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确实是苏沐。
有些人,无论怎么变,总有人能一眼看穿皮像,一如顾澄晖看苏沐。
昔年清秀的少女已经变得明艳不可方物,可骨子里的东西没有变。
顾澄晖知道,苏沐此刻也一定在看着他,这样的目光他太熟悉了,还是像当年一样,那么直白,毫不避讳,透着满满的志在必得。
这四个字出现在脑海的一瞬间,饶是顾澄晖自己心中都是一愣。旋即,他便笑了,笑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和轻嘲:顾澄晖,你想什么呢,这个女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不要你了。
听到顾澄晖的笑声,陆肖心里毛毛的,他扭头问,连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哥,那个……要……”
后座的男人已经冷静下来,噙着笑,那笑却未达眼底,眸中透着薄薄的寒光:“都是老熟人了,见了面怎么能不打声招呼就走。”
——
苏沐也觉得必须要打个招呼,这样才对得起她在夜笙门口等了三个晚上。从那天见到顾澄晖开始,每晚她都等在这里。
如今的顾澄晖是不是喜欢留恋夜场,她还摸不准,但苏沐知道,孟寒淞这个公子哥儿肯定不会放过他。
苏沐是个行动派。既然已经想通了,要把他追回来,又何必故作矜持呢?
当陆肖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车的时候,美艳的女人已经捏着银色的小手包,婷婷袅袅的走来,她抬手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来,露出陆肖一张比哭都难看的笑脸,他朝苏沐挥挥手:“苏沐姐……”
苏沐笑着点头,又看向孟寒淞,笑盈盈道:“寒淞哥。”
那笑容里,一点儿都没有几天前别了他的车的心虚。
“寒淞哥”这三个字显然让孟公子十分受用。
虽然苏沐和他们不是一起长大的,但她那会儿在云城念书的时候,也常常同他们几个一处玩,小丫头心思单纯,乖巧可爱,又是澄晖心尖上的人,他和陆驿城、郑易几个,对她也格外照顾。
“什么时候回来的?”孟寒淞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探着身子问。
“回来有段时间了。”苏沐抬手将脸颊边的几缕碎发别在耳后:“寒淞哥和朋友一起出来玩儿?”
孟寒淞偏头点了一下夜笙的方向:“你小城哥也在,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虽然知道顾澄晖和苏沐的过往,但孟寒淞这个人懒散惯了,行事风格向来也是乖张。人家姑娘都已经找上门了,断没有再撵出去的道理不是?
何况,那是苏沐。
是顾澄晖的前女友不假,也是他孟寒淞的半个妹妹。
“好啊。”苏沐倒是回答得痛快。
身边的童晓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沐沐,我还得回去赶稿子,就不上去了,你们好好玩儿哈。”说完,冲着车里的人摆摆手,给了苏沐一个“我看好你的眼神”,招手上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苏沐拉开后车门上车,顾澄晖却始终没有向她这边看过来。
狭窄的车厢里,气氛突然变得微妙。
苏沐倒是大方的看向一边的男人,这么近距离的看到顾澄晖,苏沐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她面上依旧镇定。
然后清甜的声音响起:“顾澄晖,好久不见。”
顾澄晖不在意的一笑,转过头,漆黑的眼睛明暗交杂,声音清冽低沉:“苏小姐,别来无恙。”
第四章
苏沐第一次见到顾澄晖,还是在安炳渝老爷子的七十大寿。
那时候,苏沐才刚念高中,跟着父亲苏绍恒专程来参加今安集团董事局主席安炳渝的寿宴。
苏绍恒是八十年代的留美学生,早年曾因凶狠凌厉的操作手法名噪华尔街。归国后,便颇得安炳渝的赏识。
安老爷子的寿宴安排在s市的五星级酒店里,宴请的自然都是各界名流。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中宾客如云,苏沐扯了扯苏绍恒的袖子:“爸爸,我想出去透透气。”
苏绍恒慈爱的摸着她的头,嘱咐她注意安全。
为了今天的宴会,苏沐特意穿了一件白色的小礼服,踩着低跟的米色小羊皮鞋。她鲜少穿这样的鞋,在宴会厅站了许久,这会儿觉得双脚隐隐作痛。苏沐索性脱下鞋拎在手里,赤脚踩在酒店后花园的草坪上。
不远处,一个身量颇高的男生正在打电话。
男孩子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身姿笔挺,头发剃得很短,一张侧脸,轮廓分明又立体。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子,说话的时候唇角牵起好看的弧度,整个人在阳光的映衬下英俊逼人,又透着一股飞扬洒脱。
苏沐觉得,这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孩子。
顾澄晖挂了电话,回头便看到了草坪上站着的女孩子,扎着简单的马尾,皮肤莹白,手里拎着鞋子,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澈又明亮。
女孩子走上前,有些腼腆:“您好,请问这附近哪里可以买到创可贴?”
顾澄晖敛眉,以为她哪里受伤了,然后便看到她赤着的脚上有些红肿,拇指的一侧已经被磨破了皮:“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找来。”
不一会儿,顾澄晖便带来了创可贴。他伸手递给苏沐,男孩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温和的声音在苏沐头顶响起:“你还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去酒店大堂,那里的工作人员可以帮助你。”
苏沐接过创可贴,点点头,轻声道了声“谢谢”。
她本来想弯下腰去粘创可贴,可今天的小礼服刚刚及膝,她一弯腰便容易走光。
苏沐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下,可这里是偌大的一片草坪,长椅还在远处。
察觉到了面前女孩子的尴尬,顾澄晖抽出她手中拿着的创可贴,屈膝蹲下,轻轻握起女孩子纤细的脚踝。
白嫩的脚踩在黑色的西裤上,顾澄晖撕开创可贴,对着红肿破皮的地方轻轻贴了上去。
男孩子的手温暖而干燥,苏沐觉得不只是脚上有异样,连心头都有痒痒的感觉爬过。
末了,顾澄晖又从苏沐手中拿过一只鞋,替她穿好:“现在还是四月份,虽然天气不冷,但你这样光着脚走在外面,还是会容易着凉。”
苏沐的脸上有点不易被察觉的微红,清澈的大眼睛里却有些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人家是让她把鞋子穿好,木楞楞的应了声:“好。”
顾澄晖已经站起身,苏沐脚上只穿着一只鞋,连忙伸手抓着男孩子的手臂,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提上另一只鞋。虽然已经贴了创可贴,可双脚踩在地上的一瞬间,还是疼得她龇牙咧嘴。
顾澄晖瞧着她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便扶着她往酒店走去。
“你来这里玩儿?”
“算是吧,和爸爸过来祝寿。”
“安家老爷子?”
“对啊。你怎么知道?你也是来祝寿的呢?”
“恩,你叫什么名字?
“苏沐。你呢?”
“顾澄晖。”
“今天真的谢谢你。”
……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她才知道,他在云城念书,这次是专门来为外公祝寿的。
苏沐曾听苏绍恒提起过,安家长房这一支子嗣不多,安老爷子只有一子一女,长子早逝,与安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没有孩子,却有一个私生女,而小女儿早年嫁给了一个姓顾的医生。
自那次在安炳渝的寿宴上认识后,苏沐便与顾澄晖建立了牢固的“革命友谊”。这其中,当然离不开苏绍恒的推波助澜。
那个时候,苏绍恒由于工作调动,要从s市来到云城。妻子方清在银行上班,平日里工作繁忙,基本没有时间照顾女儿。
苏绍恒一琢磨,便带着苏沐一起来到了云城。
那时候,苏沐刚刚念高二,成绩本就平平,加上来到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学校,几次月考下来,成绩直线下滑。
老师将苏绍恒请到了学校,告诉他苏沐最近上课总是走神,不认真听讲,叫起来回答问题也是支支吾吾,希望家长可以平时多关心一下。
苏绍恒琢磨了一阵,决定给苏沐找一个家教。家教老师是海洋大学的一个大三女生,也是安炳渝的侄孙女,名叫安璐。
第一次周末家教,苏沐早早就一个人等在家里。门铃响起,她小跑过去打开门。然而,站在门外的却不是安璐。
顾澄晖穿着白t恤笔挺的站在门口,比苏沐上一次见他时候似乎晒黑了一些。
见到苏沐,顾澄晖也有些惊讶,安璐今天临时有事,让他来帮忙代一次家教科,没想到表姐要补课的学生居然是上一回在酒店碰到的那个小丫头。
苏沐站在门口,有些囧,她从没想过,第二次和顾澄晖见面,他会成为自己的家教老师。旋即,她拉开门,眉眼弯弯,露出一排洁白如编贝的牙齿,道:“顾老师,请进。”
再后来,安璐这个名义上的家教老师干脆就没有出现过,给苏木做家教的人一直都是顾澄晖。但由于军校管理严格,顾澄晖没有办法每周都来,但只要有时间他都会请假出来,给苏沐辅导功课。
那会儿,苏绍恒和方清工作繁忙,没有太多时间关心苏沐的生活和学习。
于是,少女时代的苏沐,平日里的那些开心和烦恼,好的坏的,居然都一股脑的都倒在了顾澄晖这里。就连收到了情书这种事,也是顾澄晖教她怎么该拒绝那些爱慕者。
那一年,苏沐16岁,顾澄晖19岁。
情窦初开的年纪,温柔英俊又飞扬洒脱的顾澄晖蓦然闯入苏沐的世界,成了少女心中不可言说的秘密,一字一句都悄悄记在抽屉的日记本里。
——
车子在前面的路口调头,再停到夜笙的门口,不过是几分钟,苏沐却觉得漫长的像过了一个世纪。
车身黑亮的越野稳稳停下来,众人开门下车。从始至终,顾澄晖都再也没有同苏沐说过第二句话。
走进夜笙的大堂,穿着黑色西装短裙的美女经理马上迎了上来:“晚上好,孟总。陆总他们已经到了,在顶楼。”
苏沐环顾夜笙的大堂,会员制的高级夜场,果然处处都透着矜贵。
典雅的黑白设计,透亮的黑色大理石砖倒影着顶上的的点点灯光,宛若璀璨的星空,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作,这里不像夜场,倒像个画廊。
苏沐在一幅挂画前停了下来,确切的说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张被放大了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短头发的墨西哥裔女孩,站在曼哈顿街头暗夜里,四周光线阴暗,清瘦的女孩眼中却透着亮人的光。照片的角落里写着几个英文字母:irene mu.
“苏沐姐,你也觉得这个好吧。”陆肖和苏沐走在后面:“这可是夜笙开业的时候,我哥专门托人从美国送来的。”
一瞬间,苏沐有些惊讶,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男人。
身边的陆肖又接着道:“我哥说,他几年前去美国看过这个摄影师的作品展,很喜欢。”
原来不是他。
苏沐记得,那个摄影展是她到美国的第二年末办的。irene mu.当时还是个毫无名气的小摄影师,摄影展的规模也非常小,来的人也大多都是熟人。
苏沐没有在照片前继续停留,跟着众人进了电梯。
——
夜笙的顶层在二十八层,是孟寒淞的私人地盘,并不对外开放。
高跟鞋踩在灰色的地毯上,细腻柔软,这种触感苏沐并不陌生,那是世界顶奢的地毯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