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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瘟疫已然随着衡阳军的到来,渐渐止息了,衡阳王的圣名也闻达于天下。这时候,他只需要最好的名声。
    同年冬日,衡阳军已离京郊百里远,快些跋涉的话,对于纪律严明的军队来说,几乎只是一夕之距。
    平兴帝这时才横下心,命胡烈率京城十万大军,以抗叛军。
    但由于瘟疫的缘故,这十万大军里不止是存于的兵将,更有一大批没有经过训练的百姓,甚至有老人在里头,根本不足以抵挡三十万大军压境。
    尽管如此,胡烈仍旧坚毅地拿过虎符,向平兴帝发誓:“胡烈定誓死守护京城百姓安危!”
    平兴帝看着眼前年轻的将领,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即便不会赢,那拼个两败俱伤,还有谈和的条件。
    胡烈骑着乌黑的骏马出城,身后是黄沙滚滚,他指着几里外的土地道:“今夜便在此处安营扎寨。”
    他的副将也是皇帝同期提拔的另一位心腹,用来与胡烈互相掣肘,现下只是皱眉拱手道:“将军!这边离京城还是有些近,不若再出十里地。”
    胡烈道:“本帅自然有自己的看法,你不必多劝!”
    夜里,副将被胡烈召唤进帐中,二人饮酒谈话,却促不防听胡烈道:“王将军,不瞒你说,我有归顺之意久矣!”
    副将一时有些懵,端着酒樽道:“归顺……甚么?”
    胡烈朗声大笑,一把将桌边虎符拂在地上,居高临下问道:“我觑你是忠心耿耿,又足智多谋,心中稀才,于是向吾王提议先不杀你。如今我且问你,你是归顺吾王,还是不归顺!”
    副将气得手抖,一把将酒樽掷在地上,虎目通红道:“胡烈!你这个王八羔子,劣等胡人之子,岂真有忠心尔?你这个卑鄙小人,亏得圣上愿信你!你对得起京城百姓吗!”
    胡烈冷笑道:“若是为平兴帝孝命,我才是对不起天下苍生!”
    副将家中世代忠良,如何听得这些,只扬起脖子道:“你杀了我!我便是死,也不会归顺宵小之辈!”
    手起刀落,帐上溅起鲜红热血。
    胡烈的眼里却并没有多少可惜,只是顺手擦擦面颊上的血,嗤笑道:“不过是蠢钝之辈,我看走眼了!”
    隔日太阳升起时,平兴帝正抱着自己的爱妃相互以唇齿喂食。他多日的担惊受怕和疲惫,都在女人温柔的安抚中,渐渐缓解。
    这个女人不过是个江南小门小户女,谁知却别有一番韵味,生的珠圆玉润肤色润白,该瘦的地方却纤细柔媚得很,叫男人一见着,便能想到床笫之事。
    这样的美貌,也仅次于大长公主府中的寿安郡主了。那可真是京城一朵绝色牡丹,平兴帝去拜访大长公主时有幸惊鸿一瞥,只见到转身而去少女的半张雪白面容,却叫他日夜都惦记着,若不是大长公主威压太足,他是定然会把这个小姑娘纳进宫中的。
    那日以后,平兴帝便喜欢起了年轻肤白的少女,一样都是银杏一般的眼睛,略微上扬的唇瓣,可是却没人比得上当时惊鸿一瞥的少女,那般的风姿。
    当他正在细细品味爱妃美好的时候,却听到随侍的太监王成安发抖的尖细声音:“陛下!城门大开,叛军已经进城了!正……正往皇宫方向来!”
    平兴帝一下便清醒过来,不可置信道:“怎么回事?胡烈呢?胡烈去哪儿了!”
    太监哭丧着脸道:“胡将军临阵叛变,率领十万大军归顺了衡阳王了……就在昨夜子时……”
    平兴帝气得发抖,高声质问道:“那你这狗奴才,怎么不同朕说?!”
    太监匍匐在地上,哭着道:“昨儿个奴才不值夜,值夜的宫人说,您不让打搅和淑妃娘娘安寝,便不敢来报。”
    平兴帝一脚踹在太监心口上,咳血冷笑道:“就凭你这奴才,竟也敢嘲讽于朕!来人,拖出去……”
    这时候淑妃却一把按住平兴帝的肩膀,温柔道:“陛下,这么急是要做甚么?”
    平兴帝僵着身子,却注意到淑妃的手,又尖又利,正恰好扣住了他凸起的咽喉。
    淑妃扬起红唇,在他耳边细语呢喃:“陛下,要怪就怪您命不好罢,生在帝王家,却没那个帝王命呢……”
    鲜血从平兴帝的颈间缓缓流下,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肤色白皙的杏眼少女。那是他的淑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淑妃几乎嫌弃地任由平兴帝的身体滑落,自言自语道:“可怜哦。”
    平兴帝不死,主上如何登基?这个平兴帝,还不是个省油的灯,没用却不自知,成日贪欢,还要弄出各种乱子来,是个不大不小的变数。
    主上不喜欢变数,于是平兴帝也该死了。哦不,是羞愧自裁。
    况且呢,平兴帝去镇国公府里,回来就大肆采选肤色白皙的杏眼少女,目的也十分明显又令人发呕。
    所以啊,这个结局,也是他自己贪色所致,怪不得旁人。
    那个男人的珍宝,岂是旁人配觊觎的?
    衡阳王为圣君,又是民心所向,几乎没有任何杀伤破坏,便轻易占据了京城,更加命军医广布良药,救治被瘟疫感染的百姓。
    他的登基是众生所向,满朝文武就连个别老臣,都并无异议,但是赵蔺更是个耐得住性子的男人,这么多年的隐忍,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故而他却并不行登基大典。
    终于,前朝的隆平大长公主入宫,求见圣君。
    令朝臣愕然的是,新君竟然愿意见她。
    这个老妇人历经四朝,如今还要亲眼见证自己父皇一手建立起的周氏皇朝的覆灭,可是她却表现得异常淡然。
    她进宫,把自己手中,传闻中高祖皇帝赐予的白玉龙凤印递出去,冷然道:“从今往后,周氏皇朝不复存在,本宫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现在,轮到你了。”
    赵蔺长身玉立于窗前,在月色下露出一个很淡,却有些温柔的笑容:“无关诺言,这是朕此生最重要的事。”
    隆平大长公主回到府里,终于把一身公主朝服脱下,并压在了箱底。几十年了,她终于难得舒下一口气,仿佛肩上的担子,变得很轻很轻。
    她的孙女踏着月色进屋,婷婷袅袅的少女在月光下驻足,杏眼里透着浓浓的担忧。她只是轻轻拉着祖母的手,依靠在老太太身边,并不说话。
    程家老太太缓缓笑了笑,拍拍孙女的肩膀道:“孩子,不要为祖母担忧,我早就想通了。”
    阿瑜轻轻眨眼,低声问道:“您会不会恨他呢?”
    程老太太微笑起来:“为什么要恨呢?我的祖宗家业,是被不肖子孙败光的,这是必然的结局了,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可惜,叫百姓们陪着周氏一族蹉跎那么多年,是我们对不起他们。”
    阿瑜非常惊讶,祖母竟然把周家皇朝比作是自己的家业,难道皇室公主,不一般都把血脉荣耀看得比甚么都重的么?
    程老太太最后还是解释道:“我父亲,也就是你太外祖父在世的时候啊,他也说,哪有败不光的家业?只有不孝的子孙罢了。所以既然他都把天下比作家业,那你祖母我,也就没甚么好执着的了。”
    阿瑜觉得祖母心里定然是有些难过的,但她也的确想通了,如此她便也不想再提起这些了。
    只要确认过,祖母真的不会为此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体,那她也便释然了。
    嗯,释然归释然,可是阿瑜现下都已经十八岁了啊。
    照着程老太太的话说,那再不嫁出去,可就是老姑娘了!
    可是阿瑜有甚么法子?阿瑜也觉得非常绝望啊。
    瘟疫横行的那些年,京城几乎没几家人还行嫁娶之仪的,一方面是,保命最要紧,谁还有空纠结婚事儿呢?另一方面是,瘟疫实在太霸道了,谁都不敢确认,百万天地父母,要携手过一辈子的人,会不会第二日就得病死了。况且这时候生孩子更不是明智的举动,因为瘟疫这种东西,第一个盯上的便是幼儿和老人家,这几年出生的幼儿也越发少了,许多孩子都没能站住脚,这更导致了婚嫁业的低迷,大多数家族宁可不嫁不娶,也不想让子孙受苦。最可怜的是媒婆们,特别是官媒们,因为这种情况在勋贵家族中尤甚,她们不但要担心自己的身子骨,还非常担心自己会失了活计!
    所以,现在百病尽消了,大家都从昏沉的噩梦中摆脱出来了,才发现京城的大龄未嫁女一抓一大把……
    阿瑜这样的尚且算是年幼,更大的还有二十三四岁了,还待字闺中的。
    全京城的姑娘:恨嫁!
    全京城的男人们:想娶老婆!
    第82章
    改朝换代,百废待兴。
    百姓们对于改朝换代的惶恐,往往来源于不确定性,而新皇特赦因疫情罕见,百姓可蠲免钱粮,并彻底将税赋改重为轻,另特设灾蠲制,将来若有旱灾洪涝,则一样视情况蠲免赋税十中三,或十中五。
    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革新制度需要改进,故而新皇登基之后的政务十分繁重驳杂。
    繁杂到,短时间内空不出时间娶媳妇。
    阿瑜:……
    其实她完全可以理解,蔺叔叔是真的事体太多,毕竟改朝换代这样的事体,对于新君来说确实有许多原有制度需要落实完善,并有军权部下也需要巩固。
    但这并不能让她的心情变好起来。
    赵蔺虽来不及见她,可是赏赐下来的东西,每日都有许多。
    古玩珍宝,金银珠翠,一样不缺,并且每一件都是稀罕物什。
    皇帝没有言明到底送给谁,但是镇国公和老太太心里明白得很。
    但阿瑜真的缺这些东西么?
    说真的,她身为郡主,自小又是被娇惯大的,这些东西对于她而言不过是瞧个好玩罢了。他有空送这些,若是能写两封书信给她,那才更得她心意。
    于是阿瑜收到礼,便不乐地对着来送礼的太监道:“你把东西送回去,就说国公府地儿太小了,可装不下陛下这些金银珠宝,阿瑜是前朝郡主,更当不起这般恩赐。”
    太监:……??
    这个太监叫周鸿宝,在前朝宫中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小太监,如今新君登基,才得了些许重用,然而第一件差事就要搞砸了,也是非常尴尬。
    他悄咪咪看看这前朝的小郡主,哎哟喂,一张如花似玉被娇纵惯的小脸蛋呐,一看就是自小到大没吃过苦的。
    但这皇帝送的东西,哪能就……就这么随便退了?当是大街上买胭脂呢?
    况且陛下只说赏给镇国公府,又没说给这小郡主,怎么就跳出来瞎咧咧了呢?
    于是周太监就微笑道:“这个,姑娘啊……”
    老太太摸摸自家孙女的脑袋,发话了,慈祥道:“我家囡囡说了,不收,那就是不收,麻烦您退回宫里去罢。”
    镇国公也说:“对,不收。”
    周太监:“???”
    他现在觉得这世道真奇怪啊,新皇威严甚重,便是前朝老臣都没一个敢说瞎话。他杀伐果断,说一不二,没人说他不励精图治,但同时都觉得新皇十分淡漠不近人情。
    然而前朝的大长公主并镇国公还一个十几岁的小郡主,竟然胆敢公然不收陛下的东西,那也是十分匪夷所思了。
    说他们不想活了吧,仿佛也不是。不然这位大长公主怎么可能去投诚?
    说他们想活罢,老头老太都一副孙女儿说甚么就是甚么脑袋不清醒的溺爱样子,小姑娘也是一副娇纵高傲的样儿,这摆谱也不是这么摆的啊?圣人要是想拿捏,那这一家子都要死。
    然而更加可怕的事体还在后头。
    周太监颤颤巍巍回宫复命去了,跪在地上胆子都抖三抖,只敢埋头说了前因后果。
    不想日理万机的圣人倒是顿了顿,慢悠悠淡笑一声道:“算了。”
    周太监:……
    他能说甚么呢?
    陛下都说了,算了。他们这种做奴才的,这事儿也就算是办完咯,只当没发生过便是了,那是一丁点儿想头都不能有的。至于这事儿隐隐透露出的讯息,周鸿宝也说不上来。他心里有一杆称,就单纯觉得这前朝的国公府不简单。
    伴随着新的皇朝建立,前朝的贵族和宗亲们面对的是最叵测的前路。因为他们的存亡全部系于新皇一人,有些心中恐惧太甚的,则早在之前就流窜出了京城,选择了归隐山林。
    又有一部分对于血统和荣耀极为痴迷执着的,则选择了自杀以证忠诚,连带着院里的老小,全家皆没能幸免,可以说是改朝换代难以避免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