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南脸歪在一边,半张脸一阵麻木,而后才一丝一缕蔓延出火辣辣的痛感。
慢慢转回头来,涂庚山的那只手还没放下去。
“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进徐怀组里的了是吧!好不容易跟在人家身边,没有学到一点好,画错了还有脸躲起来!”涂庚山喘着气瞪着她:“亏你方阿姨还说见到了你是幻觉,要不是我托人联系上了徐怀,你还想瞒我一辈子了!”
涂南耳朵里嗡嗡作响,舔一下嘴角,似乎破了,她的眼神也凉了:“我瞒你不就因为你这样?”
涂庚山手臂又是一抬,却没能落下来。
几根手指牢牢扣着他的手腕,涂南说:“爸,我已经二十六了。”
“所以呢,我不能教训你了是吧?”
“能,不过我应该会反抗。”
涂庚山脸色铁青,一瞬间空气似凝成了浆。
“行啊,你现在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行啊,行啊……”他冷笑两声,一把挣开手,呼吸更重:“你既然敢离组,也就是要离了壁画了,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踱了几步,摔门而出。
涂南站着一动不动,几秒之后,拖着脚步走进洗手间。
口袋里手机在响,她一手拿起来放在耳边,一手去拧水龙头。
方阮在电话那头喊:“喂,涂南!你爸还没走!我刚从我妈那儿听到的,你还没到家吧?喂?喂?哎算了,我还是过来找你吧!你等我啊!”
涂南恍若未闻,一手抄了水往脸上抹,抹了几下,抬头看一眼镜子,瞧见一脸的水滴淋漓,自嘲地扯一下嘴角。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左右逃脱不掉,回来迎接她的竟是亲生父亲的一记掌掴。
她又从洗手间走回客厅,一直走到那只黄色的行李箱前,仔细看了两眼,忽而一把提起来就出了门。
※※※
前面就是方阮的网咖。
石青临从车里下来,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快要晚上十点。
本来想早点出来,无奈还是事情太多,一拖就到了这个时候。
来这里之前安佩推断说方阮不可能会画壁画,毕竟上次去灵昙寺时他一问三不知,还不如那个涂南,明显就是不懂门道的。何况天天跟她聊天也从没见他提到过一次,像他那种爱显摆的人,要是真有这个技能,早就吹上天了。
不过她倒是明白了那一通“意见”为什么会那么招她恨了,毕竟除了他方阮谁还能嘴贱成那样!
石青临自己也不信,但既然是方阮的账号发的,就不可能和他无关。
入了夜,一路华灯,道路四周都被照得黄亮。
穿过马路,已到门前,他才发现网咖今天居然没亮灯牌,甚至连门都没开。
还真是不巧。
石青临刚要转身,余光忽然扫到什么,倏然又看回去。
网咖门口的那堵墙不知何时已经变了模样。
他快走两步,看清了上面一片迷离斑斓的色彩,容纳着纷杂各异的线条,似一张恢弘的巨幕。
巨幕下蹲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轻轻动着手臂,身边一只敞开的行李箱,里面一片凌乱,颜料、矿泉水、调色盘,甚至摆到了地上,另一头堆了一堆的空啤酒罐。
石青临走至跟前,眼神动了动:“涂南?”
是涂南,又似乎并不是。
她蹲在眼前,齐肩的头发束成一尾,衬衫脱了扔在一边,身上只穿了件黑色吊带衫,裹着纤瘦的肩背,颈边一层细密的汗。
手臂一挥,一笔颜色填了上去,涂南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一眼,满眼的迷离。
她此刻意识混沌,仿佛什么也看不分明,只觉得眼前那人个高挺拔,生了张惑人心智的脸,其他全然不在乎,脱口就问:“你是谁?”
石青临说:“喝得我都不认识了?”
涂南转过头去,不搭不理。
石青临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又看一眼周围,心里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涂南,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涂南低头呢喃一句,冷笑一声:“我十恶不赦……”
壁画毁了她只求重摹,离了那个人渣也不想再有瓜葛,即使这样,也是十恶不赦。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
石青临及时伸手,一把握住她手腕。
“你醉了。”
涂南晃了一下,终是稳稳地站住了,她感觉身上有地方很疼,可又说不上来哪儿疼,笔叼在嘴里,手去摸脸,嘶一声,记了起来。
对了,是这儿疼。
但是为什么疼,却又好像记不清了。
“涂南。”
这一声拨云散雾,涂南抬头看眼前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拿下嘴里的笔说:“我没醉,我知道你是谁。”
说完一折身,把手里的笔伸进到脚边,用力一蘸,起身时踉跄两步,所幸一只手腕还被握着。
她捏着笔,在他抓着她的那只手上画过去。
“这就是你……”
石青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虎口到手腕甚至衣袖,都沾了浓厚的一笔颜色。
是石青。
路灯昏暗,那颜色也昏暗,忽而一晕,虎口温热。
他抬头,手已被挣开,只看到涂南半张肿得老高的脸和一双泛红的眼。
可她已经转过头去,若无其事,一笔绘在墙上。
石青临抵住牙关,心潮未平,眼神慢慢落到墙上。
粗黑的是壮阔,灰白的是冷静,湛蓝的是深邃,这原来是她构建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一个名字,叫《当他来临时》,感觉和男主名字挺搭,大家觉得怎么样,给点意见~
本章散落红包~
第十二章
涂南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摇摇晃晃地在网咖外面画壁,石青临就在旁边,期间还扶了她好几次。
后来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进了行李箱,拖着在大街上走,他也不拦,就在后面跟着。
一路走到了最近的那条人工河,她翻过围栏,在河沿蹲了下来,呼啦一下打开箱子,一样一样把里面的颜料往河里丢。
石青临收着手在旁边问她:“你在干什么呢?”
她说:“我在斩断前尘,抛却业根。”
一边丢还一边跟他一边讲:“看到没,这是朱砂,临摹壁画用的最多的颜色,不要了。”
“这是云母,唐代敦煌壁画里有好多这个色,不要了。”
“这是石墨,不要了。”
“这个红珊瑚末,不要了。”
“这个赭石,也不要了。”
“……”
临到最后,她忽然一把抓住他也往河里推:“还有你,石青,我也不要了!”
可惜没能推得动,她自己反而差点掉下去,被他牢牢扣着肩才幸免于难,恍惚中听到他的几声笑,感觉他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涂南一下睁开眼,梦醒了。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近两米宽的大床上,看看四周,灰白色调的陌生的房间,再低头看看身上,只穿了件吊带衫,小腹上搭着自己的衬衣,沾了斑斑点点的颜料,腿上还盖着个薄毯。
脑子里先是一瞬间的空白,接着就潮水一般呼啦啦涌进来一堆记忆。
涂南光着脚跳下床,看见床边放着自己那只黄色行李箱,赶紧拖过来,一入手觉得轻了许多,打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
昨夜那些都是真的,那根本就不是梦,她还真把颜料全给扔了。
甚至,还差点扔了石青临……
后来的事儿就完全没印象了,她是怎么离开的河边,怎么到的这地方,一无所知。
房间里冷气在呼呼地吹,她的身上却在冒冷汗。
直到神思回归,灵台清明,一阵隐隐约约的水声传到耳朵里,涂南才回味过来。
这里还有别人。
她顺着水声走出房间,停在洗手间外,手抬起来,在门上试探性地敲了两下。
里面水声小了些,传出石青临的声音:“你醒了?”
涂南猜也是他,看看左右,问:“这是你家?”
石青临“嗯”一声,隔着门的声音听起来更低沉。
“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他似乎觉得好笑,反问一句:“我能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儿,难道要让你睡大街?”
“……”说得很对,她断片儿了。
涂南狠狠按了按太阳穴,昨夜混乱,她叫这男人见识了自己的醉态,自己的癫姿,也就罢了,居然还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家门。
洗手间里水停了,两声脚步响。
涂南知道他要出来了,再待在这儿不太合适,匆匆说一句:“谢谢,我该走了。”
说完回房,只拿了自己的衬衫和鞋,也顾不上穿就去找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