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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只是他这么一猜,看卢静那个不自在的神情一掠而过,晏清源了然于胸,再听他辩解,也只是敷衍听着。
    “这件事,同阿媛也无干系,晏清源你要杀便杀,总拿两个女孩儿家要挟,算什么男人?!”
    不想晏清源忽促狭笑了:“主薄,我是不是男人,陆士衡的女儿想必比你清楚,这个,也不劳你费心。”
    言辞暧昧里,公然说的是归菀失节一事,卢静愣住,心底又痛又恨,痛归菀弱质女儿身要承受此等不堪,恨既在晏清源手中再难有活路,一时间,恍恍惚惚,神思不知所寄,两行浊泪,无知无觉的,就跟着淌了下来。
    “你编的讲义,”晏清源又随手捞来一沓,卢静的府邸,早被抄翻了个底朝天,要紧的,不要紧的,堆摆了一院子,按晏清源的吩咐,凡是带字的,全都带回来他亲自过目。
    此刻,正捏着卢静一载心血,原他的学问也是好极,做个一城主薄,显然屈才,当宫廷侍讲,倒是块好材料,晏清源想了一想知道他不乐意听溢美之词,便把后段给掐了,转口道:
    “卢主薄,你处心积虑以报旧主,已不算亏欠了,何必拘泥于往事不愿脱身?大丈夫建功立业,你就真的毫无此志?”
    卢静冷笑不已:“晏清源,收起你的假仁假义,我舍儿女私情,起风云之事,如今不成,乃命也,你若还想招降,我告诉你,早晚我还要杀你!”
    这个迂腐的死老头子!那罗延简直要气炸,真不知世子爷哪来那么大耐心同他在这罗里吧嗦,再惜才,也不能养条要咬人的毒蛇在跟前呀!
    如是一想,面上的焦躁显而易见,眼巴巴看着晏清源,就等他拿个主意了,晏清源则把讲义在手中一掂,像惯常把弄马鞭,寻思了片刻,再无话可说,扭头走出了地牢。
    一路紧跟,猛地被日头一照,那罗延忍不住眯了眯眼,再看晏清源,同廷尉监密语了几句,也不知又在商议什么,只能看见廷尉监把头一点,嘴巴一张,应了个果断的“是”。
    “世子爷,这卢静,自己可都认了,不会还不杀吧?”那罗延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十分希望晏清源能替他按回肚子里去。
    晏清源“哦”一声,几无反应,而是问道:“我让你紧盯着晏府,有动静吗?”
    逆贼祸乱一事,整个邺城已经无人不晓,皆知几个宗室王亲欲行刺小皇帝移祚,亏有大将军挽狂澜于眼前,匡治社稷,又是奇功一件。晏府知道了,不足为奇,毕竟人多耳杂的,上一趟戚里,茶肆酒楼,饭后谈资,还不听得满耳朵都是?
    把个柳条子一拂,替晏清源顺出个路来,那罗延斟酌回道:“倒没什么,顾媛华我看过的四平八稳,还同老夫人一道去了响堂寺祈愿,怕是为小晏。”
    晏清源一声冷笑:“她是祈祷小晏早些死在外头。”
    说的那罗延心头又起杀意,无明业火蹭得一窜多高:“世子爷,索性一并都杀了!我看这回的事,她肯定掺和捣鬼呐,跟卢静一唱一应的,这个女人,哼!”末了也不知如何形容,转念一想,暗道真应了自己先前那张乌鸦嘴呀,只念她一介女流,能掀出什么风浪,这下倒好,险些把七公子都搭进去了!
    “上一回,小晏娶妻,她身边有个得力的丫头,你给我找来,我有话问她。”晏清源思绪早飘远了,对那罗延的话,置若罔闻,吩咐完,先策马回了东柏堂。
    有两日没露面,归菀以为他只是忙于公务,乐得轻松,正忙着做一双云头履,勾了圈白蓝相见的云边,又把茱萸绣了个轮廓,篾箩里一瞅,发现线不够了,抬头见秋芙咬着嘴进来,归菀奇道:
    “秋姊姊,你怎么了?”
    秋芙魂不守舍的,一脸的犹豫,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她整日往后厨跑,时不时见个来打牙祭的侍卫,隔三差五的,就能听见个闲言碎语,本也不在意,方才找块生姜想去奶酪子腥气,便听到了几句。
    “陆姑娘,我方才听侍卫说,”秋芙把个眉头一皱,声音憋在嗓子眼里,“宫里出了大事,他抓了好些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归菀心头一跳,膝上的履掉了下去:“宫里能出什么事?他不是去赴玉壁的庆功宴么?”说完出起神,也不知道秋芙接了什么,眸子一眨,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忙追问道:
    “可知都抓了哪些人?”
    卢伯伯如今做侍讲,就在宫中呀!归菀掌心直冒汗,在裙子上一捻,还没等到秋芙再吐露个什么,听外头花芽一声“大将军回来了”,两人皆是一吓,把话头刹住,归菀又拾起了那双云头履。
    等晏清源踏进来,归菀才一放活计,起身冲他见礼:“世子。”
    话说着,一双眼睛状似无意,在他面上一溜,似乎和平日没什么两样,那抹熟悉的笑意,就挂在眉梢呢!
    可归菀偏生眼尖,瞧出他左肩头那里似乎鼓囊了不少,春衫单薄,只要稍一留心,便可发现其间端倪,归菀还想再作打量确认,肩头被晏清源一搂,牵着手,坐到了方才她坐的矮金裹脚杌子上。
    “菀儿真会持家,连鞋子都自己做,唔,好别致。”晏清源提过一只,在掌心里打量,秀气的鞋样子早出来了,就是纹饰还不齐全,他无声一笑,却做出个置于鼻底的样子,对归菀戏笑道:
    “美人连鞋都是香的。”
    归菀见他越发没了正经,脸一热,一把夺过,晏清源也不争,顺势就还给了她,扭头掐了朵伸进窗子来的蔷薇,冷不丁的,把归菀一拽,弄到怀里,衣襟一分,就让娇艳红花掉进了她胸口。
    “世子……”归菀又惊又羞,讶于他这一连串动作过快,心念微转,拉扯着就要取出来,晏清源的一双眼,黑幽幽的:
    “让我辨一辨,是你胸前香呢,还是蔷薇更胜一筹,或者不分伯仲?”
    归菀挣扎得厉害,一双手抚上他肩头,她有心在左边用力一抓,果然听晏清源极短促地闷哼一声,就一瞬,便没了。
    再看他神情,眉头尚未完全舒展,分明是痛了,归菀不再动,而是偏头问道:
    “世子怎么了?”
    晏清源干脆蹙着眉头,似笑非笑的:“菀儿,你是故意的吧?”归菀哪里敌他这样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娇怯看他一眼:
    “我故意什么?”
    晏清源笑着摇了摇头,毫不避讳道:“我受伤了,你偏要雪上加霜,”说着眼神一暗,把人朝窗子那一推,欺身上来,摁着她那一点红唇:
    “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壮,看来该好好罚一罚了……”
    声音低下来时,手就从裙底探上来了,归菀立时被吓住,朱窗洞开,外头什么都瞧的一清二楚,微微荡漾的水池,摇曳生姿的花树,还有,天上的云,地上的亭台,以及啾啾的鸟语呢喃。
    腰肢后头硌的也是辛苦。
    “让我看看你的伤!”归菀红着个脸,急中生智。
    晏清源已经搓揉起来,把个细腿一分,就要顶上,动作明显急切地紧,又粗鲁,归菀张皇中赶紧攥了他手臂:
    “我很担心世子,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她这双明眸中,果然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晏清源似有所思一顿,盯着归菀,忽的一笑:
    “你说什么?担心我?是耶非耶?”
    归菀心口狂跳,见他目光渐渐变得炽热起来,几分狂乱,几分惘然,陌生的让她害怕,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娇颤颤轻抚上肩头:
    “世子为何会受伤?严重吗?”
    晏清源不语,只是同她目光对峙似的纠缠不松,忽把人推开,将窗子“啪”地一声关上,心到手到,把还在怔忪的归菀横腰一抱,跌睡到床上,他也不再说什么,不管不顾地往颈窝狠狠咬噬起来。
    彪悍的男子气息,随着兽一样的粗喘,一声声的,强烈到让人心悸,归菀怕极了,再推不动他,三两下,就被晏清源剥了个精光,羞得她直往里躲,却见晏清源突然又起了身,一解玉带,随手就掷到地上,很快,露出个紧致赤、裸的上身,归菀一愣,猛地捂住双眼,被晏清源一根根掰开:
    “不是要看我的伤么?你躲什么劲?”
    视线里果然出现片绷带,白茫茫的一团,扎在那,归菀觉得眼睛生痛,还没来得及启口,一道身影,重重地压下来,晏清源把人揉出了哭声:
    “还不习惯么?”
    归菀轻啜起来:“你轻些,我受不住……”
    “给我忍着!”晏清源只觉胸臆躁动异常,余光一瞥,地上大喇喇躺着随衣物而出的军报,呼吸顿阻,眼下,除了这个左扭右扭娇滴滴的身子,再无处可宣泄,把归菀小脸一正,两人视线又是一接,各自皆有千言万语似的,却谁也没出声,晏清源如有蟒蛇入洞钻进时,才附在她耳畔嘶哑了声音:
    “我知道你也想要我,好孩子,什么都不要再去想……”
    第113章 西江月(11)
    夕照一寸一寸减弱下去,堪堪要抵到西山时,忽又枯木如萌芽,须臾,蓬蓬燃烧,勾的半边天斑斓流溢,泄在了东柏堂。
    归菀生死易身,被晏清源剥尽了一层又一层堆雪砌霜的花瓣,这一朵白山茶,便也为他尽情绽放透了,再不能更彻底。
    把小腿从他身下抽出,归菀犹处沼热,喉咙干得发痒难耐,见晏清源似是昏睡过去,又沉又香,竟无半点反应,她的目光,在他肩伤上睃巡片刻,勉为其难撑着要下床,脚踝子被人一拽,又跌回个湿热的怀抱中,不容她动弹分毫。
    “睡个觉也不消停。”晏清源鼻音微重,懒懒睁开眼,“怎么,你还能下得了床?”
    “世子……”归菀忽伸手捂住他唇,似不愿听,晏清源把手拿开,惺忪的目光里忽就露个讥讽的笑,“唔,我忘记了,你要去洗的。”
    说完,竟不再禁锢着她,反而是掐住腰肢,把人一扶,推起来,完全不管归菀,自己一个翻身,朝里睡了。
    归菀侧眸看他一眼,下了床,把地上凌乱的衣裳捡起,脚下一软,险些晕厥,两条腿绵绵的,浑身力气都被他抽的一干二净,再一定睛,那朵蔷薇不知几时掉下来的,因沾了身上的热气,萎了几分,皱巴巴躺在那儿,再无当初娇艳颜色。
    花被人折,再如何细心供养,选最合宜的瓶子,续最清澈的泉水,也最终只得了寂无色,更何况,如眼下这般潦草一掷?归菀愣了片刻,忽涌出一颗泪来,毫无征兆的,她到底是早早被他摧折了。
    一时心烦意乱,无意瞄到那份军报,一个激灵,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晏清源平稳的呼吸声响起了,才把军报轻轻一翻,极快地飞了几眼,只看个大略,就做贼一般又给放下了。
    归菀捂了捂胸口,脸烫的比方才尤甚,仿佛暗室欺己,做了天大的见不得人的丑事。
    等沐浴事毕,再进来,晏清源正慢条斯理穿着衣裳,归菀余光一扫,见地上军报早挪到了案头,忙上来问道:
    “世子不再多睡会么?”
    他一笑:“睡不着了。”
    “哦”归菀怅怅的,倒不是为他,单单为这么看似烦心的一句。
    蓦地想起要事,赶紧问道:“世子好端端的,怎么又受伤了?”
    “总有人要杀我,我能怎么办。”晏清源似毫不介怀,搪塞她一句,抓起军报就要走人,归菀也不拦,只是默默目送而已,脑子里走起了神:你手上多少无辜性命?怎能怪别人老要杀你?晏清源忽把步子一收,转脸扬了扬手中军报,揶揄笑道:
    “你想看,就正大光明地看,我既带到这来,自然不怕你看。”
    归菀错愕,霎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我就是好奇……看了几眼。”
    “你随我来,我带你见个人。”晏清源看她这模样,便临时一改主意,吩咐好那罗延,也不管他一脸要跳脚的表情,只命他带走归菀。
    刚出东柏堂,那罗延一肚子邪火,就要发泄在归菀身上,打不得,杀不得,但嘴巴却可以尽情使坏:
    “你那个卢伯伯,死期到了!哈,你就等着看他大卸八块罢!”
    归菀猛地一刹步子,脸上倏地没了颜色,恨恨瞪他一眼,扭头就折回来撒开脚丫子跑去找晏清源,她从没跑这么快过,晏清源正把晏清河送来的墓址舆图摊开要细看,听得一阵细喘,清香盈鼻,那个纤弱身影就冲到了眼前:
    “你要杀我卢伯伯是不是?”
    她太急,两只眼睛里迅速鼓上了泪,盈盈的一双眼,又成个水波荡漾的模样了。
    晏清源往后头一扫,明显是个警告的眼神,那罗延脑袋一缩,后悔自己一个没忍住给顺嘴溜了,过完嘴瘾,自然要吃世子爷的眼刀子。
    “你卢伯伯串通乱党,先要杀我,你说,我是不是要礼尚往来?”晏清源笑吟吟地瞥了瞥归菀,把眼睛一垂,目光移到墓址上去了。
    归菀顿悟,想起去岁见卢静的一番密谈,彼时的语焉不详,原都应到今日事上了,她一时无从辩驳,更无暇去想具体事由,咬着个唇,不觉就出了血点子,晏清源却有心晾她,不急也不躁,视线专心顺着手底走。
    “世子素有爱才嘉名,取士以才器,不以门第,方有才名之士济济一堂,就连未能补以官位的,世子都作宾客蓄养,各尽所长,我卢伯伯他……”归菀费劲心思赞美,一口气说的长,暗自舒缓下,眼角将晏清源一瞥,他还是毫无反应,也不知听到自己说话没,不由急了,“世子?”
    “你说,我听着呢。”晏清源抬眸给她一记鼓励的微笑,转眼间,却又把目光低了下去。
    归菀看他这个样子,视若无睹的,再顾不得矜持,一咬牙,上前就扯他袖子,眼泪汪汪看着晏清源:
    “我卢伯伯精通《周易》,整个江左都以他为翘楚,他祖上其实是北方范阳卢氏,当初机缘巧合南下,在建康并不得志,以他才学区区一个寿春主薄委屈了他,世子草创,正是用人之际,你府上的文学宾客,能超过他的,不见得会有几人,世子既真心爱才……”归菀说到最后,忽的又没了底气,只得勉强道完,“就应当放宽心胸,海纳百川,而不是动辄取人性命。”想起什么,立即补上,“世子说过,你的老师也出身范阳卢氏。”
    最后几句,那罗延简直听得目瞪口呆,只道这个陆归菀真是装傻充愣的一把好手,那么恬不知耻的要求,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晏清源却哈哈大笑,也不知是笑她天真,还是笑她一本正经,归菀越发没谱,攥着衣角,耐心等他笑完,怯怯窥着晏清源面上神情,一点也判断不出,他那个意思到底松动了没,迟迟疑疑的:
    “世子能不能放了我卢伯伯?”
    “你说呢?”晏清源目光沉下来,笑意褪去,“我没给他机会么?我向来愿意给别人机会,要不要,却不在于我。”
    见归菀眼泪簌簌直掉,还要再争,他伸手捏了捏她脸颊,把眼泪一把勾去:“好孩子,既然你开口求了,我多少要给你个面子,这样,你随刘响去,”他乜了那罗延一眼,眸光转而继续温柔对着归菀,“你要是说服了他,我就放人,如若不能,你不要怪我。”
    归菀听了这话,顿时转悲为喜,嗓子里哽咽出一声:“谢世子……”她这么真心实意感激零涕的目光,大概是头一回,晏清源不错目等她说完,点了点头:
    “你谢我?为卢静?”
    归菀默认不语,晏清源将她手一拉,轻抚了掌心两下忽吐出口气,笑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亏了礼节,你这样,”他没说完,把她脑袋一拥,嘴唇在额头上碰了碰,“好好劝劝你那个卢伯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