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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永王已然换了得体笑意,朝那边拱手,“皇兄。”
    “王妃该等着了,还不进去么?”太子随口招呼,却将目光瞥向玉嬛脸颊。
    玉嬛听见动静,哪能木头般杵着,当即侧身看向游廊,屈膝行礼。目光扫过贵重的织锦大氅,挪到脸上时,正巧跟太子的目光对上。那张脸自然是熟悉的,曾微服坐在石凳上,跟梁靖议事。
    可这会儿锦衣金冠,看那打扮气度,俨然便是东宫太子。
    骤然重逢,猝不及防,她愣了一瞬才垂眸道:“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颔首,抬手示意免礼。
    旁边永王却察觉有异,随口道:“你已见过皇兄了?”
    “没有。”玉嬛垂眸,“不过京城里能让殿下称为皇兄的,还能是谁?”说完,趁着他兄弟俩须客气寒暄,赶紧告退,从另一侧出去,乘马车回府。因途中想起件谢鸿提过的东西,顺道去取。
    ……
    怀王府外,永王左近车驾后,脸上的笑意便尽数收敛。
    每年入冬的的头场雪,怀王妃都会挖出去年埋的雪水煮茶,请长公主和子侄去品尝。是以今日无需打招呼,他和太子瞧着雪色,便都按旧例过来捧场,没想到那么巧,就碰见了玉嬛。
    永王端坐在车中,想着当时情形,脸色愈来愈沉。
    数番招揽都毫无所获,玉嬛搭上了怀王的船,对他仍是疏离之态,反倒是太子……
    当时那一瞥虽短促,但永王长在宫廷,惯于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来端倪?那两人从前必定见过面!会是何时,在哪里见过?
    他琢磨了半天,猛然想起个人来。
    ——梁靖!出自武安侯府,却与东宫交好的梁靖!
    秦骁的事上他甚为留意,对东宫那波人严防死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搜罗证据,在魏州地界来去自如的,梁靖最有嫌疑!而玉嬛正跟梁靖议亲,倘若梁靖真的是背着他襄助太子,那么玉嬛必定会帮着东宫,他耐着性子费多少力气都没用。
    原本疑惑的事骤然有了头绪,永王把玩着手中玉扇,脸色渐而阴沉。
    到得永王府外,他也不择一声,进府后径直进了暖厅,斥退旁人,这才将长史叫来,沉着脸嘱咐。
    长史听罢,有些迟疑,“殿下当真打算来硬的?”
    “她又不领情,放任下去,反倒让东宫得利。本王没那耐心陪着玩——手脚利落点,别留把柄,回头带到府里,也别叫旁人知道。”
    “属下明白。”长史顿了下,又道:“若她还是……殿下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
    永王想起那张娇丽容颜,咬了咬牙,“若不能为我所用,留着作甚。”
    ……
    玉嬛折道回府时,已是暮色四合。
    风雪愈来愈紧,天黑得格外早,她将才抄好的碑帖收起,扶着石榴的手进了车厢,随手便取了软毯盖在身上。这几份碑帖来之不易,费了她许多时间,比原先的打算晚了将近两个时辰,出门时带的手炉已经凉了,车厢里也冷飕飕的。
    石榴落了车帘跟着钻进来,抱着两只手哈气,“这雪可真大,够冷的。”
    “照这样下一夜,明儿该出城赏雪去了。”
    “夫人才做了件厚的,到时候穿着刚好。”石榴待她整个人缩进披风后,将软毯盖好,又将才求来的汤婆子塞进去,俩人肩并肩靠着取暖,商量回府后多熬点姜汤喝,免得着凉。依偎了半天,身上渐渐暖和,外头风卷着雪渣吹个不止,玉嬛有点累,靠在石榴身上打盹儿。
    马车慢慢地往睢园晃,行至一处拐角时,却猛地一顿。
    玉嬛睡得正舒服,身子往前晃了晃,立马睁开眼,“怎么回事?”
    “莫不是马车坏了?”
    这寒风裹雪的天气,若当真出岔子可不好受。石榴赶紧掀帘望外,想问赶车的刘叔,却忽然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张开双臂护在玉嬛跟前,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惊恐地望着外面——
    深巷宽敞安静,入夜落雪,没半个行人,唯有三名劲装的黑衣男子站在车厢外,刘叔和随行仆妇都被打昏,瘫倒在地上。而那三人各自蒙面,幽狼似的眼睛露出来,在风雪夹杂的昏暗里格外怕人。
    石榴往后缩了缩,却被玉嬛轻轻按在肩头。
    “别怕。”她轻声安慰了一句,隔着半边卷起的车帘,问道:“外头什么人?”
    “有人想见姑娘。”为首的凶悍男子掂了掂麻核桃,扔进车厢里,“识相的安静点。”
    “唔。”玉嬛伸手捡起来,随意瞧了瞧,“有点脏。”
    男人显然是没想到她竟会这般临危不惧,哼了声,探手便往车厢伸来。还未触及车帘,一支利箭便从旁射来,冷风疾劲,直取手臂。他悚然受惊,退后躲闪,想拔剑要挟玉嬛时,却已有人如鹰掠下,手里利剑冰寒,出手凶狠,逼得他倒退数步后,端然站在车厢前。
    墨色宽袍被风吹得微摆,梁靖手执利剑,回头瞧向车厢。
    玉嬛仍旧缩在软毯里,看清他面容时甚为诧异,“你怎么……”
    ——有人暗中护着便好,怎么本尊亲自现身了?
    梁靖睇她不答,只随手将车帘扯下,隔开寒风。他的身后天色暗沉,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三四个贩夫走卒打扮的男子,衣裳打了破旧补丁,袖中却各藏锋锐。待梁靖一声令下,便扑向对方。
    这些人出现得无声无息,令对方始料未及,车厢外金戈交鸣,有梁靖亲自坐镇,几乎无需悬念。过不多久,拦路之人尽数被擒,梁靖掀起车帘,见石榴很乖觉地钻了出来,便躬身入内。
    车厢内没法掌灯,昏暗得很,他凑得近些,看到玉嬛一脸淡然。
    满脸的冷厉在那瞬间融化些许,他的声音甚至对带了笑意,“都不害怕?”
    “后头好几个人护着呢,怕什么?”玉嬛莞尔,“你怎么亲自来了?”
    “有人尾随,陈三特地来递信,便过来看看。”梁靖是从衙署过来的,兴许是整日操劳,眉间带点疲惫,顺势在她身旁坐下,“这些人我带回去审,定会揪出幕后主使,先送你回府吧。出来一整天,谢叔叔该担心了。”
    “其实……”玉嬛迟疑了下,“我大概知道是谁。”
    梁靖微诧,“你知道?”
    “嗯。”玉嬛掀帘,瞧着外头倒在雪地里的壮汉。
    方才外头刀剑争杀,她躲在车厢里,仔细思量过。京城里虽暗潮云涌,她尚未卷入其中,没招惹过谁,唯一的变数便是今日的永王。她直觉有异,稍加思索,提议道:“不如将事情报给官府,到时候动静闹大,怀王爷没准会过问。梁大哥,想不想看永王倒霉?”
    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不见惊慌害怕,反倒有点幸灾乐祸般的期待。
    梁靖也不知她脑袋里打什么主意,便颔首,吩咐外头的人去报案,俩人一道等官府来。
    夜色渐浓,风卷着雪片呼啸飘落,车厢内外都愈来愈冷。
    玉嬛怕石榴在外头冻着,递了个软毯给她披,身上便只剩披风档寒。她整个人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取了帽兜戴着,只剩秀致的脸露在外头,嵌在那圈风毛里。这般天气,若没手炉炭盆,哪怕加两层衣裳,都未必能管用。
    梁靖觑她片刻,蓦然撑起披着的大氅,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男人温热的气息袭来,跟堵墙似的将她困住,玉嬛愣了下,旋即挣扎着往后退——
    两人尚未结为夫妻,这姿态着实过于亲昵了。
    奈何梁靖手臂如同铁箍,将她圈得死紧,且她背后便是车厢壁,退无可退。外头还有人,她也没敢出声,只红着脸低声道:“等不了太久,不碍事的,又冻不死人。你先放开!”
    “不放。”
    梁靖非但不放,反而变本加厉,将屈着的双腿伸开,将她连同披风一道圈住。
    玉嬛愕然,抬眸瞪他,跟困在蛹中的蚕宝宝似的,双手胡乱在他胸膛推搡。
    梁靖纹丝不动,片刻后,喉中溢出低笑,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害羞了?”
    第40章 第40章
    害羞?谁害羞了!玉嬛才不承认, 闷哼了声, 垂着头不再说话。
    车厢里愈来愈暗,外面天寒地冻,冷风仍从车帘缝隙里往里窜,她靠在梁靖身上,却像是贴着火炉, 暖融融的。她心里觉得古怪,瞧着梁靖胸膛上的绣纹,拿指头抠了抠, 又悄悄缩回去,而后抿着唇笑了笑。
    梁靖突然现身, 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先前在魏州相处月余, 被秦骁和永王裹挟在是非里, 她其实看得出来,梁靖绝非池中之物。出自侯门的贵公子,文韬武略,若跟梁元辅一般投靠永王,自会有大好前程。他却偏偏舍了捷径, 暗里襄助东宫,在魏州时操劳奔波, 到京城进了大理寺, 也是日日忙碌, 甚少闲暇。
    从那日太子微服驾临的情形看, 他虽不显山露水, 却已是东宫的左膀右臂。
    这样的人,多半是胸有丘壑,心思都扑在抱负志向上。
    相较之下,她的分量应是微乎其微。若不是两人因长辈当年定下的婚约凑在一处,梁靖恐怕也未必会对她过于照拂。京城里有兵马司各处巡逻,她身边也有人暗中护卫,这般小事,原本不必他花费心力。
    谁知道梁靖竟会亲自过来,而后听了她的建议,在这寒风冷雪里默然等待?
    虽是婚约促成,但梁靖对她的好,或许比她想的还要深那么一点点。
    玉嬛唇角翘了翘,目光落在他的喉结和瘦削轮廓,虽沉默,却坚毅。她忽而笑了下,低声道:“晏平哥哥,刚才多谢你了。”
    咫尺距离,她的气息落在脖颈,温热微痒。
    那声“晏平哥哥”,更是柔软悦耳。
    梁靖身姿坐得笔直,有点紧绷似的,喉结动了动,闷声道:“谢我?”
    “嗯。对了——先前在怀王府上,我见到了太子,当时永王也在。”她抬头,对上梁靖的眼睛,有点歉疚,“我当时实在诧异,没能掩饰住,恐怕永王也瞧出了端倪,起了疑心。你……怕是得留意些了。”
    “总会有露馅的时候,无妨。”梁靖脸上倒没见不悦,只盯着她,眸色幽深。
    玉嬛松了口气,“那就好。”
    因有旁人在车厢外,两人也没再多说,等兵马司派人过来,问明经过后将那几个男人带走,梁靖便送玉嬛回睢园。
    夜深雪浓,行路不便,谢鸿索性留他在客院住下,就着红泥火炉慢慢喝茶。
    ……
    比起谢家的雪夜融融,永王身边就冷清得多了。
    他身边一位正妃两房侧妃,却都是萧贵妃帮他挑的,取其家世门第做助力,单论容貌心性,却未必合永王的意。先前新婚燕尔,还有些颠鸾倒凤的兴致,到如今新鲜劲儿过去,便有些索然无味。
    他独坐在书房里,推窗瞧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神情跟夜色一样薄凉。
    殿外灯笼在风雪中微晃,昏黄的光将雪片映照得格外清晰,亲信侍卫刘庸冒雪而来,入内求见时,神情带些不安,“殿下,派出去的人失手了。”他抱拳躬身,自责道:“是属下办事疏忽,请殿下责罚。”
    “失手了?”永王皱眉,“怎么回事?”
    “谢姑娘身边似乎有人保护。属下没等到消息,跟过去看时,派去的人已落到了兵马司手里,京兆衙门也有人在,还有一位似乎……”他迟疑了下,抬眼觑永王的神色。
    永王不耐烦,“说!”
    “似乎是武安侯府的梁靖。”
    “梁靖?”
    刘庸迟疑了下,毕竟忌惮梁侧妃和武安侯府,只补充道:“属下是从远处看的,站得远,天也黑了,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虽如此说,但敢报出这个名字,显然是有七分把握的。
    永王眉目微沉,盯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片刻后猛然扬手,将窗扇重重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