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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明日来不及了。我知道捷径,你听我的吩咐就是。”李晔说道。
    云松知道郎君看着好说话,决定的事情却很难更改,调转马头,往广陵王府的方向驶去。
    而此时,李淳正在甘露殿外站着。出事时,他人在宫外,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形。只听说圣人被吓得不轻,有个刺客身手极好,差点就近了他的身。圣人年事已高,禁不住这样的吓,旧病复发。尚药局的两位奉御都到甘露殿来诊治了。
    李淳站着,思绪混乱,有些是关于圣人的病情,有些则是关于舒王跟他说的话。过了会儿,宦官出来,请他回去:“贵妃娘娘说,圣人已经睡下了。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先回去吧。等圣人好一些,您再来拜见。”
    李淳只能告退,他很想去东宫跟父亲谈一谈。可能说什么呢?告诉他今夜的事其实是舒王的计谋,父亲又会怎么做?最后,他还是独自出宫了。到了宫门外,凤箫来告诉他:“郎君在府中等您,您快回去看看吧。他好像知道王承元的下落,已经让白虎带人去找了。”
    李淳一怔:“他不是说……”不是说袖手旁观就好,怎么又要出手救人?
    “属下也觉得奇怪。您回去问问便知。”凤箫抱拳道。
    *
    虞北玄避过金吾卫的搜捕,换下夜行衣,扔到某户人家的庭燎之中,抄近路回到客舍。他刚进门,就看到大堂上的桌椅东倒西歪。掌柜和小二正在整理。一问才知,金吾卫已经来这里搜查过了。今夜普通百姓本就可以外出,大多数人都不会留在客舍,所以他们也没查出什么。
    掌柜见他回来,对他说,有人在等他。虞北玄立刻警觉,问是何人。
    掌柜的暧昧地笑了笑:“您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虞北玄孤身入长安,他手下的人和长平都还在路上,怎么此刻会有人到访?他慢慢走上楼,单手推开房门,还没看清楚屋内的情形,一个人影便窜出来,抱住了他。
    “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你好久!”熟悉的女声。
    虞北玄愣了一下:“长平?你怎会在此处?”
    长平放开他,得意地说道:“本郡主神通广大,你丢下我自己先跑到长安来,是不是在城里养了女人,不想让我知道?”
    虞北玄坐下倒茶:“不要胡说八道。”
    “那你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节度使进都城,都要去进奏院报备,你没有去吧?”长平双手背在身后,“刚才我来的时候,一群金吾卫刚搜查离去。”
    “我不报进奏院,是有些私事要处理,不想应付那些官员。”虞北玄喝了一口水,起身道,“我让掌柜再为你准备一个房间。”
    长平见他要走,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我们是夫妻,住一个房间不应该吗?你到底要避我避到什么时候?成亲以前,我派人刺杀你,是我不对。可我们都没见过,还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当然不乐意。你别怪我了,好不好?”
    虞北玄抬起头,想起当初在南诏的时候,他没有表明身份,那丫头就愿意跟着他,也不嫌弃他身上胡人的血统。甚至为了他要背弃婚约,跟他回蔡州。
    他做淮西节度使的时候,位高权重,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而且没有人敢轻视他。可只有那丫头,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才跟他在一起。他曾经立誓,她跟了他,这辈子都会好好对她。可她却改了主意,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一个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她的男人。
    虞北玄心头郁结,将长平的手拉开:“你连日赶路也累了。这间是上房,留给你休息。我去下面睡。”说完,直接走了出去。
    长平追出去,他却走得很快,三两步已经消失在楼梯口。她生气地跺了跺脚,独自回到屋中。她是郡主,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他还是不肯服软。这几个月,他们一直分房住。除了洞房花烛夜,为了顾忌她的颜面,睡在她屋中。
    可他们一个睡床,一个睡榻,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日,他就搬回自己的院子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
    她原本以为,凭他的权势,家中肯定有很多姬妾,没想到除了她的母亲,竟连一个女眷都没有。仔细打听后才知道,原本几个侍候的女人,都在他上一次远行归来之后遣散了,那以后就没纳过新人。长平当然知道那些女人绝不是为她遣散的,而是像嬷嬷说的那样,他心里藏着人。
    当初长平也看不上虞北玄,心里百般挑剔。可跟他相处越久,越被他深深地吸引。这个年纪的男人,原本身上就有种独特的魅力。而虞北玄坐到这样的位置,自然更是能力出众。她现在是真心喜欢他了。所以知道他到了长安,立刻马不停蹄地跟来,没想到又被他拒之门外。
    她用拳头捶了一下桌案,又疼得抱住手掌。等着吧,她早晚会知道,他心中的女人是谁!她就不信,那个女人能比她好!
    虞北玄到了楼下,又问掌柜要了一间房。上房已经全满了,只剩普通的房间,原本是两人合住的。虞北玄付了双倍的钱,掌柜才同意他一个人住。他关上房门,卷起袖子,手臂上胡乱缠着纱布,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他淡然地坐下来,慢慢解开纱布。一道细长的刀伤,皮肉外翻。显然是刚才逃走的过程中,再度撕裂,伤口十分狰狞可怖。这点伤对于他这样身经百战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在宫中行刺天子,确实是他运气才能逃脱。
    这时,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虞北玄起身去开门,常山站在外面。虞北玄让他进来,重新关好门。
    他冷冷地问道:“是你带长平来的?”
    常山跪在地上:“使君恕罪,属下真是没办法了。郡主太过古灵精怪,截住您的信,非逼属下说您的下落。属下怕多生事端,只能告诉她。看了您的信后,属下十分担心,想来接应您。郡主又偷偷跟着……”常山露出苦恼的表情,这一路上他什么招数都用过了,可长平郡主那边油盐不进,他也无可奈何。
    “起来吧。我能全身而退,应该是事情成功了。那封信烧掉吧。”虞北玄淡淡地说道。
    “你为何要涉险?这万一被抓住……”常山只要想想就觉得后怕。刺杀天子啊!这是谋逆之罪,要诛九族的。他虽然知道使君行事不按常理,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封疆大吏。可还是太冒险了。
    虞北玄说:“不用担心。要取得舒王完全的信任,只有把一个大的把柄送到他手中。何况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你将她安置好,我纵然赴死,也无所畏惧。”
    常山看到他袖子上的血迹,连忙拉开查看,手臂已是血肉模糊。常山连忙给他包扎,说道:“属下不明白,舒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弄得长安城一团乱,人人自危。这么大费周章,就为了诬陷一个质子?”
    “因为长安城必须乱,而且越乱越好。只有如此,舒王才能让曾应贤重新坐回京兆尹的位置。”虞北玄淡淡地说道。
    常山这才回过味来,曾应贤做京兆尹的时候,长安城从没有出过乱子。今夜是除夕,城中的守备应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森严,可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代行京兆尹之职的官员,肯定会被问罪。
    常山包扎好,虞北玄拉下袖子:“你这笨手笨脚的,还不如我自己来。”
    常山惭愧:“属下毕竟是男人,没有女子细腻。”
    “稍后,舒王会安排我们出城。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入城,报进奏院,此事就算过去了。”
    常山又问:“那郡主怎么办?”
    虞北玄将一包黄纸递给他:“你将这个放入她的茶水中,她会睡两日。到时,你再留几个人在城中保护她。”
    常山小心地将纸包收进袖子里,恭敬地退出去。
    使君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强大,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可这种时候,常山也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能够陪在使君身边,好歹帮他包扎伤口,安慰他一番。这个人,肯定是不是长平郡主,而是骊珠郡主。
    常山叹了口气。他以前对嘉柔的印象也不好,觉得她跟长平郡主没什么区别,还刺伤使君。可后来几次接触,他才发现,这位郡主骨子里很善良,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没有一点架子。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她不知道使君身份的时候,还义无反顾地喜欢他吧。
    可既然那么喜欢,要跟使君回蔡州,怎么转眼又嫁给别人了?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嘉柔回到家中,得知宫中出事以后,李绛父子都进宫了。李暄是神策军的都尉,现在禁军搜查全城,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李绛身为宰相,长安城乱作一团,也要去政事堂坐镇。至于李昶,大概是被顶头上司叫走了。
    今夜的长安,注定无人能够入眠。
    家中的下人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该守岁的依旧守岁。玉壶现在已经俨然是个小头目,和李家的几个年纪小的婢女坐在屋子里闲聊。小丫头们大都没出过长安,有的最远就去过洛阳,对南边的事很好奇。
    玉壶便给她们讲南诏的风土人情,听得她们直笑。
    她正讲得津津有味,秋娘来叫她:“郡主回来了,让你过去一趟。”
    玉壶原以为今日不用当值,连外衣都已经解了。闻言连忙披衣而起,还叮嘱小丫头们:“等我回来再接着讲。”
    她快步走到前头的主屋,秋娘一直跟着她。进屋之前,玉壶扭头对她说:“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秋娘便只留在屋外。她虽然是跟着李晔从骊山回来的老人,但嘉柔一直都没有让她近身伺候过。这位女主子看似宽厚,其实戒心很重,没那么简单。秋娘毕竟在李家做了这么多年,眼力劲还是有些的。
    玉壶进了屋子,里面很黑,也没有点烛灯。她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看到窗边的榻上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她走过去叫道:“郡主,屋里这么黑,怎么不点灯?您不是跟郎君出去了?怎么一个人回来。”
    嘉柔的思绪被她打断,回过神来:“他出去有事,我先回来。玉壶,我记得陪嫁的人里面,有几个是以前王府的府兵,阿娘特意安排给我防身用的。你从中挑两个最得力的,我有安排。”
    “郡主要他们做何事?”玉壶问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等到明日?”
    嘉柔摇头道:“你现在就去找人,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她凑在玉壶的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误。”
    玉壶睁大眼睛,还没回过味来:“郡主,那可是……”
    嘉柔抬起食指,放在嘴边:“所以你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并叮嘱他们小心。没有找到人就立刻回来,身上也不要带任何暴露身份的东西。万一事败……告诉他们,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
    她不是对李晔不放心,而是忽然回过味来,广陵王凭什么相信他们说的话?她根本就不了解他,甚至亲身领教过他的手段有多冷酷无情。对于他来说,死一个王承元,或许根本就没什么,救人的风险反而更大。她不能全寄希望于他。
    但她也清楚,单凭自己,就算能找到王承元,也没办法将他送出城。可只要平安地躲过了今夜,等明日大朝会的时候,四方城门不得不打开。到那时再寻机会便是。
    玉壶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劝也是没有用的,郡主做事必然有她的道理。于是行礼道:“郡主放心,婢子会办妥的。”说完,便躬身退出去了。
    秋娘在倒座房守夜,从窗子看到玉壶匆匆忙忙地离去,又往昏暗的主屋看了一眼。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唤人准备沐浴用的东西,郎君也不知去哪里了。秋娘觉得今夜的事很蹊跷,刚才嘉柔独自回来,她想开口问的,却被嘉柔支开了。
    如今这主仆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她正在思量,嘉柔就已经神色如常地从屋中出来,开口叫秋娘:“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大家那里坐坐,你要跟我去么?”
    秋娘自然应是,也不敢多问什么。
    王慧兰还在陪郑氏,郭敏已经先回房了。两个人在讨论今晚宫中行刺一事,郑氏看到只有嘉柔一个人来,便问道:“四郎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平日这两人可是出双入对的,从来不落单。
    嘉柔走到王慧兰的对面坐下,说道:“他担心广陵王和阿姐,特意去王府看看。”
    “他担心有什么用?如今街上这么乱,夜里又寒风刺骨,他身子不好,乱跑什么?你也不好生劝一劝。”郑氏皱眉,扭头吩咐苏娘,“赶紧派几个人去广陵王府,把郎君接回来。他若不肯,就说是我的意思。”
    苏娘应声出去,王慧兰说:“大家,也不能全怪四弟妹。这些日子,四弟回到府中,身子看着比以前好多了。您要不说,我都忘了他原来底子不好,也是四弟妹照顾有功了。”
    王慧兰帮嘉柔说话,嘉柔却因白日的事,闭口不言。她知道王慧兰浸淫在内宅之中,早就学会审时度势,八面玲珑那一套,也算不得什么人品卑劣。
    嘉柔却是个直肠子,性子宁折不弯,所以注定跟王慧兰不是一路人。
    可看到王慧兰,嘉柔也有些感慨。或许经年累月,她也会变成一个精明沉稳的妇人。阿常说当初阿娘在闺中,也是爱唱爱跳,多才多艺。刚嫁到南诏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想家就会偷偷地在屋里抹眼泪,还被阿耶笑话过。后来日子长了,阿娘渐渐收起做姑娘时的样子,在人前变得稳重端庄,越来越像个王妃。
    “她嫁进来没多久,很多事还得跟你好好学学。”郑氏说道,“你得空好好教她吧。二娘子是个不着家的,刚好你也多个帮手。”
    郑氏虽然没管中馈,但到底是主母,说话还是有分量的。王慧兰心想,这老妇自己管不了事,想安排亲儿子的媳妇来插一脚?她低头笑道:“我哪里敢?若是论身份,弟妹的品阶可比我还高呢。我使唤不动她。”
    郑氏看了嘉柔一眼:“品阶再高也是李家的儿媳,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就说宫里集万千宠爱的长平郡主,嫁到蔡州去,还不是一样要学相夫教子?你就别推辞了,该如何便如何,明日我就打发她去你那儿。”
    嘉柔知道郑氏的用意,李绛的俸禄,加上米粮还有恩裳的田产那些,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要不怎么人人争破头,要做高官?只有做到了这个位置才能得享厚禄。而且像这些京官,好处可是地方上比不了的。
    就算像节度使那样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因为治下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常常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嘉柔上辈子,就贴补了自己的很多私用给虞北玄。反观李晔虽然无官在身,却好像根本不担心钱的事,他书案上随便一方砚台都值好几百钱,更别说那些淘回来的古卷,更是无法估量价值。
    李暄和李昶本就有官职,吃穿用度更不用说了。这就是都城里的簪缨世家,就算她在云南王府锦衣玉食地活了那么多年,到了这样的大家族里头,还是开了眼界。
    嘉柔不喜欢管这些家中琐事,也不想被郑氏摆布,想要回绝。可想到白日王慧兰落井下石,心道给她添堵也好,便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去叨扰大嫂,还请大嫂不吝赐教。”
    王慧兰心中“咯噔”一声。话已出口,没有转圜的余地,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她们这些女人,在出嫁前,都请人细细地教过看账和官家,她就不信,木嘉柔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云南王府还能教她这些?没几天就会败下阵来了。
    这时,宝芝走到王慧兰的身边,对她附耳低语。王慧兰听完后,起身道:“大家,四弟妹,我房中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守岁了。”
    “反正今夜人都不齐,也不打紧。你去吧。”郑氏说道。她刚塞了人到王慧兰身边,心情大好,自是不会计较这种事。
    王慧兰从屋中出来,询问宝芝:“父亲被宣进宫了?”武宁侯执掌金吾卫,金吾卫负责都城的安全。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恐怕难辞其咎。天子震怒之下,收了他的兵权都不一定。
    “是,估计不太好。夫人很担心,已经派人去宫门前守着。”宝芝说道,“您说,不会有事吧?”
    王慧兰也不知道,只能等待结果。其实当初这金吾卫的兵权是由卫国公郭淮掌管的,但父亲和成国公合谋,让郭淮丢了兵权,郭家也因此而一蹶不振。这件事做得十分隐蔽,她也是回家的时候,无意中听父亲和母亲提起,才猜到了其中的一些内情。
    父亲平日和卫国公还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常聚在一起切磋棋艺。王慧兰初得知此事,也十分震惊。可后来她才明白,这世上有些事,不争就永远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她们王家,在前朝的时候是何等地显赫风光。如今渐渐没落,成为了有勋无职的花架子。又哪里比得上李绛这样的位高权重。父亲所为,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而她选择李暄,并不是有多喜欢他。而是看中他为李绛之子,年轻有为,将来有机会继承李家的家业。
    京中那么多世家大族,各个看起来花团锦簇,可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多数不济。李家和崔家,算是少数由年轻一辈可以撑起来的世家。但崔家跟李家比,实力还是差多了。
    王慧兰不禁想起少小时在曲江的杏花园所遇到的那个清冷的少年郎,一双桃花眼,蕴藉风流。她一见倾心,含羞将杏花枝丢到他的身上。他却看也不看,转身离去,只余杏花吹满头。
    *
    除了皇城附近,还有达官显贵居住的大坊,禁军家家户户地搜查。眼看夜渐深,搜查却依旧无果,反而弄得人心惶惶。
    李晔坐在李淳的书房等他,刚才李慕芸来过,告诉他府中的炭火用完了,就一个火盆,要他将就一些。平日李淳节俭,屋中都不怎么用火盆,省下的炭火钱都用来接济门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