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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他不配合?谢韫舜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柔和的烛光中,他的神情波澜不惊,这次的不配合就像是他每次配合时那样的心安理得。
    谢韫舜笃定的道:“皇上有权赦免。”
    “皇后躺下说。”贺云开握了握她的肩,为她摆正玉枕。
    谢韫舜慢慢侧躺下,便见他随即躺在她身旁,二人面对面侧躺。
    贺云开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闭目,感受着她孕育胎儿的身子,和她温热的体温。
    谢韫舜轻唤:“皇上?”
    “朕在听。”贺云开依旧闭目,手不再滑动,轻捂着。
    谢韫舜清醒的道:“谢大人在早朝上奏请赦免元惟,百官附议,皇上顺理成章的赦免他,可以吗?”
    贺云开平静说道:“朕没有权力赦免他,有权力把他转移幽禁去别处。”
    谢韫舜一怔。
    贺云开睁眼,认真的看着她,认真说道:“他幽禁别处,皇后就不能这么方便与他随时相见了。”
    面对他态度坚定的不配合,谢韫舜不禁喜忧参半,他对皇权有明智的远虑,清楚知道元惟获释对他有极大的威胁,故而慎重。与此同时,她更为惶然,翟太后的后尘深刻的在眼前晃动,待他养精蓄锐,有的放矢,幽禁元惟的那个冷宫无疑将是她余生的栖身之所。
    无论是他明智的远虑,还是他别有用心的潜行,都让她喜忧参半。喜的是他明智,目光长远,在明确的权衡之下,有所为有所不为。忧的是她自己的下场,可预料可避免的下场。
    她宁可强大自己,集权在握的压制他禁锢他,让他无计可施的安于现状,保他此生无忧的寿终正寝,适当的满足他需要的行房和子嗣。而不是势均力敌时,二人反目成仇的较量。
    她不愿跟贺云开反目成仇,恢复贺元惟的权势是有危险,但不防范贺云开的运筹帷幄危险更大。明不可怕,可怕的是暗。最坏的结果,是她和贺云开联合对付贺元惟,绝不能是她掉以轻心的忽然被贺云开压制住。两害相较取其轻,她需要自己掌握主动权。
    “皇上怎样才可以赦免元惟呢?”谢韫舜定睛视之跟他谈判,只要他配合,赦免贺元惟是众望所归,宗室和朝堂无异议,他顺势而为即可,岂会没有权力。
    她能清晰判断出别人的需求,为名为利为权,唯独他。他需要什么?平日里他沉默寡言,对一切都清心寡欲,她感知到的只有他热衷于床笫事。
    贺云开等到了她问出这句话,怎样才可以赦免元惟?当他把元惟从幽禁地转移到冷宫时,就准备好了以贺元惟的自由跟她谈判。
    他们二人相视,面对面,躺在宽大的龙凤床上,彼此的呼吸清浅可闻。
    亲政。这是贺云开唯一坚持的答案。
    只要不是亲政,他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满足他。谢韫舜内心很理智的坚定。
    静默中,他们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隐约察觉到了对方的心声。
    贺云开知道当前不是坦言的最佳时机,由于借力于美丽的皇后,才得以风平浪静的除去了翟太后,平稳的不可思议。是皇后和善的推进谢家和翟家的联姻,是皇后果断的掌控住了后宫的权势,是皇后智谋的在宴席上放出那两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她的冷静和理智,防患了翟氏势力的动荡,封堵了悠悠众口。
    一位有辅政权的翟太后被清除了,还有一位谢义仍是辅政权在握,极不易撼动,需要继续借力于美丽的皇后,让她平稳的清除掉谢义的辅政权。贺云开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着亲政的最佳时机。
    半晌,贺云开心平气和的道:“朕没有权力赦免。”
    谢韫舜蹙眉,她刚才分明感觉到他要提出亲政的要求,分明看到了他眼睛里闪现过小小的光芒。
    贺云开懒散的坐起身,道:“皇后先入眠,朕去浴身。”
    烛火熄灭了,谢韫舜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由得冷静沉思如何能顺利的赦免贺元惟。当她迷糊的将要入眠时,贺云开回来了,默不做声的从她背后拥抱着她。
    翌日,在祥凤宫的正殿,谢远川带着新婚夫人翟氏,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谢韫舜端坐在凤椅,看着翟容容娇羞温柔的垂首,温顺的依在谢远川身边,消瘦了许多。不知道翟容容是否心甘情愿,亦不知道是否认命。
    她体面的赏赐了一番,祝贺他们百年好合,注视着翟容容,漫不经心的问道:“那日你想要告诉本宫的秘密是什么?”
    翟容容垂首咬着唇,心潮翻涌,犹豫不决。
    谢远川瞧见娇妻的局促,安抚道:“如果忘了,就回禀娘娘忘记了。”
    翟容容还是说出了两个秘密:“那年中秋佳节,先帝突然宣布改立太子之前,曾单独跟滕老密议了一个时辰。当朝皇上跟先帝的帝师滕老往来甚密。”
    显然,这是明显的暗示贺元惟被废黜跟贺云开有关,谢远川闻言震惊。
    谢韫舜的神色平淡,如果不是贺云开提前诉说了此事,此刻她定会骇然的揣测。在翟容容忐忑不安的等待下,她若无其事的道:“本宫已经知道。”
    未能够引起惊涛骇浪,翟容容成了无趣的嚼舌者,自觉羞愧的无地自容。
    “还有别的秘密吗?”谢韫舜冷静视之。
    “没有了。”谢远川立刻代替翟容容回应,随即他面朝翟容容,低沉声道:“夫人,今后事关皇上和皇后的事,除了为夫,一字不准对别人言。”
    翟容容咬唇,怯怯不语。
    目送谢远川携娇妻走出正殿,谢韫舜便去凉亭下,开始动笔绘画红梅白鹤,朵朵玫花小梅在苍劲枝桠,白鹤闲庭信步于花枝下,意境大气而娴静。
    八月一过,就到了菊花盛开的九月。
    颜家的全部商铺正陆续换上鹤居士的画作,颜永义首先把精心裱褙的画作挂在霞庭湖畔的茶楼,这间茶楼是达官贵人们的聚集之地,他引以为豪的邀请亲朋好友前来赏画。
    每隔五日见一次颜永义,前两次谢韫舜都亲自去了,带着新画作,跟颜永义交谈一番。第三次时,木桃疼惜皇后来回奔波,提议皇后莫亲自去了。
    谢韫舜依然前去,她需要亲自多去相见,彼此了解,让颜老板清楚的明白她对他的信任和寄予的期望。
    不仅亲自去见颜永义,她也亲自常去见陆寄墨,鼓励他润色话本,让少年心中建立信念。这些长久相辅相成的深交之人,值得她亲自前往。
    这日,重阳佳节,宫廷设宴隆重款待宗室。开宴前,谢韫舜到乾龙宫,跟贺云开商议道:“皇上,今日皇家家宴,能不能恩准元惟赴宴?”
    贺云开平和的道:“皇后做主即可。”
    他竟然爽快的同意了,谢韫舜一诧,道:“谢谢皇上。”
    说罢,她就步入暗道,找到元惟,要让元惟出现在宗室的视野之中。然而,元惟沉稳的拒绝了,道:“我以幽禁之身赴宴,极不妥当。”
    谢韫舜清醒的道:“皇上恩准你赴宴,一为彰显皇上的宽厚,二为让宗室们对你的赦免更为期待。”
    “幽禁之身,终是不妥。”贺元惟不愿如此。
    谢韫舜只好作罢。
    待宴席散后,帝后一起回到祥凤宫,谢韫舜坐在榻上,再度跟贺云开商议:“皇上,赦免元惟,不任命他担任官职,可以吗?”
    听她再度提及,且有所约束,贺云开沉默着。
    谢韫舜希望能和他达成一致,不惜缓和一步,在他良久的沉默中,她直面追问:“皇上,可以吗?”
    贺云开心平气和的道:“朕没有权力赦免他。”
    谢韫舜坦荡的说道:“皇上有所坚持不赦免,臣妾需要坚持赦免他,既然无法谈拢,臣妾会请谢大人帮忙,聚集宗室、皇亲、朝臣联名签署请命上书,请求赦免贺元惟。”
    贺云开心中一沉,表面不动声色的沉默。
    “这份奏书谢大人会先行批准,跟其它奏折一样摆在皇上面前等皇上朱批。”谢韫舜语声冷静。这段时间如以前相同,皇上不露主见,在谢大人批准的奏折上朱批。
    此举,软硬兼施的逼贺云开做出选择,是接受谢韫舜的商议,还是面对谢大人批准的奏书?面对奏书时,是朱批还是不朱批?
    谢韫舜保持着清醒,果断的不留余地,给他两个选择,不能再拖延下去,明确告诉他道:“皇上可以选择主动赦免他,体现皇上的仁德宽厚。或者选择被动的朱批奏书赦免他,被动的任命他为亲衙尉。”
    贺云开温言道:“皇后考虑清楚后果了?”
    “臣妾考虑清楚了。”谢韫舜诚然道:“臣妾实不愿跟皇上有反目成仇的可能。”
    “你就不担心跟元惟反目成仇?”
    “不担心。”
    “很信任他?”
    “臣妾是相信自己在关键时刻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贺云开注视着她,认真问道:“皇后会对朕动恻隐之心?”
    谢韫舜仔细想了想,心口隐隐泛疼,深吸口气,道:“臣妾无法确定。”
    “为何不确定?”贺云开很在意的问:“皇后心里有朕了?”
    谢韫舜眼帘一垂,回避他的问题,凛然问道:“皇上选择怎么样赦免他?”
    贺云开沉默着,一直对此事沉默。
    已然如此,谢韫舜便毫不遮掩的让他处于被动。在议政殿,当着他面前,她请谢义帮忙起草联名奏书,公诸于众的号召联名赦免贺元惟。
    正合谢义之意,他洋洋洒洒的在贺云开朱批奏折的案边,起草了一份慷慨激昂的奏书。
    谢韫舜阅读着奏书,念给贺云开听,问他意下如何,贺云开沉默。于是,他的沉默被视为默许。奏书将在达到百人联名之后,呈交给他。
    奏书一亮相,朝臣们各抒己见的纷纷热议,谨慎的表态。
    当奏书在宗室朝臣间传阅的第三日,谢韫舜正午小憩之后,便去找贺元惟,看到案上的点心瓜果,她随手拿了一碟点心,贺元惟喜欢吃的琉璃沙。
    她用长袖掩盖着点心碟,走出祥凤宫,步入乾龙宫,到达冷宫小院,把点心放在竹案,告诉他道:“无需半个月,你就能离开此处了。”
    贺元惟沉稳一笑,他知晓百人签署奏书并非难事,本欲回屋去取出酒坛饮杯酒,看到琉璃沙,便捏起一块吃着。
    谢韫舜看他吃的很好吃的样子,不由得笑笑,笑意敛去后,说道:“皇上还在对此事沉默,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贺元惟道:“可想而知,他会设法阻止赦免我。”
    谢韫舜沉思着:“怎么阻止?”
    贺元惟也陷入沉思,他一边沉思一边吃着点心。忽然,他猛的不适,捂住腹部倒地,口吐鲜血。
    见状,谢韫舜骇道:“元惟!”
    贺元惟疼的蜷缩身子,直冒冷汗,又涌出一口血。
    谢韫舜瞠目,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全身僵住。
    “元惟……?!”这时,给元惟送午膳的皇太德妃恰好入院,她得到恩准,可每日进宫为元惟送餐。
    “舜舜。”贺元惟痛苦的呼唤。
    谢韫舜骤然缓过神,急的语声变了,“我去传御医。”
    “等等,舜舜。”贺元惟强忍不适,提醒道:“你从密道回乾龙宫,母妃快去乾龙宫禀报我病倒了,莫……莫让……人知你来过这,是越礼。”
    谢韫舜身心震颤着,他性命攸关,竟然还要顾及她的名声。见他又吐血,她赶忙快步去暗道,背后响起贺元惟的关怀:“舜舜慢点!”
    她不住的深呼吸,克制着紧张,努力保持镇定,可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是惯性的向前走着。
    回到乾龙宫,谢韫舜踉跄的前往宫门,远处皇太德妃大喊:“娘娘,元惟病倒了!”
    谢韫舜扬声命道:“速传御医!”
    侍从飞奔去传御医。
    谢韫舜在木桃的搀扶下,带着随从从冷宫正门进入了小院,贺元惟还在地上躺着,满嘴鲜血,气息奄奄。
    太监们把贺元惟抬扶回屋放在床上,焦急等待御医时,贺云开闻讯赶来,拥了拥谢韫舜,见她脸色苍白,双手冰冷,浑身发抖,连忙旁若无人的抱起她,要把她抱离。
    谢韫舜道:“放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