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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确实也是从他们开始问起,一早上四个助理都被问了个遍——只可惜工作时间,大家都很忙,八卦也只能抽时间在微信上打字。而且这种事,怎么说呢,只要是有点脑子,都不会往外透露自己说了什么,别人更不会轻易地相信他说了什么,这是有基本生存智慧的社会人都掌握的常识。
    问完了四个助理,开始问胡悦了,这也合情合理,毕竟是当晚的当班医生,胡悦走进去的时候心情也还算是轻松,她和几个调查组的同事打了招呼,坐下来对了一下基本情况。“对,我是胡悦,现在的住院总,对,那天晚上是我值班……”
    调查组的几个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都露出和蔼的笑来,其中一个叉着手指问,“胡悦,挺可爱的小姑娘哈——那个,你别慌张,不过,我们今天找你来,有比较多的问题——说实话,你是我们这次调查里面问题最多的一个同志,甚至要比主任医师都多。”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这种话虽然被笑包裹,却很容易引起被调查对象的强烈不安——
    不过胡悦没有,她也跟着笑了,“是吗?”
    她很坦荡地催促,“有什么问题,那你们快问,我一会还要去做病历呢。”
    这一招落了空,调查员的笑意开始有些失色了,叉着手指的人表情也严肃起来,他翻了翻资料,“首先,有人举报你评选住院总递交的材料不符合规定,对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还有,你在入院考试阶段,学历明显不符合我院招新的硬性要求,你是怎么通过这个筛选的?”
    “你和周院长有过直接联系吗?”
    “你和你之前服务的师霁医师是否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你是不是私下在外兼职,多次无故缺勤?”
    “还有人举报你私下非法行医,并给我们提供了翔实的证据,你知道这是违法的吗?你知不知道这个要吊销执照的——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连续不断的几个问题,每一个都比之前的更疼,就像是连续不断的大石头砸向胡悦,几乎是每一块,都大到足以致命的程度,不管是谁,恐怕都会被砸得头晕目眩,调查员的声音就像是在天边。
    “胡悦,你可以开始回答了,胡悦……”
    第94章 博弈
    “我提交的材料不符合规定的话,首先在行政办公室的资料核查上就会被打回来吧?”
    就像是每一个被问懵了的小朋友一样,胡悦张着嘴出了一回神,才猛地开始愤怒地回击,“我真的不明白啊,老师们,我们参评住院总的硬性条件就几个,我院正式员工,有执业医师证——然后就是在院内工作满半年,工时满1200小时。这样的条件怎么会满足不了呢?如果满足条件的话,我为什么不能被评上住院总啊?”
    这话不假,硬性条件之所以设置得这么简单,其实就是给软性条件上下其手准备的空间,调查委员会的几个人估计是问多了这种问题,不慌不忙。“确实,行政办公室会审查你们的硬性条件,但软性条件呢?你们科室内部也是有这样规定的,想要参选,必须有一到两篇影响因子3以上的专业论文——”
    “我的论文影响因子14,我是一作呀。”胡悦诧异地张开嘴,她好像更生气了,“我能评上住院总,不就是靠这篇论文吗?要不然凭什么啊?凭我拿过的院先进,还是患者送来的锦旗,还是上了院年度宣传重点的面部重建重点案例啊?”
    才来一年,至少就闹腾出两个大动静,胡悦是用讽刺的语气说的,这样就显得内容更真实,几个调查员明显都愣了一下,其中一个西装秃头男附耳和其余几个交代了一下——他们又翻了翻材料,估计是确认了胡悦提到的事件真假,叉手指男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缓和了很多。
    “你不要抱着对抗心态,我们也不是针对你,有人举报,院里肯定是要有个调查的态度在。如果你是清白的,这不也是很好的澄清途径吗?”他说,“胡医生,你的业务能力是很好,在各科室都得到一致好评,但是这不能掩盖一个问题——你的这篇论文并不是美容外科方向的,讲的是面部重建方向的技术性突破,很难认定为本专业相关内容,那你为什么要把它填写进资料里?”
    胡悦笑了。
    “老师,我觉得你这个问题太有意思了——你为什么问我要把它填进资料里,而不是问为什么科室领导认为我这篇论文与我们专业相关呢?我写上了,如果科室领导认定我的论文不合格,那我自然就会被刷下来啊?”
    到底是以前读法医的,侦破学也选过,这逻辑完全把叉手指男绕进去了,胡悦把他手里的资料拿过来,“再说,这篇论文发表在《临床研究杂志》上,分类就是在整容外科与面部重建栏目下,人家根本就不分这两个细枝的,你怎么能说我这篇论文就和本专业无关呢?”
    这有点胡搅蛮缠了,叉手指男没有说话,另一个西装秃头男微怒道,“胡悦,看过你论文的都知道这和整容外科无关的好吧,你这篇写的是皮瓣再植的细节,整容外科有什么和皮瓣再植相关的手术?”
    这就外行了,胡悦脸上浮现微笑,她刚要说话,中年白大褂女咳嗽了一下,“不要跑题啊,胡医生,你的意思是,你确定你的论文和本专业相关,所以才填入你的申请表格里,是吗?”
    她深深凝视胡悦,似在营造一种有备而来的气氛,若她答了是,就有后手等着,胡悦凝视她一会,她看懂了这意图却还装着看不懂。
    “是呀。”她说,“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我错了,那我就评不上住院总了呗,那就下次发了别的论文再评嘛,什么大事,还值得你们特意来调查呀。”
    这是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调查组面前都敢嘴硬,几个调查员都气乐了,“那入院考试你是怎么解释的?我们十六院已经很多年没有招过硕士毕业生了——”
    “那这个就更好笑了,据我所知,你们每年的招聘要求都是官网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不符合要求都不能在线报名。”胡悦打开手机,“去年、今年、前年,招聘要求都摆在这里啊——别说硕士了,本科五年制都能参加考试,我们市卫生局的规定,招聘考试不得存在学历歧视,十六院难道不是公立三甲了?我专业考试排名第三,面试排名第二,为什么不能被录用啊?如果你们觉得录用我存在不公平现象,那应该去问当时的主考官啊。”
    卫生局的这个规定,其实根本不代表本科生也能走进十六院——这种规定其实很明显就是为关系户准备的,五年制本科都能被办进来,其中肯定存在了很硬的关系,一般来说,调查组也是心领神会,不会去碰触这种线——除非很明显,就是要以她为突破口,把这条线末端的人连根拔起。但胡悦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的说辞,也给他们带来很大的阻碍。你觉得有问题应该去找审批的人,找投考的人确实也牵强了,胡悦又不负责审核资料,她怎么知道别人为什么决定让她通过。
    “我和周院长从来没有直接联系过,我只听说过他是我们医院的院长,在年终大会上看到过他一次。”
    “我和师医生之间不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就像是我也没有无故缺勤、在外兼职和私下非法行医一样。我觉得你们这些问题非常好笑,我们虽然在医院工作,但也不能存在举证责任倒置吧,谁主张谁举证,你主张我有这些问题不应该拿出证据吗?说我非法行医,好啊,证据拿来啊,拍到我在非法场所给病人打针了吗?还是我给病人做手术了?哦,那这个的确有一次——”
    胡悦抬高语调,看到几人脸上都露出喜色,她忍不住真诚地笑了,“就是我和师医生都被楚江绑架,上过新闻的那次,那次的确是在不可抗力下非法做了手术,你们是打算追究那一次手术的责任吗?”
    这完全是被耍了,几个调查员这会是真的生气了,叉手指男指着她问,“胡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在和组织作对?”
    “哦,那你知不知道你只能代表调查委员会,不能代表组织?”胡悦反问,“有权利代表医院组织和员工谈话的只有党政机关领导和人事部门负责人,请问你是哪一个?”
    伶牙俐齿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歹毒了,叉手指男被问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胡悦自言自语,“哦,你问的周院长倒是真的能代表组织……”
    她仔细地观察所有人的表情,反倒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几个人都被她问得有点不自然起来,白大褂女清了清嗓子,像是要提振一下气氛,“胡悦,你现在是要顽抗到底了是吧?那行,你现在可以出去了,我们会找别的医生谈话的,你的这个态度也会如实记录在案,我要提醒你,如果证据确实,不排除报警处理。希望你明白我们是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好的,你们可以随便调查。”胡悦满不在乎地站起来,“我也要提醒你们,如果证据确实,你们是有向警方报案的义务的,希望你们明白,这是每个公民的责任,非法行医情节严重的构成刑事犯罪,判断是否严重的主体是司法机关,不是医院。不要又搞错主体,擅自扩大自己的权力了。”
    虽然未必都能听得懂,但明晃晃的讽刺谁都听得出来,几个老前辈对她怒目而视,胡悦回以天真纯洁的微笑,转身大摇大摆走出办公室,还很有礼貌地轻轻合上了门。
    “悦悦……”
    谢芝芝等有空闲的同侪,自然上前略带忧虑地轻声呼唤,胡悦笑着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走到办公室继续坐到电脑前开始做病历,做好了两个病历,估量着师霁门诊差不多也该看完一个了,这才拿起手机看一下他的回复——既然风纪委的人都来了,电脑微信保险起见,还是别登比较好。
    【你是怎么回答的?】对方的问题她自然是已经交代过了。
    【当然是全部顶回去了,现在再客气有什么用吗?】胡悦送个白眼emoji给他,表示这问题问得很愚蠢——都被选为突破口了,再配合也逃不过一个杀鸡儆猴的结局,现在不嚣张什么时候嚣张。
    师霁回了一长串省略号,还有一个同样的白眼emoji回应,胡悦没理他,径自交代,【一共有四个人,一个西装秃头男,感觉是找来的专业顾问,关系好像不是很大,一个脸上有媒婆痣的中年男人,没事喜欢叉手指,他是打手,负责恫吓。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长相和蔼,她是拿主意的,但我觉得她的讯问态度不是很积极,可能也是被挑出来枪吧,如果周院倒台的话,她背后的那根线能拿到的好处不是太多。唯独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一直在观察我,我觉得他最认真,你们可以打听一下他是谁。】
    【这是你在对话中收集到的信息?】
    【对啊,你忘了,我本科拿的是双学位。】这就是在审讯中要采取对抗态度的原因,【把他们激怒的话,能获得的信息会更多一点。我感觉,他们对我很轻视,觉得可以轻易把我拿下——要么这是一群傻子,要么就是他们同时可能还准备了许多针对周院的后招,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开口激发出来,我不过是个借口,反正到最后我和你都是要被扫地出门的,也就无所谓太严谨的证据了,能制造出一个借口就行】
    也所以,她的应对必须强势,一旦回应了质疑,等待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盘问和追究,想要自证清白,这过程必定漫长又痛苦,在科室中也会弥漫起阴郁的氛围,那时候嗅到气氛,出洞针对师霁的人可就不只是那个传说中的‘举报人’了,她的应对,是暂时堵死了委员会,让他们反过来至少要先找到证据。——之前所说的握有翔实证据,恐怕只是虚言恫吓,否则,刚才那个气氛,早就向她出示了。
    【……】师霁也许是在忙,也许是被她的言论震惊到无言,沉默了一会才回了个省略号。胡悦精心挑选了个‘我胖虎就问谁还能和我做对’的暴漫表情过去,对着手机笑了一会儿,又发,【如果周院那边可能会问更多的话,你不如把我带过去,我一手资料,肯定说得更清楚点】
    这个建议,她猜师霁肯定不会马上回复,胡悦当然也没想着立刻见效,发完了她就当没发过,哼着歌又开始做病历。
    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人看她又是对着手机发笑,又是哼歌,完完全全有恃无恐的样子,终于有胆子上来八卦,“悦悦,他们都问了什么啊,是常医生相关吗……”
    会这么问,就说明她在被询问期间,已经有流言传出,说这次委员会不仅仅调查常医生,也调查了她和师霁。胡悦在心底猜测了一下到底是谁在传播流言,提醒自己要记得问谢芝芝,脸上还是满不在乎,一股生愣劲儿,“还问了很多捕风捉影的问题啊,连是不是私下有打针都问了——这一问我就笑了,我求求他们去查好吧!”
    她的声音很大,活脱脱刚才被问出真火,这会儿借着嚷嚷发泄情绪,办公室里,不少认真做事的住院医都竖起了耳朵,“查出来我有私下打针,他们不报警我报警好吧,不是说要吊销执照吗,来啊,怕谁呢?玩到底行吗,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证据……”
    第95章 鸿门宴?
    能查到什么证据?
    师霁也很好奇,今天下午他排的门诊,照例是约了一堆意向客户,等着做效果图和排期手术。现在十九层正在考虑为面部结构手术的求美者每人定制3d头骨模型,可以更直观地给患者呈现出手术最终的效果,确定手术方案。——这也是李小姐的案例带来的积极作用之一,毕竟3d打印机买都买了,打印成本也很低,不用白不用。这样一来,十九层和别的医院比,这就又多了个噱头了,也是很能登上院刊,并且放在医院网站对外宣传的高精尖证明。
    “把这些病历录入系统,另外,头部ct已经给你发过来了,还有几个没有做过ct的,你和他们联系约时间,做好方案和效果图给我。”
    他把一堆病历丢到胡悦桌上,只是为了营造气氛。师徒两人对了一下眼,都露出心照不宣,又有些不屑的微笑——这不屑,至少在眼下当然不是对彼此而发。
    “好的,师主任。”
    胡悦把病历收下,师霁环顾一圈办公室,很多人都赶紧做出忙碌的样子——快到大查房的时间了,除了在手术室的医生以外,大部分门诊的医生都回了办公室。这其中当然有很多人今天空档时间被叫进调查委员会的办公室,而对师霁来说,言语刺探都没有必要,只要一个眼神接触,他就能知道他们大概都说了什么。
    不安是多少都有一点的,但表情笃定,看他隐含亲近,多少有点鼓励的意思,并没有心虚回避……这就是都没有‘交代’了。理所当然,就现在的情况,委员会也不好要求检查手机,就靠空口白话的询问,那个医生会承认自己经胡悦介绍,私下有给别人打针?
    如果交代出来,胡悦倒是完了,但他们也不可能落得着好,这种事之所以一直屡禁不止,一个是影响小,还有一个就是的确难查,师霁毫不怀疑的确有人举报胡悦介绍客户给同事,私下联络打针,但只要有点智商,都懂得有些事最好不要落下证据。就算检查了手机,又能查出什么?最多是胡悦分享某个名片过来:“我这个朋友可能对整容有点兴趣,想要咨询一些常识,看看能不能挂号,我没时间接待,某医生,你帮我一下。”
    光明正大,毫无可指摘之处,就是找到这名朋友,当面对质,客户为医生打掩护也是必然的选择。委员会先找胡悦,等于打草惊蛇,师霁估计现在,该删的聊天记录都删完了,该打的招呼也都打过,大家脸一抹全都清清白白——说白了都是玩惯的套路,每年抓非法行医,整容科都是重灾区。一年抓出的典型还不都是江湖游医?正宗科班出身的医生,手艺好,打得也谨慎,出事的几乎没有,有谁会真被抓出来树这个典型。
    胡悦这个突破口,短期内估计是打不开,但并不代表这件事就此完结。师霁没有马上行动,他就当没看到胡悦发的最后一句话,大查房结束,从医院出来,回家洗漱过,才给周院长打电话,“周老师,今晚有应酬吗?”
    “你知道我,没事避免在外就餐。”周老师呵呵笑,“有事?说啊。”
    “这件事恐怕更适合面谈。”师霁说。
    “哦?”周院长顿了一下,笑了,“挑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你吃了吗?”
    “没有。”
    “那就过来一道吃吧。”周院长呵呵笑,笑声中充满了看破不说破的宠溺,“你这孩子,这是什么事这么大费周章,这顿饭,我还真有点不敢吃了。”
    “老师真是说笑了,这是做学生的一点孝心。”师霁在周家餐桌前坐下的时候,便有意用有些埋怨的语气说,“怎么能说是鸿门宴呢——这一次,我可真没什么要求着您的地方,您信不信?”
    一个老师,一辈子带出的学生自然不止一个,但和师霁这样,从东北到东南,师生两人一路相随,事业上始终合作无间的学生,周院长这辈子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师生两人的关系,自非旁人可比,周老师用筷子点了点他,还没说话,周师母已从厨房出来,“菜来喽。”
    菜不是什么好菜——周院长也是医学世家,注重养生,自从周院长查出高血压,就严格控制饮食,尤其是盐分摄取量,按照世卫组织建议,一天一人3-6克,没有特殊情况绝对不多。以现代人的口味,这种用盐量,绝对可以说是食之无味,也就是师霁今天来访,周师母才给蒸了一盘火腿下饭——这种高含盐量的食物,平时当然是绝对不许周院长吃的。
    “老周,不许多吃火腿。菜多吃点,多摄入纤维,多喝点苏打水,你们慢慢吃,饭都在电饭锅里。”
    酒当然也是决不允许喝的,正好师霁也不喝酒,周师母陪着坐了一会就去书房了——她吃完饭还有学生论文要看,对师霁这种自己人,当然也就不必讲究虚礼,这也是周师母为人有分寸的地方:她一走,周院长赶紧吃一片火腿,馋溜溜地喝了一大口苏打水,那股子舒心劲就别提了,师霁看了只是笑,他专吃清水煮西兰花,“我就爱吃这个,这个有爱心的味道。”
    周院长脸上的笑意就有点淡了,他叹口气,明知师霁不爱听,但仍是要说的语气。“你啊,要是早点能找一个,爱心的味道,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这个话题谈过很多次了,师霁脸上仍挂着笑,是他惯常拿来应付上级的那种笑,他要说话,周院长摇摇头,不让他说了,“我知道我老了,说不动你,咱们爷俩不谈这个——你就直说吧,你这次来,什么事啊?还帮我骗盘火腿,是大事?”
    “事,不大不小。”师霁先笑了,“我就是想孝敬您,您倒还疑心上了?”
    他带着罕见的亲昵埋怨了一句,这才继续说,“还是换届选举的事,可能,辛院这一次,是有点想再上一层楼……今天风纪委的人到十九层了,说是调查常那个姓常的,但其实,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问了我手下那个小医生很多她进医院的事情。”
    “你手下那个小医生?”周院听得有些糊涂,“哪个小医生?”
    师霁一直在仔细观察老师的表情,他慢慢地说,有点提示的味道,“就是那次,您给我打了个电话——去年她刚进我们科室的时候,张主任把她分到我组里……”
    “噢噢,你还是不愿意招助理,张主任不得已给我告状的那次,是吧?”
    十六院这层次的医院,院长真可以说是日理万机,周院长按了半天脑门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不由笑道,“怎么了,这孩子进医院又有什么问题?——说起来,你现在组里还是就她一个独生女?我和你说了几次,小狮子,还是不要明目张胆搞特殊化,人家该有的,你也要有,助理多收几个,你嫌她们烦就让他们多干活,再找个主治进你的组管人,这样大家都好,张主任也没那么大压力——”
    师霁又露出敷衍的笑,周院长摇摇头叹口气,“好好好,不说不说了——她进医院这又有什么文章,和辛院又有什么关系?”
    演得和真的一样……但也没准就是真的,师霁拿起苏打水喝了一口,“她只有硕士学历,专业……也只能说是沾亲带故,不是本学科的硕士,能进来,肯定有人在背后给她运作。辛院恐怕把这个人当成您了——把一个硕士办进来,才一年就成了住院总,也的确是有些显眼了,辛院想拿她做点文章,倒也正常。”
    周院长神色没怎么变,吃了几口菜,滋溜一口苏打水,“呵呵,有意思了,谁把她办进来,得问问老陶——也是这个人,把她办成住院总的?”
    “把她办成住院总的人是我。”师霁说,“所以辛院毫无怀疑地把她当成了您的徒孙,这一次,他想从胡悦身上往上打,抓了这么几条线——第一,职称论文,第二,入院考试,第三,私下给客人打针。说是有人举报、证据翔实,不过,胡悦和我说,她个人的判断,谈不上有什么证据,就是诈唬她一下。”
    “调查委员会都有谁?”周院悠悠地问,一个个地拣白煮青豆吃。
    “老严、老黄、老祝,还有毛姐。”师霁说了四个名字,“老严和老黄是刘院的人,刘院这个副院长,十几年了,身上一直没有常务两个字,老祝是邱主任的人,邱主任这一次要上位副院长,我们科室那个出错的常医生是他学生。”
    几个调查员的身家背景、利害关系,被他丝丝缕缕,梳理得一清二楚,师霁说,“毛姐,她是技术派,行政这条线少数能办事的干员,这个调查如果她是真心要查,不会雷声大雨点小,我看,毛姐是知道这浑水不好淌,可也不愿失去中立的立场,索性办得毛糙一点,想给我们留出反应的时间。”只是没想到胡悦表现这么好,才出场就被扇了一巴掌。
    在十六院这种盘根错节的老单位,想要绝对中立,那就要受到绝对的委屈,毛姐被胡悦怼得哑口无言,差事办砸了肯定也要受到几个领导的白眼,但周院丝毫没有同情她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自己不出面,拱别人的火,老辛是这个风格。”
    “他不是自己不出面,是还没到他出面的时候。打胡悦的这一棒子,是在搂草,有没有先搂一帮子再说。真的想动您,这里不成,下一次,应该就会针对我了。”师霁说,语调还是那么客观又冷静——这当然没什么值得激动的,这种事,他非常的擅长,同时也相当的厌倦。
    “利害关系还是你抓得准……”周院比他要更习惯一些,他笑着又喝了一口苏打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就先回去挣你的快钱吧。”
    他话里的嫌弃,招来师霁的抗议,“钱我挣的,研究也没落下,这几年,论文还少发了吗?哪年不给您长脸啊?”
    “还说呢,我是巴不得你少发几篇论文,你这又是开医院又是上手术台的,什么时间休息?”周院一瞪眼,又数落上了,“你什么时候带个小姑娘来见我我才高兴,论文我高兴什么,我们十六院少人发论文吗?嗯?”
    说到论文,他想起来了,“对了,你说的那个小女孩,就是那个——胡悦?她的职称论文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