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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他朝林雪涅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应该说一声请原谅还是别的什么词。于是林雪涅向他开口问道:“你是他的父亲吗?”
    “是的。”随着男人的这句回答,被他抱在怀里的这个小男孩也正好笑了起来,并喊了他一声“爸爸。”
    闻言,林雪涅很快就说道:“那你以后可得注意了,他刚刚差点就自己走到马路上去了。”
    男人朝林雪涅点了点头,并说了声谢谢。可是在那之后,他就用另一门语言和自己怀里的儿子说起了什么。这是一门林雪涅虽不懂,却能够辨认出语种的语言——属于犹太人的语言,希伯来语。
    看着眼前的父子俩之间的相处,也听着眼前的那名父亲对他的儿子说出的,严厉中又带着许多爱意的话语,林雪涅到底还是停下了已经迈开的脚步,并转回身来对那名父亲说道:
    “请原谅,也许您会觉得我有些冒昧。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离开德国吧。这里对于犹太人来说,不会再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了。而且它还会变得越来越危险。”
    可没曾想,林雪涅的这番话语非但没有让眼前的这个说希伯来语的男人对她道一声谢谢,反而还让男人流露出戒备的神色,并且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孩子,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她。
    林雪涅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离开之后还要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什么吃人野兽一般看她的父亲,看着他抱着自己的孩子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而后,她才茫然失措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袭击事件的一天之后,仿佛每个德国人都知道了那名受袭的外交人员“恩斯特·冯·拉特”的名字,并且仿佛每个德国人都在关心着这名身中两枪的,对于犹太人其实还有着深刻同情的29岁外交秘书的伤情,希望他能够奇迹般地好起来。
    可他的医生终于还是在两天后,也就是11月9日的晚上宣布了他的不治身亡。
    这是一个对待犹太人素来强硬、也有着历史悠久的反犹传统、甚至在一百多年前就曾把许多在本国居住的犹太人赶去波兰的国家。
    当他们得知了“恩斯特·冯·拉特”之死的时候,他们究竟会是有多么的愤怒。
    而当纳粹的高官们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则正好要开始啤酒屋政变15周年的纪念活动。
    15年前,纳粹党的领袖阿道夫·希特勒正是在这间啤酒屋里发动了政.变,意图推翻魏玛共和国的统治,却是并未能够得偿所愿,甚至还被巴伐利亚政府解散了他们的冲锋队,也将阿道夫·希特勒送进了监狱。
    现在,当年的失败者已经夺取了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成为了绝对的统治者。而纳粹党的高官们就聚集在这里,看向坐在正中位置的阿道夫·希特勒,等待他因恩斯特·冯·拉特之死而发表演说。
    雪一般的沉静代替了冬日的啤酒屋里本应有的畅快与热闹。而在这片沉静中,出席了这场纪念活动的纳粹高官们却分明听到了寒风呼啸的声音……
    大火燃烧起来。
    它照亮了那些遍布德国的犹太教堂、商店、与住房,与散落满地的窗玻璃碎片,还有叫骂声和哭声一起划破黑夜,成为了一幅名为“水晶之夜”的画卷。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170章 chapter 171
    在11月9日的晚上, 袭击突然爆发。
    尽管生性谨慎的犹太人早就料到了那名德国驻巴黎的外交人员的遇袭很可能会遭至德国人对他们的仇恨, 也因此而减少了外出。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们会遭受这样一场波及全国的, 付诸以武力的报复。
    首先动手的, 是在党卫军指挥下的冲锋队队员, 以及希特勒的青年军成员。他们穿上了自己在平日里所会穿的常服, 伪装成普通德国人的样子高喊起口号,并砸碎了犹太人的窗玻璃,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犹太人的教堂和商店。
    随着他们看似自发,实际上却井然有序的行动,德国民众中对于犹太人深恶痛绝的那一批人也被煽动起来。他们从自己的家里冲出来, 并跟着每条街道上的那些冲在最前面的领头人,捡起地上的石头,向着那些犹太人抛掷出去。
    一些店主连夜赶回自己的商店, 企图保护自己珍贵的财产,却是被人动作粗鲁地拉开,甚至是殴打。如果他们企图反抗, 甚至是挥舞起棍子打跑自己店前的那些人,他们就会被抓走。被抓去一个他们在此前从未见到过的可怕地方。
    而这样的可怕场景持续了整整一晚上也没有停止。
    第二天的早上, 由于艾伯赫特的特别关照,他在党卫军内部的一位下属来到林雪涅家的楼下, 并开车送她去到她上班的地方。
    “格罗伊茨上尉是正确的,这两天很不太平,您如果还像往常一样走在街上肯定很不安全。”
    林雪涅不知道艾伯赫特是怎么向他的这位下属解释的她的身份, 以及两人的关系,那名看起来比艾伯赫特还要稍年轻一些的,身穿黑色制服的军官在对待林雪涅时态度谦和有礼。当他用这种平和而又关心的语气说出这些话语的时候,林雪涅怎么都无法把这个人和街上正在施加着暴行的那些人联系在一起。
    可只要仔细分辨他说着这些话语时的语气,你就能明白,这个年轻人对于街上正在发生的那一切都是赞同的。
    “老实说我们有时候也分不清他们。如果每个犹太男人都能头上戴着那顶小帽子,那区分犹太人和非犹太人就就容易得多了。昨天晚上就有一些我们的本国公民被当成犹太人了。他们现在的情况都不太好,我们也正在登记和寻找那些误伤了德国人的家伙,也会给那些被误伤的人免去那些医疗费用。”
    由于许多街道上的路况都并不好,因此那名特意来送林雪涅上班的党卫军军官饶了一段远路。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对林雪涅多说了两句,并在那之后“嘶”了一声,并在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向林雪涅问道:“您能别告诉格罗伊茨上尉,我和您说起过这些吗?”
    当那名年轻的军官转过头来的时候,他会发现坐在后排座位上的那名年轻女性似乎已经被街道上的情形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她的那双黑色的眼睛睁大着,仿佛想要记下眼前的这一切,又似乎有些懵了。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属于女人的哭叫声传来。就在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头上戴着小帽子的,手上举着一把斧子且身材魁梧的男人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人则一哄而上,痛打刚刚伤了他们的那个犹太男人。
    “我去看看前面怎么了!”
    或许是笃定林雪涅只要坐在这辆车上就一定会是安全的,弄不清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路况又是如何的这名党卫军军官在对林雪涅说出了这句话后就下车往前查看去了。
    就是在此时,林雪涅看到了从一栋民居里伸出脑袋探望着的亚洲面孔,又或者说……中国面孔。他们躲在楼道里,又难掩对于前面所发生的那些事的好奇。
    很快,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她说着让林雪涅感到熟悉的乡音,责备她的几个同学,并喊人别再往外张望。就在那几张年轻而鲜活的面孔要转回头去的时候,他们的视线对上了正坐在车里的林雪涅。
    他们之间虽没有隔着一个很远的距离,可林雪涅依旧可以辨认出那几张面孔上的每一种情绪,并甚至还能听到他们在看到自己时所发出的“咦”的一声。
    不等林雪涅和那几个中国人进行更多的交流,那名往前跑了几步的日耳曼人就跑了回来,并对林雪涅说道:“前面是一个犹太人聚集区,我们得换一条路走。”
    说着,他就在上车后很快倒起车来。
    随着车子的发动,他们很快就开到了几条街之外。而仅仅是在这点距离以外的地方,街上就又是另一幅模样了。
    愤怒而激动的人群聚在一起,而一个看起来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则就站在几节台阶之上的位置向这些人发表她的演说。
    “是,这些犹太人当中一定是有着无辜者的。不可能这个群体中的每一个人都对我们抱有着深深的仇恨并且伺机而动。但那又怎么样呢!在犹太袭击中丧命的那名德国外交官难道就不无辜了吗?他还是一名对于犹太人抱有同情的德国人,可犹太人有因为这样的理由就放过他吗!没有!那个男孩才只有十七岁!可他根本就不在乎被他盯上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们也不应该比我们的敌人更仁慈!”
    随着这个女人说出铿锵有力的那些句子,周围的那些人都疯狂起来,并不断地为她的演说而叫好。而更可怕的时候,当那些有力而充满着攻击性的语句在林雪涅的耳边响起,就连她也有了瞬间的失神,并在产生疑惑后问自己:那个人说的真的是不对的吗?
    这样的念头才一起来,林雪涅就连忙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并摇起头来。
    但在那之后,先前的那个和她打了一个照面的中国女学生年轻而稚嫩的脸蛋就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怎么也无法挥之而去。
    那让她开始去思考,在水晶之夜爆发之后,欧洲形势逐渐严峻起来的那一天天里,生活在二战德国的那些她的国人们会怎样。
    而一旦她想起这个问题,就再也无法停止脑海中闪现的那一幕幕,一幕幕的画面。
    11月10的晚上,在犹太人的住宅、商店、以及房屋上燃烧了一整天的大火终于熄灭。而诉说着暴力的声音也渐渐停止,仅仅余下女人们的哭泣声。
    阿道夫·希特勒并没有想过要隐瞒这场在德国的多座城市同时发生的报复行为,而欧洲的多家报刊媒体上也都报道了这起事件。但也仅仅只是这样,如此而已。
    尽管那名年仅十七岁的犹太少年以如此极.端的行为来引起了整个欧洲对他们这些犹太人命运的关注。可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少人是真正想要帮助他们的。
    这样不顾自己生死的举动,却仅仅只是引来了仇恨和报复。
    可是狱中的赫舍尔·格林斯潘在知道这件事后究竟会是作何感想却已经没有人去关心了。
    他成功地把和他一样的,成千上万的犹太人带到了公众的面前,自己却被遗忘在了角落。
    他枪杀了一个自己眼中的仇人,却换来了数以千万计的同胞们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的时候,这只是一场被震怒掀起的报复行动。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成为了当权者手中的一杆枪。一杆瞄准这些富有的,做梦都想要复国却并不强大的犹太人的枪。一杆无往不利的,可以化作千种形态的枪。
    很快,秘密警察的全国领袖戈林提出要向德国犹太人索要十亿帝国马克,以作为这些犹太人对于巴黎事件的赎罪金。他下令,所有在德居住的犹太人必须在规定期限内把全部财产的20%上缴给德国的税务部门。
    一万一千余名犹太人被关进集中营,并只在同意为了纳粹帝国的“雅利安化”放弃所有财产且移居他国的情况下才能够被释放。
    当权者以国家的名义向整整一个族群进行勒索,这种事在过去根本闻所未闻。
    但在1938年的11月,犹太人还拥有选择的权利——放弃所有,然后离开这个国家的权利。
    在1938年的11月,也没有人会想到,不久以后这样的“审判”还会逐渐蔓延至其它更多的族群。
    被纳粹政权认定为“劣等人”的犹太人、波兰人、苏联人、吉普赛人、新提人。
    甚至是拥有“雅利安血统”的研究圣经者、与社会格格不入者、领取救济者、有前科的刑事犯、同性恋、性.生活放荡者、改行者……
    在这样的“大清洗”中,人们最终将会意识到,没有什么人会是绝对安全,并且永远安全的。
    第171章 chapter 172
    1939年5月,
    柏林, 华人街。
    “您好,我听说您这里办的华人报纸在旅居德国的中国人里很有影响力。也有很多同胞都一直在关注着你们的报纸。”
    “林小姐过誉了。我们这里只是学生团体自发印刷了报纸, 性质和您供职的《施普雷河日报》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说是半卖半送, 但基本上都是送的比较多, 也没有报停会卖我们的报纸。基本都是学生和当地同胞之间互相传递。当然, 我们也会在华人街的一些餐馆和商店里寄卖报纸,但是传播的力度和影响力也是很有限的。”
    四月的时候,林雪涅在想了好久之后几经辗转,并最终找到了一家由中国学生群体创办,并由当地华商资助的, 不定期发行报纸。
    虽说林雪涅现在也算是进入到了德国的新闻报刊界,并且也认识多家报纸的记者。但她所注意到的这家华人报纸却和她所在的这个群体不是一个路数的。因此她好容易才和对方接上了头,并有了这次会面。
    显然这份报纸的负责人自己都对林雪涅的约见感到十分意外。
    他不是不知道《施普雷河日报》的记者雪涅·林。但由于林雪涅在报纸上的署名并不是她名字的中文拼音, 而是德语单词“雪”,这名负责人怎么都没能相想到,那名曾在战争几乎一触即发的时候只身前往德国与捷克斯洛伐克的边界, 并拍下了珍贵照片,在业界很受好评的女记者竟是他们的同胞。
    而现在, 他的这位同胞不仅主动找到了他,并还向提出了想要为他的报纸供稿的请求。这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如果说, 我想要在你们的报纸上刊登一篇我的文章,这样的请求是可能实现的吗?”
    “当然!这会是我们的荣幸!但是请原谅,因为我们的报纸基本没有办法得到盈利, 所以给您的稿费……”
    “不,我不需要稿费。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刊登我的这篇文章。”
    当林雪涅把话说到这里时,报纸的负责人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并谨慎地向林雪涅问道:“请问您想要发表一篇怎样的文章?”
    然后,他就听到林雪涅回答他说:
    “一篇劝说所有居住在德国的中国人离开这里的文章。稿子我已经带来了。”
    …………
    “近来苏联人的间谍行动已经十分猖狂了。从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到立陶宛,还有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到处都有他们扶持的力量在渗透。”
    “这些从苏联渗透过来的力量是想要获取情报吗?”
    “不,如果他们有意识地进行间谍活动,那样反而会让我们的工作变得更简单。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布尔什维克主义者的活动并不寻求得到些什么,而仅仅是想要把他们的思想和理念传播出去。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受苏联扶持的。这样,找出他们,再分辨出他们就很难了。”
    在党卫军的指挥部,有几名和艾伯赫特同级别的,或是等级更低一些的,负责情报的军官正在就近来渗透进德国的那股布尔什维克力量进行信息互换。一份拥有嫌疑的人员以及社团组织的名单摆在了他们的桌子上。
    当艾伯赫特开始阅读这份名单的时候,他很快就在那份名单中看到了一个华人团体的名字。那是一个会不定期发行报纸的华人团体,由于党卫军的情报组织并不清楚应该怎样来为他们命名,就干脆用他们发行的那份报纸的名字来作为他们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艾伯赫特的视线在那段介绍上停留了数秒钟,坐在他身旁的一名党卫军中尉适时地开口解释道:
    “这个中国人团体是我负责的,我已经盯了他们很久了。他们会在不定期地在他们的报纸上散播一些红色言论,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自发的组织,做得也很隐蔽。但是两个月前他们和一个在我们的档案中有记录的共产国际专员有了接触。这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你还给他们做了剪报?”
    说出了这句话的艾伯赫特不禁看向这本资料本的后续内容。发现他的这名同僚不仅给出了简略概要的信息,还在上面附了那份报纸上的部分内容。
    或许是因为中文这门语言在此时的欧洲实在是太少见太少见了,很少有能够翻译它的人。这位党卫军的情报官为了能够了解这个华侨团体,也是请了对自己的工作并不知情的中国在德留学生来对此进行翻译。
    但即便是这样,想要将他们的每一期报纸都逐字翻译下来还是很困难。因此,那名情报官只是查取了一些具有红色含义的字眼,并让手下人帮忙比对,然后将其标注出来,仅仅是翻译出那一句话,或者是与之相关的一段话。
    可是有一篇文章除外,它得到了被通篇翻译的待遇。
    显然其它情报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向坐在艾伯赫特身旁的那名情报官问道:“为什么这篇文章被完全翻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