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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叶嘉树说:“天已经晚了,就别打扰宋菀休息了,我们之间的事,我们单独解决。”
    早知这一天会来,他一点也不意外。自白天怀疑有人跟梢开始,他就清楚这里已经不平静了,只是没想到唐蹇谦竟会急迫如斯,漏夜赶来。
    夜半起了风,刮得叶嘉树衣角猎猎作响,“我听说唐总有一条规矩。”
    唐蹇谦挑了挑眉,“你倒是有几分胆色。”
    “唐总,你敢不敢赌?——我要是能打得过阿泉,你放宋菀自由。”
    唐蹇谦不怒反笑,“我这条规矩订立至今,挑战者众多,有去无回。你仔细掂量掂量。”
    叶嘉树站得笔直,“贱命一条,不止一提。”
    “成啊,我现在就叫阿泉备下场子。”唐蹇谦转身做出个请人上车的动作,“请吧。”
    ·
    南城春寒料峭,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枯叶,整一条巷子黑魆魆不见半点灯火。叶嘉树背靠着墙根等了许久,巷内终于荡起脚步声。
    叶嘉树起身,望见巷子里一人匆匆奔来。
    他手揣进衣服口袋,还没开口,季雪先一步连珠炮般质问:“叶嘉树,你是什么意思?两个多月联系不上,伯母天天找我打听行踪。你做事情能不能负点责任?”
    叶嘉树沉默。
    季雪胸膛起伏剧烈,怒火烧得她无法理智分毫,尽捡着最难听的词句往外迸,然而叶嘉树的沉默让她这些话似都砸进了海绵里,“你倒是说话啊!”
    叶嘉树揣在衣服口袋里手拿出来,朝她伸去,“卡你保管好,里面是我所有仅剩的钱。我不想这么晚打搅陈斯扬父母,劳你帮我转交。卡的密码是陈斯扬生日。”
    季雪惊愕,一时间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攫住,“……你什么意思?”
    叶嘉树侧过身去,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支衔住,低下头朝打火机喷出的火苗凑拢,风搅得火苗抖了抖,他伸手挡住,终于点燃。
    他低声说:“伯父伯母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把自己的一辈子绑上去,以后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那烟雾是一种冷却之后的灰蓝色的,被风吹得荡开,只有火星亮起的时候,她才能瞧见叶嘉树的表情。他的脸上事实上没有分毫表情。
    “叶嘉树,你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叶嘉树顿了片刻,终是向她投来一眼,“我要去做一件事,多半有去无回。”
    “你……你想去做什么?叶嘉树,陈家的事情你准备撂挑子了吗?”
    “你不是一直恨我害死了陈斯扬吗?正好……”
    “你如果不是为了陈斯扬去死,算什么偿命!”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将就我到底下去再跟他赔礼道歉。”说完,他便要走。
    “叶嘉树!”
    叶嘉树顿住脚步。
    季雪眼中模糊,叶嘉树的身影在她眼里摇摇欲坠,她说不出话来,像被尘封的往事一把掐住了喉咙。
    她想起当年还是三人在一起的时光,她无法克制自己将视线从陈斯扬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这位主唱。
    那时的叶嘉树还不似现在这般颓然而泯然,他身上有一种锐利而张扬的气质,并非愤世嫉俗,只是不愿与世界和解。每一次演出,台下年轻女孩儿撕心裂肺喊他的名字,他偶尔将视线投到台下,但事实上谁也不在他的眼中。
    她总会想,这世上会不会有这样一人,能得这位主唱高看一眼?他也会有为了女人奋不顾身的一刻吗?
    有许多词形容,心猿意马,见异思迁……或是别的什么,她不至于卑劣如斯,她选择同陈斯扬坦诚自己的变心,她也想坐在台下呐喊,作为那些依稀的面目中的一员,即便得不到任何一个四目相投的注视。
    她没想到在与陈斯扬摊牌之前,陈斯扬刚与叶嘉树因意见不合大吵了一架,陈斯扬承受不住双重的打击,当晚喝得酩酊大醉,也因此葬生于火海。
    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三年来守口如瓶。她十分清楚,自己才是导致陈斯扬殒命的真正元凶。
    她余生都将活在永远的悔恨之中,只是她不像叶嘉树,她不敢忏悔。
    叶嘉树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于是举起手臂挥了挥,权当告别,而后迈开脚步。
    “叶嘉树!”
    走出去老远的叶嘉树顿步回头,隔着南城的夜色,年轻女人面目模糊。
    她手按在心口,颤声高喊:“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一辆车呼啸而过。
    季雪再抬头时,对面的身影已经转过身去,变成一道稀薄的影子。她稳稳地站住,没有哭。一直也没有哭。
    ·
    叶嘉树自小就生活在南城,但依然觉得自己对这座城市知之甚少。尤其这些年,年少时蹿过的那些旧巷一条一条消失,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后来老树也砍了,朋友或远游或立业成家。
    这里是故乡,他却越来越像一个过客。
    西街后年也将拆迁,很多户人家都搬走了。他绕回小时候自己的家,瞧见窗户外面挂着厚重的蜘蛛网,大抵后来的住户现在也已经不住在里面了。
    他在西街的街头买了豆浆和包子,吃得浑身发热,然后出发去找叶瑶。
    叶瑶对他消失许久之后又骤然出现既惊又喜,抓着他衣领痛骂半天,然后呜呜哭了出来,“你是不是有毛病,电话电话打不通,家里家里没人,我还以为你死了!可是也没人报丧,好让我替你收尸。”
    哭完之后,两人爬上高高的台阶,在最顶上一级坐下。往下看,沿街都是光秃着枝桠的树,灰色的天,灰色的人,春天还很远。
    叶瑶把脑袋靠在叶嘉树肩膀上,“叶哥,跟我说实话,你这一阵跑哪儿去了?”
    “跟宋菀私奔了。”
    “真假,玩得这么浪漫?那你还回来干啥?钱花光了?”
    “来跟你正式告别。”
    叶瑶一顿,抬起头去看他,“你跟她要搬走了?”
    叶嘉树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
    叶瑶笑了笑,“陈家的事你不管了吗?”
    “你不是一直不让我管吗?你说得挺对,人得自私一点。”
    叶瑶嘿嘿笑,“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以后我管不着你了,你自己对自己负责。”
    叶瑶先没接腔,把带着的双肩包拿到前面来,从里面翻出一本书,重重砸在叶嘉树膝头,“我现在在学这个。”
    叶嘉树低头瞧一眼,笑说,“学英语?挺好啊,跟你那男朋友分手没?”
    叶瑶撇撇嘴,“早分了,我现在沉迷学习无心恋爱。”
    叶嘉树笑说,“那我走也能走得放心一点。”
    “你只是搬走又不是死,说得好像以后就见不上了一样。”
    “……以后好好保重。”
    “知道啦,真啰嗦。”
    叶瑶不舍与他就此道别,想将这一次别离延伸得更久一些,她便又将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那时候你多风光啊,那么多姑娘为你要死要活的。我总想,到底谁会是那个人呢。”
    叶嘉树笑一笑,将目光投向远方,“你现在见着了,一点也不风光。”
    “爱情么,不就是这样狼狈,要是太体面了,还怎么是爱情。”
    “狼狈和卑躬屈膝有本质区别。”
    叶瑶伸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肋骨,不满道:“你又借机教训我。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擦亮眼睛,认准那个人的。”
    “到时候跟哥报告好消息。”
    叶瑶“嗯”了一声,感觉眼泪要落下来了,立马松开手站起身,“……不说了,我还要去上课呢。你……宋小姐呢?你没跟她一起吗?你们怎么走?初步计划去哪儿?”
    “我在南城还有一点事,处理完了再走。”
    “走之前给我打个电话啊。”
    “还是不了吧,受不了你哭哭啼啼。”
    叶瑶“嘁”了一声。
    叶嘉树笑了笑,再次郑重地嘱咐:“保重。”
    “知道啦——那我走啦。”
    “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儿。”
    叶瑶看他最后一眼,拉了拉背包的带子,转过身去,踢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快走到底了,她蓦地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灰青色天幕下,叶嘉树站立的身影像一面招展的旗帜。她心里突然鼓满了异样的情绪,一种冲动想让她跑回去抓住他,否则他将会被风卷走一般。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转过身去向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二十章
    字条被宋菀钉在门背后,进出都能瞧见。
    那天早上她起床,里里外外一片寂静,她找了个遍,没找到人,只找到了一张压在桌上的纸条。
    “临时有事,急回南城一趟,等我回来,最多三天。记得给鱼换水。”
    少了一个人,家里骤然变得冷清。宋菀没人说话,就往隔壁去串门。上回送鱼冻的大妈热情好客,她大早去,被留到深夜才能回。
    大妈的二女儿今年念高一,英语不大行,寒假作业还没做完,急得眼泪汪汪。宋菀自然不忍心,一下午都在辅导英语,刚开始只是单纯辅导,后来就变成了代做作业。
    等夜已深沉,她回到隔壁家里。叶嘉树自然还没回来,屋里火也没生。她走到院子里往南望,夜色寂静,星辰低垂。她哼起歌,是那首《南城走马》。可你只是一匹瘦马,奔过黑夜,奔过白天,奔过收破烂的老头儿,和姑娘的窗下。
    第一天这么过去。
    第二天早起,给鱼换了水,又生起火。宋菀熬了一锅鱼汤,配一碗大米饭,吃得浑身发热,坐在炉火边打盹。
    下午她开上车去市镇,想着菜还够吃好几天,没进菜场,厌恶那里的脏乱差,只在花店买了一捧洋桔梗。冬天的鲜切花很贵,她付账的时候有一点肉疼,想着等开春之后,得想办法挣钱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经过一棵模样怪异的树,停下来欣赏了半天才往回走。今天出了太阳,照在手臂上光灿灿的,只是车窗外气温还很冷,更甚于下雪的那几日。
    回到家,她把花插进洗净的水壶里,摆在餐桌上,她给鱼喂了食,学叶嘉树自己跟自己下棋。夜来听见雪融化的声音。
    这是第二天。
    第三天,宋菀搬出叶嘉树的吉他,坐在院子里捣鼓。小时候学过小提琴,都是弦类,摸索一会儿就上手了,她按出几个和弦,唱的是那天在车上听见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