也并无他话。
    这些人去后, 里头才闻听召唤之声。
    冯潋楚带了宫婢进殿, 行礼后,赵宗冕道:“来了很久了吗?”
    这声音似透着关切, 冯潋楚心头一热:“回皇上,才等了不多会儿。”
    赵宗冕笑道:“都是这些人太难缠了,耽搁了时候。”
    冯潋楚走前几步,大胆问道:“不知皇上在跟大人们商议什么?”
    赵宗冕道:“对了……正要跟你说呢。”他吁了口气,目光瞥见宫女手上之物,“那是什么?”
    冯潋楚道:“三天选定了的秀女名册,本要送去甘露宫给贵妃娘娘过目的,皇上可要看么?”
    赵宗冕点头,冯潋楚忙亲手接过来,走前几步,放在赵宗冕面前桌上。
    赵宗冕瞧了两本,道:“方才朕跟众大臣说的,就是这些秀女的事儿。正好交代你去办。”
    冯潋楚心头一喜,原本她只是辅助贵妃行事,如今皇帝亲自开口/交代,那就不是辅助这样简单了。
    当下精神一振问道:“不知皇上有何要事吩咐臣妾去做?”
    赵宗冕道:“这一次选了的秀女,都充做宫内的女官,教习,不必把她们安置在后宫做妃嫔对待。你去料理此事。”
    冯潋楚听了这话,大为意外:“皇上……这、这是为何?”
    赵宗冕道:“若有人不愿,再发放她们钱银让她们自行离开就是。若想留下,便好生调/教。你能料理妥当吗?”
    冯潋楚有些结巴,却不敢不回:“是、臣妾可以,不过,皇上为什么突然间……”
    赵宗冕笑道:“方才你没听见,他们质问朕,什么‘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振振有辞的,仿佛朕不包揽后宫三千就罪大恶极一样,朕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这么踊跃,朕是看明白了,横竖只要是朕想做的事,他们就要反对,真是岂有此理。”
    冯潋楚忙道:“臣妾并非反对……”
    “你当然不会,你是最懂朕意思的,”赵宗冕笑看着她,“朕知道,贵妃身子沉重,多亏你帮手,贵妃也多次夸赞你机灵懂事,而且你的父兄也甚是得力,正是朕的内外贤助,朕心甚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