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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等到晚间,其他人都睡熟了,林家的女眷悄悄的都进了饶家。饶君羡眼神亮晶晶的和绕太太介绍:“娘,这就是淡月,这是她娘,这是她嫂子。”
    林夫人一直就是官太太,虽然落魄了,但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她的做派那才真的是大家夫人,行礼如行云流水。
    饶太太虽是个百户的夫人,但她却不是林家人印象中西北人的样子,她瘦小精明,手的指节很大,上面戴着三到五个金戒指,显得有些突兀。她很是热情,眼神中没有半分嫌弃林家人的样子:“这一路上辛苦了吧,我们家屋子够大,我收拾好了屋子,你们进来住吧。”
    青靛色的褥子,平整干净的铺在炕上,林夫人和秦侍玉感激不尽,林淡月则隔着人群和饶君羡对望。
    她知道饶太太能接受她们,那肯定是饶君羡说了不少好话,她知道饶君羡是独子,在家很能说的上话,她也感激于饶君羡的一片爱护之情。
    躺在平整的炕上,林家三人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她们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酣睡过了。
    次日,在野草皮上休息的人已经起来了,沈夫人把头发梳拢的干干净净的,又帮女儿编了头发。她不会梳别的头,只会挽妇人髻或者梳辫子,所以拿着几股头发帮女儿编辫子,傅澄带着澄哥儿都在一旁新奇的看着。
    梳好辫子的莹尘整个人俏丽起来,又爽利了很多,比之前一头鸡窝头好太多了。傅澄耳根子一红,其实沈姐姐也挺好看的。
    清早就有百户所下面的总旗和小旗过来挑人了,林家的男人算上澜哥儿有三个了,但林正平体虚病弱,时时都是好像要去了,唯有林东阳一个壮年男子。
    可林家生了个好女儿,她们的未来比傅家和沈家要好太多,饶君羡就道:“我们百户所需要几个文书,林家虽是罪臣,但也是翰林府上的。”
    轻轻松松的文书就给了林家,傅家兄弟都是成年男子,而且就三个人,早被一位姓杨的总旗招揽过去。
    沈家四口人,别人不知道沈莹尘会功夫,只看到两个妇孺,一个周岁的孩子,也只有王全一个壮丁,且这王全也不再年轻了。
    当初饶君羡答应林淡月也只是让沈家在他的百户所,但至于在某旗或者之后过的如何,就不是他操心的事情了,毕竟他和沈家又没有什么关系。
    “杨总旗,让沈家的人也和我们一个旗吧,王伯父一把子力气还会侍弄庄稼也会点拳脚功夫,沈姐姐却是天生神力,一般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我们家和沈家一路上都互相照应,最好能分在一起,您看?”傅澄出声帮忙,他知道杨总旗意气风发,看这模样肯定他的麾下壮年男人更多,既如此叫了沈家一起去。
    杨总旗疑惑的在沈家父女二人身上打转,莹尘自然知道傅澄的好意,遂站出来和杨总旗道:“您看面前这块石头。”她指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倏地弯下腰抱了起来,“杨总旗,您要了我们家的人绝对不会后悔的。”
    本来刚才没什么兴趣的方总旗见了,顿时眼睛一亮,杨总旗见了这位老伙计的神情,瞬间做了决定:“好,沈姑娘这样的力气,我们要了。”
    玉昌这里常常有战事,战事一起,男人在外打仗,女人也要帮着操持,曾经这边还有过娘子军,杨总旗想这样厉害的女人,即便不上战场,照顾妇孺也是好的。
    就这样,杨总旗要了两家人过去,他一路上不问他们犯下的罪行,只问他们的能力。傅澄说自己年纪小,但父亲从小要求严格,三岁扎马步,会有几种兵器云云,又把沈莹尘的功夫吹到天上,打虎英雄,驱除土匪云云。
    第14章 买房
    莹尘都觉得自个儿被他夸的是个花木兰了,她抬头看了傅澄一眼,他又对她狡黠一笑,她也觉得好笑。王全老实巴交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知道做事,沈夫人倒是有心想说几句,但杨总旗毕竟是个年龄相仿的男人,不似饶君羡那等年轻人,她也怕说闲话。唯有傅澄嘴甜如蜜,不管他嫡母怎么瞪他,他依旧和杨总旗东拉西扯的欢。
    穿过一个小山坡,下面就是杨总旗所管辖之地了,总旗之下还有五小旗,每旗共十户人,当然每户人家所住的地方皆有差别。
    莹尘就见有的人家盖的青瓦,有的人家住的是土屋,更有甚至只有几个坏掉的围墙,歪了一边,从外往里看都能看到里面跑来跑去的几个光屁股孩子。
    一路上都有人打量他们,有好奇的有不屑的也有友善的,杨总旗一路和人说话,看的出来他是个人缘极好,在此地很有威严的人。
    大大的禾场上聚集了好几位男子,见杨总旗他们过来,迎了上来。
    “老几位,这是从京里来的两户,一家是傅家,傅家的家主曾任御林军副统领,这位傅小兄弟更是武艺高超,我想老陈这边去年死了一户,他们过去正好。”杨总旗不是和他们商量,而是直接定了。
    他说完又看了看沈家,有些迟疑:“至于沈家,就分到涂小旗旗下即可。”
    姓涂的年轻男子出列,他爽快的答应了,又对王全道:“您放心,这几日先暂时住我们家里。”
    杨总旗显然更看重傅澄,他吩咐完事情后,让涂小旗带着沈家人先行,他专门留下傅澄和陈小旗说话。
    “涂小旗,真是谢谢你啊。我们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还要您多照应。”沈夫人已经开始奉承了。
    “没事,以后大家都是一个旗的,应该互相帮忙的。”涂小旗笑道。
    涂小旗家住的是红瓦房,雪白的墙壁,打开栅栏,就能听见叽叽喳喳的鸡的叫唤。一看就是这里过的比较好的人家了,莹尘放下衡哥儿,牵着他走进去。
    堂屋中间坐着一中年妇人,她脸盘很圆,身上肉也多,站起来似乎沉甸甸的。涂小旗连忙喊了一声:“娘,这是杨叔让我带回来的人。”
    原来这位是涂小旗的娘,她眼神里透着失望,但也没有冷语相向,放下手中的松子,端了几杯水给他们。
    看起来是个知礼数的,沈夫人已经开始和涂小旗的娘搭话了:“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我属鸡的,姓沈,您呢?”
    “哟,那比我小好几岁呢,你叫我姐姐就行,我娘家姓陈。”
    涂大娘口音很重,但莹尘一家还算能听懂一些,又见沈夫人喊她陈大姐,妇人就更高兴了。沈夫人又介绍自己的一双儿女:“这是我女儿,跟我姓,叫莹尘,我小儿子叫衡哥儿。”
    涂大娘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莹尘和衡哥儿,尤其是看到衡哥儿的时候,眼露心疼,孩子衣襟上站了点儿灰,看起来大人照顾的好,但再怎么好,风餐露宿的,尤其是瘦削的小身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脑袋。
    “沈大妹子啊,你们这一路辛苦了吧?”北疆的玉昌关一直都是流放重地,许多犯了重罪的人都分到他们这边。涂大娘也听人说了流放途中的艰辛的。
    沈夫人却道:“不辛苦,不辛苦。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到哪里都好。”
    见这家人如此乐观,涂大娘也放下心来,“是啊,您说的对。”她说了半天后,见衡哥儿捂了捂肚子,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我倒是忘记了,你们饿了半天过来的吧,我给你们做糊糊去。”
    莹尘带着衡哥儿和沈夫人一起帮忙,涂家有一口大灶,厨房也是干干净净的,涂大娘开锁把柜子里的黄色的粉拿出来,沈夫人帮着烧火。
    灶间的火烧的很旺,莹尘觑了觑自己的身体,脏兮兮的,又热极了,她笑着问正舀水的涂大娘:“大娘,不知道您这里哪里有井,我想打水来沐浴。”
    “哟,大姑娘,这事我还真忘记了,你别急,吃了饭了,大娘带你们去。”涂大娘熟练的把水放进去。
    “不急,不急。”
    涂大娘和沈夫人在厨房做个饭,二人就互相把底细聊的很清楚的了,涂大娘的丈夫去年在边境上被戎人杀了,杨总旗看涂家可怜,所以让他长子成了小旗,次子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被姨妈接了过去玩,还未回来。
    而涂大娘知道这家人竟然以前是皇亲国戚,一朝落难,这沈姑娘那么好的亲事也没了,不免惋惜。
    黄色的玉米糊糊端出来,沈家一家四口很久都没吃过这么家常的食物,热腾腾的,就算是配的只是咸菜,也觉得香,一人一碗很快就喝干净了。
    沈夫人从包袱里掏了一角银子出来给涂大娘:“大姐,大家都不容易,你这热饭热菜的照顾我们,一时还好,时间长了难免外人说您,我们也住的安心。”一角银子够平常人家一年的生活了,沈夫人在路上没怎么用钱,她和女儿各有一荷包银子。
    女儿的钱买药、吃饭已经用了一大半了,她这里却不少。久住人已贱,这个道理她懂,所以钱是要拿出来安涂大娘的心,这样大家相处不至于觉得谁占了谁的便宜。
    “这,这怎么好呢?”涂大娘总觉得吃两口糊糊,并不算真的让别人吃好的,这就要人家这么多钱,搞的好像她们贪财一样。
    莹尘也劝道:“大娘,您快收下吧,这真的是我们的心意。再说我们家打算做房子,一时半会的还走不了,您看您收了,我们也住的安心。”
    涂小旗见状拍了板,涂大娘才收下。
    又提起做房子的事情,涂大娘不由得出了个主意:“现做的房子恐怕一时半会做不成,咱们这边煤矿铜矿都要人去挖,我们小旗过几天也要去。杨总旗那里有公家的屋子,有些人战死了家里没人了,房子也就留了下来,你们不嫌忌讳的话,可以去买那种房子。”
    “不忌讳,能有个屋子住就好了,还嫌弃什么呀。”沈夫人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她就是屠户女,要是嫌弃这个,生意都做不成。
    涂大娘见沈家的女人爽快,也暗自点头,她也是个直性子,就怕碰到什么九曲十八弯的人,这样就好。
    午饭虽然吃了点糊糊,但大家都是开心的,因为终于能睡到床了。
    王全被涂小旗带着去河边打水,他哐哐几下就把涂家的水缸倒满了,涂大娘眼有些热,想当年,她那个死鬼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水缸每天都是满的,不用人吩咐。
    一家人沐浴了之后,涂大娘才真正看清楚莹尘的模样,这姑娘挺俊的,小圆脸,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额头和脸颊肤色不一样,额头的肤色深沉一些,脸颊则白皙,应该都流放的时候晒成这样的。
    素素的青褂子穿在身上,辫子分在两边,有着小姑娘的柔软可爱。
    莹尘不以为意,因为在路上她就知道什么叫做差别待遇了,夸她好看的那都是没见过林淡月,林淡月才算好看呢。
    涂家的房子很大,前后两进还有厢房,听说都是涂小旗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做的。他们住新房子也没几年,涂大娘住在里间,她俩儿子一人一间,莹尘就搬去住厢房,沈夫人夫妻带着衡哥儿住另一间房。
    厢房的床上铺着草席,涂大娘拿了薄被过来,莹尘慢慢的收拾自己的东西,打了个大哈欠,涂大娘把被子铺好了,喊莹尘过来躺躺,没想到她躺了下去就开始睡着了,涂大娘看着直摇头,这闺女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莹尘睡了两天才醒过来,她醒的时候,看到一娃娃坐在身边玩,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竟然是衡哥儿。
    “阿弟……”
    “姐姐,你醒了……”衡哥儿抛下手中的木球,一下钻到姐姐身边。
    莹尘只觉得太阳穴生疼,她想这恐怕是后遗症来了,她腿上很多蛇虫鼠蚁咬的疤痕,常常饿极了或者渴死了,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月事来了,也不停的跑跑走走,当时一鼓作气的撑着,现下却真是累极了。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涂大娘进来很是欣喜:“你可终于醒了,你娘都快急死了,说你今儿要是还不醒就要去找大夫了。”
    她娘的性子确实是这样,莹尘失笑,又问:“大娘,我娘人呢?”
    涂大娘笑道:“好事情,你娘把我隔壁的屋子买了下来,今日去总旗拿房契了。这地契虽然没有,但有房契,你们就可以长长久久的住下来了。”
    原来这地都是千户所的地,不属于谁的,这房子若是沈家人都没了,这屋子也就归了公家了。涂大娘高兴道:“你娘也忒会讲价了,八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一大间屋子,算划得来了。”
    第15章 护食
    涂大娘是真的为沈家的人高兴,虽然只短短接触了这么几天,其实也差不多了解他们的品行了。沈夫人性子直率,很大方,隐隐有男子气概,她那丈夫据说是入赘的,老实头一个,沈夫人虽对丈夫厉害些,但有好吃的,都要分给他,生怕他吃少了。
    尤其是买屋子的时候,沈夫人很果断,一下就决定了,现在就去叫人整修屋子了。涂大娘挺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尤其是儿子说王全挑煤的时候完全不惜力。
    这样老实肯出力的人家,因为牵累就过这样的日子,非但没有抱怨,还勤勤恳恳,怎能不令人觉得敬佩。
    “这确实是好事,我们来这里头一个就是认得的是大娘,知道大娘是个好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能和大娘做邻居,那真是太好了。”莹尘道。
    涂大娘见她扶着额头,遂道:“丫头,别说话了,快出来吃点东西吧。今天我小儿子从他姨妈家回来,带了不少饺子回来,我去下饺子给你吃。”
    “这…吃饺子那么难得,您还是留着给涂大哥他们吃吧。”莹尘当然知道很多农家人一年才能吃一次饺子,她怎么好意思吃饺子。
    但涂大娘不在意的笑道:“没事的,生饺子拿回来不吃也坏了,走,和大娘一起去煮。”
    见她是真的诚心的,莹尘也不矫情,想这以后若有好吃的,就拿过来和涂大娘分享。她牵着衡哥儿一起去灶下,莹尘抬头看一小男孩正在疯跑,看到她们,又躲到门后去了。
    “虎子,躲在门后干嘛?快来认人。”涂大娘看小儿子躲在门后,不由得觉得好笑,她又转过头和莹尘介绍,“这是小儿,小名叫虎子。”
    莹尘笑眯眯的喊了声“虎子”,小男孩才从门后缓缓出来,他穿着棕色的小衣,头上一撮头发用红绳系着,余者皆剃光了,皮肤黝黑,脸上还有红晕,似乎见到了生人,拉着衣角,扭捏的紧。
    涂大娘解释道:“我生他的时候,正碰上干旱,大人吃不饱,奶水也没有。这孩子饿着长大的,胆子小。”
    别看涂家现在在这百户所都是算得上的人家,但也过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好在涂小旗接了小旗之位,涂大娘虽然死了丈夫,但儿子孝顺,家里过的还算兴旺。
    白胖的饺子在锅里煮着,衡哥儿立在灶前不肯离去,莹尘看的又是心酸,又是难受。饺子很快煮好了,涂大娘煮了二十个,莹尘看到面前的两个小男孩,用筷子夹起一个分给他们。
    “可千万别,虎子吃了的,你给衡哥儿吃就好了。”
    莹尘不理会涂大娘的话,还是递了一筷子,虎子张嘴就吃了,涂大娘也不好再说什么。莹尘自己吃了十六个,喂了三个给衡哥儿吃,吃饱后才有些精神。
    在涂大娘的带领下,她出了门,在涂家隔了一尺宽的地方,沈夫人正拿着白泥浆在涂。
    “娘……”
    沈夫人笑的很灿烂,“莹尘,我们过半个月就可以住自己的屋子了。”
    这间屋子确实如涂大娘说的,八两买的不算亏,堂屋不算大,堂屋旁分别有两间敞亮的卧室,南北通透。走到后面,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灶房,灶台锅子却是应有尽有。
    后院极大,涂大娘叹息:“以前住的那位特别能干,后院种了不少菜,后来她们家都死了,菜也没人敢摘,都成沤粪了。”
    莹尘从未觉得战争真的可以摧毁一个家庭,这里也许住过和他们一样的一家人,男主人可能老实,女主人泼辣,儿女们乖巧听话,却因为战争家破人亡。
    她从未有一刻很欣慰自己曾经习武,就是为了保护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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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擦黑,涂小旗带着男人们回来,涂大娘心疼的拧着热帕子给儿子。莹尘看到父亲身上的伤也心疼极了,又把沈清曾给的跌打药给他,沈夫人帮丈夫涂着,王全一边和儿子挤眉弄眼,一边喊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