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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姜鹿尔的脖子被凭札的绳子拉紧,她拽住绳子让自己至少能说话:“还给我。”
    “不还。”
    背上蠢~蠢~欲~动的伤口有轻微的裂痛感,她鼻尖沁出冷汗,湿热的空气中,手指却冰凉刺骨。
    姜鹿尔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爱雅丝毫不让,僵持中,熟悉的男人们大声起哄。
    “爱雅,我出两块,今晚跟我。”
    “哈哈,爱雅,凭札我也有,你愿看多久看多久。”
    “我有比凭札更好的东西……”
    爱雅眉眼柔媚,手上的力道却没小用。而姜鹿尔半坐的姿势让她不得不为了极力绷紧肩膀,伤口的痛楚越来越明显,她咬住牙,不肯让自己多靠近对方一寸。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爱雅忽然勾起嘴角,手上力道一松,“还你就是。”猝不及的防姜鹿尔顿时仰面摔倒。
    肩膀如同重重挨了一拳,头重重磕到在铁板上,发出让人心紧的闷响。
    血立刻从后背下缓缓蔓延开,殷~红刺目。
    常福半是迟疑半是惊奇:“啊,不会是摔死了吧。”
    静了半晌,矿区的小头目收起看好戏的脸,大声喊人群后还在一个个点数算兑换钱的昌阿伯:“昌伯,昌伯!救人,快救人!”
    正在用指头比着点数的黑脸干瘦老头子一脸不悦:“叫我又忘了数。”他又将数过的一堆钱排开来,一个个卷好,装进他三层的黑布袋子里,牢牢挂在腰间,这才从人群后挤出来。
    妖~艳的女人们紧紧盯着他腰间鼓鼓的钱袋,笑出百般手段,有几个从裙边伸出腿,露出纤细~腰~肢上的腰铃。
    但他一个也不看。
    小头目站在车子旁神色紧张,刚刚花钱的契工还没上工就出了事,路钱都没做出来,过两日李家就要来巡场,叫他怎么交代。
    ??? 其他新人都被赶下了车,探头探脑站在外边,有的看姜鹿尔,有的看摸着指甲面上镇定的爱雅。
    “又谁昏了?”
    上一月,有个新人被爱雅挑中了,兴奋过头竟当场昏倒了去。
    昌阿伯其实年纪并不大,四十多岁,但川字纹和八字纹明显,一副为生活所累的老相。他不是契工,而是正正经经雇来的,来了并不久。据说到南洋的时候身上连衣服都没有,只有一条裤子。
    ?? 一是矿主的同乡,且做乡下时帮过厨,又识得一些草药,所以得了照顾专门在矿区负责华人矿工的饮食和头疼脑热的简单治疗。
    他节约到极点,如今挣得钱了,却一分钱也不舍得花,一张张都裹好,整整齐齐收起来。钱多了,吝啬的性子更是明显,哪怕一粒半仙的金鸡纳霜都要在他的记账簿上按个手印。
    越有钱越抠,越抠越有钱。
    昌阿伯不识字,借东西都得画图,按手印,一年下来,一本厚厚的记账簿也不过画上四五页。
    昌阿伯走过去,血腥味已经飘散开来,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伤势怕是不简单。
    他在小头目紧张的催促下爬上车,蹲在姜鹿尔旁边,看了看地上的血——抬到屋子里去少不得脏了床,换洗皂灰就是一笔;
    这伤口还得包扎,瞧她身上也没有好料子可用——又得费;
    ??? 关键是血流了这么多,身子这么弱,个头都没长熟,能不能捱住都是个问题——刚刚那两笔就回不来了。
    他打定主意,就将手指作样比到姜鹿尔喉咙旁,预备按一按她颈脉就宣布不治这个不幸的消息。
    但是在他手指探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
    ???
    鸟鸣。阳光。
    姜鹿尔醒过来的时候天大亮,闷热的房间里没开窗,阳光透过缝隙在屋子里肆意穿梭。
    她睁开眼睛。肩膀的痛仍然明显,提醒她自己还活着,低烧带来的头晕和乏力被久睡后的饥饿取代。
    她低下头,白色的粗布在肩背上裹了两圈,衣裳乱而不散且有异味:并没有人帮她更过衣。
    ?
    ??  ? 屋子里飘荡着比异味更引人的食物浓香——鱼肉的香味。她嗅嗅鼻子,循着味道转过头去,在床尾巴柜上发现一个盖着的碗,她爬起来,打开上面盖子。
    ??? 香喷喷的鱼面泡在热气腾腾的汤里,周围是各种各样的香料调味品,姜鹿尔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  ? 是给自己的吗?
    ??  ? 这是纯鱼肉打制而成的鱼肉面条。松软香脆,味鲜爽口。母亲幼时曾留给她的味道,再加上上汤配以适当的调味料。泡熟之时,喷香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面看来没问题,但是汤闻起来似乎少了点东西,姜鹿尔心头一动,在旁边的调料里面拨~弄找到一味,捻起调料正迟疑,忽听外间传来脚步声,她手一抖,调料掉了进去。仓促间,已经来不及打捞,姜鹿尔连忙盖好碗躺回床上装鹌鹑。
    ???? 进来的是昌阿伯和一个陌生男人。
    ???? “喏,这是爱雅托我转交给他的,这药是从她的神庙求来的。爱雅还说,那天她挺抱歉的。”
    ???? “她怎么不自己来?”昌阿伯推开门。
    ???? “她们寺庙新的资助要求出来了,现在可没有时间,昨晚连夜就去岛西了。”
    ?
    ????? 岛西是简家的地盘。
    ?
    ???  ? 昌阿伯没说话,过了一会那个男人很遗憾道:“真不明白什么样的母亲会给女儿选这样的路。好好的做什么不好做娼。”
    ?  “她母亲也是没办法。这是他们的信仰。在她们的信念里,就是娼也是佛陀之娼。”
    ?
    ? ?  ? 那人问:“什么叫佛陀之娼。”
    昌阿伯声音有点沙哑:“一个妇人,如果事先许了愿。那么,当她生下一个美丽的女孩以后,就要带着女儿,去到佛陀面前,把她献给佛陀。这个母亲还要在街市上为她找一间房子,挂上彩帘,让她坐在椅子上,等待客人。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付出一笔赏钱,就可以做他想做的事。这个女子,把每次积攒起来的皮肉钱,送去给寺院的方丈,作为资助寺庙的费用。这就是佛陀之娼。”
    “那还是个娼。”男人可惜,“而且一辈子都赎不了身。虎毒不食子,哪有父母眼睁睁看着女儿跳火坑的。”
    ???? 男人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多给了爱雅的那一块钱,定是叫她给资给寺庙了。
    ?
    ???? 昌阿伯说完了,心情也跟着坏起来,他黑着脸拿着东西走进房间,这是他独居的亚答屋,存下的所有好东西都小心翼翼收在这里。
    他先瞟了一眼床上仍在“昏睡”的姜鹿尔。然后走到床尾,将精心炮制的面端出去,放在来人干净整洁的托盘上。
    ???? “面好了。送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顺利啊!小天使们。
    周四上榜,在幻言频道,第一次推荐鞭腿,为了能到中间位置,小天使顺手收藏一个吧。
    第九章
    端面的男人走出去,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姜鹿尔干躺着心里着急,又不能睁开眼睛,正纠结中。
    忽听得身前有人说话:“行了。知道你醒了,别装睡。”
    姜鹿尔只得睁开眼睛。
    昌阿伯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个蓝皮线装大本子,一边蘸着口水翻页,一边喋喋不休。
    “醒了就好,来,先画个押。”他把本子递给姜鹿尔,上面歪歪斜斜画着一块布,两个饼,饼旁边画了一个红薯模样的图。
    “包扎的布四尺、红薯饼两个——这些都算我借你的。”他戳戳旁边,“这,按个手印。”
    姜鹿尔脑子有些僵。
    饼?饼在哪里。
    “不劳动者不得食。”像看透她心思,昌阿伯从衣服兜里取出两个小饼,“这个,自然算借。”
    他递过去,姜鹿尔只迟疑了一秒,立刻接过来,先咬了一口到肚子里。
    “草药呢,我就在林子边扯的——不算钱。不过,你好了,也得扯了回来还我。”他说完,皱着眉头看姜鹿尔躺的那草木褥子,“这、这、这些脏了,都归你洗,不能用我份例的皂灰……”
    姜鹿尔两个窝头都下了肚,听到昌阿伯终于说到重点:“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打下手,厨房的事情要做,菜园子要管,我的衣服也归你洗。一件件,一样样,做得不仔细,就仔细你的皮。”他板着脸表明自己的态度,“我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
    姜鹿尔一呆,幸运来得太突然,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愣着干什么?要我请你不成。”
    姜鹿尔一下有了精神,麻溜下了床,晃了两晃才稳住身子,脸上露出老黄牛的勤恳表情:“都听您吩咐——我先洗什么?”
    昌阿伯一大堆克己勤勉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张了张嘴,半晌:“先洗洗你自己吧。”
    他走到门口,似乎不满意自己的发挥,又补充一句:“臭的我牙疼。”
    免去了锡湖挑担那样的搏命活以及能平静安全的养伤,就算昌阿伯平时对她呼来喝去脾气怪异,姜鹿尔也从心里感激。
    更何况,他总是“关键”时候提点她。
    比如看见她盯着矿区里面某个耳环垂到肩膀上的妇人看时就会提醒她:“他们族很早以前吃人的,喜欢收人头。”
    比如她无意中想念红烧肉时:“喏,马拉都人上一次就是在这里把那个偷吃大~肉的男人吊死的,长绳子拖出去挂在树上。”
    比如她偶尔生出窥探丛林的念头时:“诶,上次就是那蟒蛇从这里爬出来,发现的时候,人都被吃了一半了。”
    几次以后,伤病未愈的姜鹿尔果断将活动范围限制在后厨和这排亚答屋,日日勤恳做事,一分活十分力,一点懒也不偷,昌阿伯得意自己看人的眼光和教诲,从此更是精益求精,姜鹿尔每日挨骂的口水都有几大碗。
    但这样的距离让她心安。
    当然,偶尔也有相处愉快的时候。
    昌阿伯的拿手食物有两样,一是鱼面,一是手抓面。
    上一回鱼面送去后,不过隔了一天,那边忽的又派人来定,昌阿伯异常费心,亲手做好鱼面,将屋子里珍藏的料一一配好,瞧着泡熟入味了,这才由着随从端走,结果那天端回来的碗里汤和面剩了一半。
    昌阿伯脸上跟挨了巴掌似的难看。
    他在这矿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李家时不时想要尝一尝纯粹的家乡人做的家乡口味,三五天,七八天,来矿上巡视的时候都会派人来取一份汤头美味,这也是他在矿区特殊地位的重要基础。
    可是今天……
    姜鹿尔心里隐隐猜到什么,寻个由头说想要帮昌阿伯分担学习一下。
    他虽心情不好,倒不吝啬教姜鹿尔,但姜鹿尔的肩上有伤,用纯鱼肉打面不得力,昌阿伯难得没赏她几句冷话,只换个轻松的,让姜鹿尔试着调料,第一次喝了她上汤配出的料,他皱了皱眉,姜鹿尔有些紧张:“阿伯,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又喝了口,眉眼松开了些,“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