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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只能拖着!”皇帝发泄般将自己重重砸在椅子上,“真是不痛快!朕是个皇帝,却要用这近似无赖的法子来对付他们。”
    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外头时不时的高喊声。
    玖荷安慰道:“其实现在是陛下占了优势。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急匆匆的上书,就是因为再拖下去他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玖荷眉毛也竖了起来,“华一然听见陛下要朝臣推选人手入内阁,自知地位不保,便迫不及待上书弹劾世子,这哪儿有一点是为了百姓为了社稷?全都是私心,是为了他的权势,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次辅!”
    卓长东也是一样的说法,“他们本该在把我还有妹妹两个都弹劾下来之后,等到他们的名声升到顶点之时再上书赶王爷出京的,甚至也不该是这样的场合,要在早朝之时,当着群臣的面,才好显出他华一然来。”
    “可是现在他明显是匆匆忙忙召集了手下,他已经自乱阵脚,那便离失败不远了!”
    皇帝何尝不是这样想,他甚至还想过要培养副手,要绕过那张名单上的官员行事,只是这过程并不容易,中间还有忍受华一然这等人时不时的骚扰。
    一想到这个,他便没法冷静了,只是被玖荷还有卓长东这么一说,皇帝再次有了信心,高声道:“王显!去叫饭来!”又对玖荷笑笑道:“宫里申时二刻下钥,朕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胆子在宫里过夜!那时候朕可就有法子对付他们!”
    “要么脑袋,要么去净身房,他们总得留下一样东西才好!”
    第86章
    皇帝对上正七品的监察御史, 是敢显示自己的雷霆之怒的, 廷杖, 甚至打死几个也不在话下,因为都察院一共一百一十监察御史, 要么是才进入朝廷的新人, 要么是苦熬多年不得升迁之人, 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了, 最多也就是给京城增加一两月的谈资。
    况且这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一来弹劾是御史的升迁之道,二来被拉拢做了马前卒,究竟是个什么下场,难道他们不知道吗?
    但是对上比方侍郎、尚书这样的官职,皇帝就要想一想了, 因为能做到这样的位置,身后无一不是一大群的门生、同窗, 这样的人一旦处理不好,动辄便是朝廷大乱……加上皇帝亲政不过数月, 打算趁着机会浑水摸鱼的人也不再少数。
    比方太后当政那几年, 用的最多的便是平衡。内阁大学士被她巧妙的维持在了三个人这个水平,永远不能达成真正一致的意见。
    至于其他朝臣,你反对哀家?好, 那哀家便支持你的政敌,扶持你门下最有前途的弟子。这么一来二去的,虽然太后对治国理政没有什么心得, 她甚至一辈子都没出过京城,进了皇宫之后几十年更是只出去过一次——给先帝送葬,但是掌握住了平衡这两个字,这十几年也没出过太大的乱子,除了钱家越发的有钱了。
    再加上原来齐家人的评语:太后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这十几年下来,朝臣们的中庸之道是越发的熟练了,只要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下头百姓过得什么日子,能糊弄过去算完事儿。
    但是皇帝不一样,他年轻有朝气,又有一群朝臣在他面前不叫他的眼睛被蒙上——且不说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就注定了皇帝不能跟太后一样,要平衡要中庸。
    再说了,他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跟终究只能是过客的太后不一样,他要的是个至高无上的权力,要所有人都不能糊弄他!
    所以这一下午,皇帝如同困兽一般在御书房不停的踱步,不停地说:“朕饶不了他们!朕一个都不能放过他们!”
    玖荷还有卓长东不住的给皇帝打气,等到皇帝的班底建立起来,等到他的威望竖起来了,这些人便不战而败,任他揉捏了。
    只是要在御书房里坐一个下午……玖荷索性叫王显拿了布匹针线来,给小皇帝还有卓长东一人做了个荷包。因为不用绣花,只是裁剪缝补,动作很是迅速。
    玖荷虽然自诩针线活不错儿,但是绣花这等精细的东西她也的确拿不出手,索性像是做百家衣一样,将各色布匹都剪了一小块下来,拼了个五彩斑斓的荷包。
    “姐姐手真巧!”皇帝在一边夸奖道,又拿了荷包往自己腰间挂上,“给他做的可不能像我这个一样好看!”
    玖荷笑了起来,“你这真是——宫里上进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精细到了极点。”她指着皇帝的扇坠,“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还能编出五福的样子来。这手艺可比我好多啦!”
    “那我也要带上!”
    玖荷那个荷包本来就好几个颜色拼在一起的,被明黄色的龙袍一衬,越发的醒目了。
    三人在御书房里头坐了一个下午,等到外头的日晷到了申时一刻,那些跪在御书房外头不住的喊“国无二主”的大臣面面相觑,这个时候不走也不行了,在皇宫里头过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罪名。
    众人就算是再不想走,也只得捶了捶因为跪了快两个时辰而变得僵硬的腿,互相扶持着出了皇宫。
    皇帝看着他们的背影,“戎东边关百废待兴,江南一带又有水患,西南还有瑶民作乱,他们抛下正事一概不理,全盯着朕的家人,他们就是这么当朝廷命官的!”
    “当初太后家人作乱,他们干什么去了?不过是看着朕年轻,以为朕软弱可欺罢了!”皇帝看着他们的眼神越发的阴冷。
    玖荷这次没有劝,皇帝受了这许多气,总是要发泄出来的才好,只是她想起午门扔出来的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不由得心下一颤,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出去?”
    皇帝叫王显送他们,又赏赐了些宝物。
    给卓长东的是工部上进的新式铠甲,原本的整张铁皮用纵横交错的铁链子代替,比现在军中用的更轻薄,关节地方用牛皮代替了原来的铁皮,活动也更加灵敏了。
    这东西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意义,因为这铠甲现在还是个样品,他们做出来头一件是给皇帝看个新鲜,顺带讲解的,而且也不是按照卓长东的尺寸做的。
    被迫辞官又怎么了?只要他还是这个皇帝,他就绝对不叫自己家里人吃亏,有种他们把皇帝也罢免了!
    至于给玖荷的东西,就更加的醒目了。
    各个地方的府衙都有镇守太监,各地的军中也有守备太监,军中的暂且不提,府衙的镇守太监就相当于皇帝在全国各处的采买,还是私人的采买,进出一概走的都是皇帝的内库,一点扯不上朝政。
    太监采买的都是什么东西呢?
    皇宫里头除了一个皇帝,剩下的可都是女人,而且小皇帝才刚亲政,还没功夫表现出来自己的喜好,所以各处太监上进的,多半还是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等等。
    这样的东西皇帝短期之内还都用不上,便大笔一挥,又是好几口箱子从内库抬了出来,全部送到了睿王府。
    跟鸽子蛋差不多大小的金色珍珠,还有珊瑚造景,玖荷看了一眼便觉得胆战心惊了,正想推辞,皇帝正色道:“这是为了做个姿态。”
    “叫他们都看看,朕这样旗帜鲜明的表态,很快就会有人跳出来给朕做先锋了!”
    玖荷恍然大悟,又道:“既然如此,不如给薛诣正也送一份去,再叫王公公同我们一起回去,驾上内监的马车,咱们从午门出去!”
    皇帝连声称好,王显急忙差人准备东西,又领了出宫的牌子,这才跟着玖荷他们一起出了皇宫。
    慈宁宫里头,听见他们这番大张旗鼓的动作,太后冷笑一声,“倒也不算太傻。”
    桂月给续了茶,太后抿了两口,思忖道:“快要八月十五了,他虽然对哀家这个太后很是不尊,不过他毕竟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哀家帮他一把。”
    话虽如此,可是太后脸上那笑容,还有说话的语调,分明就不是想帮人的,桂月小心问道:“请太后示下。”
    “皇帝已经十六了。别的皇帝都是先大婚再亲政,咱们这个反了过来,哀家给他补上,咱们办个宴席,就说哀家喜欢热闹,请京中贵女进来赏月赏菊吃蟹,你再去放个消息,就说要挑皇后了。”
    桂月迟疑片刻又问,“全请贵女?会不会太醒目了些?”
    太后皱皱眉头,又道:“那再放一条消息出去,就说庄仪君主认回来许多日子,却还没怎么公开露过面,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叫大家认一认她。”太后想起上次睿王府及其不成功的宴席,嘴角翘了起来。
    “再把哀家的侄儿侄女儿,廖将军,还有皇室宗亲里没成亲的男男女女都请来,哀家已经给她们制造了好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她们的了!”
    桂月点头应是,不过这会儿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太后也没催着她立即去办。
    桂月扶着太后起来,太后忽然冷哼了一声,道:“哀家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姓卓的没一个有良心!”
    这里头说的姓卓的可不止一个,桂月急忙把头低了下来。
    “瞧瞧他早朝时候说的都是什么话。开恩科,还说今年怕是太紧迫,又怕学子来不及赶过来,所以恩科会试放在今年,恩科殿试放在明年,还说为了显示朝廷重视学子,明年新年后一开笔就先殿试——”太后一口气说了一大段,顾不上吸气,只觉得胸口发闷头还有点晕,急忙坐了下来。
    “哪有会试殿中间隔上两三个月的!还是以为哀家看不出来?”太后愤怒的拍着桌子,手上的镯子,还有桌上的茶杯都发出叮叮咚咚的撞击声音。
    “若是在今年殿试,他换不得年号,那这些新科进士们便是圣平年间中的进士,又怎么能算是他的恩科呢!他要等到明年换了年号才好叫这些人会试!这真是把哀家的脸往地上扔,扔完了还要再踩一踩!”
    桂月急忙道:“方才报信的那太监不是说朝臣推举了钱少爷做羽林卫大将军?兴许陛下是气不过?您养了他这么些年,陛下又怎么会不孝顺。”
    “你不用给他开脱。”太后瞪了她一眼,“皇帝是先说了科举,然后他们才推举了钱易!当然这些朝臣也没什么好心眼就是!横竖羽林卫大将军这个位置他们抢不到手里,推了钱易出来正好一举两得。”
    “不管成不成功都能叫哀家跟皇帝生分——不过廖将军这个时候跳出来有点奇怪啊。”太后若有所思走到了小厅。
    玖荷跟卓长东,带着一大堆东西,特意从午门出来,又吩咐车夫慢慢地走,回到王府已经是酉正,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
    玖荷一回到王府便觉得饥肠辘辘,肚子还叫了两声,她有点不好意的跟卓长东笑了笑,撂下一句“我先回去洗漱”便逃一般的走了。
    卓长东的声音带着笑意,道:“我去把东西入库,一会去你那儿吃饭,省得开两处火。”
    回到屋里,罗妈妈迎了上来,犹豫很久才问道:“世子爷……真的辞官了?”
    玖荷微微点头,罗妈妈立即便是一脸的愤慨,“这都是什么事儿!这些官员都好管别人家里的事情,当年王爷要迎娶王妃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反对,找了些奇奇怪怪连听都听不懂的理由——”
    罗妈妈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玖荷脸上挂满了微笑,原本她还以为——她其实是有点忧心的,害怕罗妈妈伤心,又害怕罗妈妈责备她,像羽林卫的那些士兵一样,觉得是她害得世子丢了官,没想她是这个反应。
    不对……她既然听说了世子爷辞官的消息,又怎么会没听见他们要赶王爷出京的消息?
    玖荷疑惑道:“您就听说了这一条?”
    罗妈妈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不用担心王爷,当年他娶王妃的时候连先帝都反对,现在孩子都有三个了。”她推着玖荷进了净房,又道:“先好好洗洗,我去叫饭。”
    罗妈妈这个态度叫玖荷全然的放松下来,她重重点了点头,道:“今儿多要些,饿。”
    玖荷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拿布巾包着头发就出来了,只是还没走到前头小厅,便听见外头传来争吵的声音。
    一个中气十足的是罗妈妈,另一个虽然听不出来是谁,但是她却听见了吉雨告饶的声音——世子妃?
    她怎么又来了!
    玖荷加快脚步到了前院,就看见赵妈妈还有吉雨两个一左一右扶着世子妃,罗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挡着路,后头还有几个粗使的婆子,明显是不想叫她进来的样子。
    天色已经有点昏暗了,但是穿着一身素净颜色的世子妃却分外的显眼。尤其是走近一看,玖荷不由得大吃一惊,她跟自己刚回府的时候,差得太多了。
    玖荷记得当初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曾经听王显说过一句,说世子妃有了身孕,还不足两个月。
    后来她回府,一番折腾下来,乔氏被哥哥训斥之后不再出门,到现在又是将近两个月过去。
    她这肚子大约在四五个月之间?肚子已经隆起来了,虽然穿着浅色的衣裳,加上有身孕,是该胖一些,可是也不过是一月多没见,她看着至少胖了两圈,而且胖归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从骨子里透出的不健康。
    这有点太不正常了。不是说乔夫人天天看着她?从早上起身便在梨华院里待着,一天三顿饭都在一起吃,到了晚上酉正花园落锁才回去,怎么就看成这个样子了?
    玖荷看着乔氏显眼,乔氏看着一身家常装扮,又披散着头发的玖荷一样的显眼。
    “你可总算是出来了!”乔氏一句话说的很是咬牙切齿,“你这个搅家精,害得王府鸡犬不宁不说,还叫世子爷丢了官!我就不明白了,你哪里来的自信霸占这郡主之位不肯退让。世子爷又是不是你亲哥哥,他带你这样好,你怎么好就这样心安理得!”
    玖荷眉头一皱,这样冲动的性子,又什么都跟娘家说……怪不得哥哥一直坚持什么都不能告诉她。
    玖荷脸一扭,对茱萸道:“去找世子!”
    茱萸急匆匆跑了出去,玖荷上前一步,先跟罗妈妈点点头,这才转向乔氏:“官职任免是朝廷中事,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只是说完又想着毕竟是一家人,便隐隐约约提醒了一句,“陛下不会亏待世子的。”
    这句话乔氏一点都没听进去。
    因为乔家大伯进京了,她们的消息更加的灵通,况且一早上打死了两个御史,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引到了早朝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叫皇帝生气成这个样子!
    所以不过刚刚下朝,睿王府的世子被逼得辞官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也包括乔氏。
    乔夫人纵然是想瞒着她,可是他们身处睿王府,除非乔氏聋了瞎了,那是肯定瞒不过去的。
    当时乔氏便是失声痛哭,甚至后头那个更加叫人震惊的消息——群臣请睿王爷离京,她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之后又差人去找玖荷,可是听说她出府了,乔氏心里便是满腔的怒火,若是平常乔夫人就要狠狠地劝她了,但是现在她也是满心的震惊,尤其是下午老宅那边还来了消息,说叫诗筠赶紧回去。她就更加的手足无措了。
    乔夫人不禁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睿王爷真的叫他们逼得离京就藩了……睿王爷的封地可是在西北的,少雨干旱,地上也没什么产出,又民风彪悍。叫她的女儿如何受得了?这一走怕是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乔夫人自己的心思就先乱了,安慰乔氏自然没有以前那样的暂定截铁,乔氏也看了出来,心里憋着火,等到玖荷回来一定要好好的骂她一顿!叫她上书请辞,都是为了她,世子才丢官的!
    “不会亏待世子?”乔氏听了这话越发的悲切,“连王爷都要被你害得离京了,他还怎么不亏待世子?睿王府全家就藩,去那穷乡僻壤之处,都是为了你这个祸害!王爷还有世子爷二人总觉得是亏欠了你,拉不下脸来劝你,这个恶人我来做!”
    乔氏说完,听着四个月的肚子很是艰难的冲玖荷福了福身子,“求求郡主上书辞去这郡主的位置,莫要叫一家人因你受累。都死了三个御史了,那可是读书人!这三条人命算在你头上,你半夜就不怕鬼敲门!”
    玖荷气得往前冲了两步。
    “算在我头上?他们怎么算在我头上!你嫁进王府,我当你是一家人,可是你什么时候当我是一家人了?我不过一个郡主,才当了两个月,一年只有一千两钱粮还没到手,我能牵连王爷?能牵连世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