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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从前他们在一起时,总是谢华琅说的话多,顾景阳附和一二,今日她言辞冷淡,隐约疏离,才更凸显出此刻彼此之间情意之淡漠。
    顾景阳说到一半,听得内室始终如一的静默,终于停了口,低声求道:“枝枝,叫我见见你,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日头已经升的很高,阳光投在窗扇上,越过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谢华琅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道:“陛下进来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抵便是这种感觉。
    顾景阳将门推开,日光顺势照入,映亮了她的面庞,更见光洁皎然,长眉妙目,唇珠殷红,即便是家常衣衫,仍旧美貌不可方物。
    外边天气炎热,门被打开之后,便觉热气内涌,谢华琅信手将门合上,这才回过身去见他。
    顾景阳骤然见了她,却觉满心皆是夏天的炎炎烈日,既热且烫,似乎是伤了唇舌,双目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华琅垂下眼睫,淡淡一笑:“陛下不是有话要讲吗?”
    顾景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声,忽然自袖中取出那枚被她退还的玉佩,伸手重新系回她腰间。
    “不必了。”
    谢华琅侧身躲开,道:“我既还回去,以后便不会再要了。”
    顾景阳的手僵在原处,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我先前赠与的玉佩,也请陛下还回来吧。”
    “玉佩在剑上,我没有带。”顾景阳低声道:“你若想要,便自己去取。”
    “那就算了,陛下留着吧。”谢华琅道:“我虽是弱质女流,但也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不会再去,断然没有自打嘴巴的道理。”
    话说到了此处,似乎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前几日尚且浓情蜜语的一双爱侣,今日却劳燕分离,细细回想,当真伤怀。
    顾景阳连呼吸都是颤抖的,双目定定望着她,目光如同风中摇晃的火苗,想求她回心转意。
    谢华琅却不理会,只道:“陛下若没有别的话要讲,尽可以离去了。”
    “枝枝,”顾景阳猛地捉住她手腕,将她带到身前,有些无措的道:“……不要这么叫我,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这样热的天气,他的手指居然是冷的,也许是因为这缘故,他更加舍不得放开她温热的手:“我不是有意瞒你的,除去身份,我半句假话都不曾对你讲过,枝枝……”
    “我从扬州归京之后,又去寻你,那日我说要嫁给你,也没有骗你。”
    谢华琅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怕阿爹阿娘不肯应承我们的事,想了那么多办法,想应该怎么劝阿娘,想怎么叫哥哥说情,想怎么叫阿爹松口,心里既忧虑,又怕为此伤及亲眷情分,为此辗转反侧,可你什么都不说……”
    “从小到大,但凡我真心喜欢的,决计不肯同别人分享,夫君也一样。我想找个能一心一意待我的人……”
    “谢氏富贵已极,阿爹也不想叫我高嫁,我知道的时候,其实很高兴。”
    “我出身长安谢氏,享尽人间富贵,假使有一日家族要我去联姻,我是不会拒绝的,可因为你……”
    她望着自己脚尖,忽然落下泪来,低语道:“因为我的私情,谢家走上了另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
    “枝枝。”顾景阳紧紧握住她手,道:“你相信我吗?”
    谢华琅平静的看着他,道:“无关相信与不相信,而是那些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她居然说都已经结束了。
    “枝枝,”顾景阳望着她,有些慌乱的道:“贸然登门去求桃花的是你,我给了,你怎么又忽然说要走?”
    谢华琅静默不语,他却失却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手臂揽住她腰身,试探着俯下身,亲吻她的唇。
    团扇遮掩了美人面孔,也挡住了他,谢华琅轻推开他手,后退一步,轻轻道:“我有些累了。”
    她得体而疏离的笑了笑:“陛下也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吧。”
    “枝枝,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欺瞒你的事情,只那一件,心仪的女郎,也只有枝枝一个。我也向你承诺,绝不因你我之事,影响到谢氏一族。”
    顾景阳望着她,慢慢道:“你若是嫌我闷,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说甜言蜜语给你听……”
    第21章 情深
    “真的不必了。”
    谢华琅退后一步, 眼睫微垂,低声道:“我已经不想听了。”
    顾景阳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恍若阴云过空, 遮蔽天日一般,忽然间失了光彩。
    ……
    谢偃听闻皇帝过府, 心中自是讶异, 再得知皇帝走时失魂落魄,仿佛是同女儿生了龃龉, 更觉心惊, 先吩咐人去打探消息, 又打算叫谢华琅去问话, 却被卢氏拦住了。
    “不只是陛下, 枝枝也伤心的很, 陛下走后, 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理。”
    卢氏毕竟是母亲, 见女儿如此,着实担心,温言劝道:“枝枝心里也不好过, 你便不要去问了, 她现下正伤怀, 若是逼出个好歹来, 只怕悔之不及。”
    谢偃也明白其中道理, 一时真有些左右为难, 既忧心皇帝那儿,又怕女儿出事,只能道:“那便先别理会。等到了明日,她若还是闷在里边,你再去劝劝。”
    卢氏轻轻颔首。
    ……
    谢偃心急,衡嘉只会比他更心急。
    上午在观中,听那女婢说了那席话,他便心知不妙,暗道谢家那位姑奶奶又要作弄人,后来见陛下急匆匆往谢家去,他原是有些期待的,以为等两人见了面,将话说开也就好了。
    哪知他在外等了不到两刻钟,便见陛下怔怔握着手中玉佩,失魂落魄的出来了,等回宫之后,更是茶饭不进,一言不发,显而易见是未曾说拢。
    衡嘉心急如焚,又不敢劝,陛下如何爱重谢家女郎,他是亲眼见到的,也不知那小祖宗究竟说了些什么,竟叫他伤心至此。
    内侍私自透露宫中之事乃是大罪,然而事急从权,他也怕谢家再紧逼那姑奶奶,惹得二人之事再生波折,便有些顾不得了,命人悄悄送信给谢偃,叫别干涉其中,算是尽了一点心力。
    谢偃接到这消息,便知皇帝是极为中意自家女儿的,即便是闹成现下这般,也不曾消弭心中情意,再想到先前谢华琅不知皇帝身份,却四下牵线,想要促成这婚事,便知女儿心里是有他的。
    然而这二人既然彼此有情,又是怎么闹成现在这样子的?
    这他便有些想不明白了。
    谢偃毕竟是男人,尽管豁达明颖,却不懂闺阁女儿心。
    卢氏倒能猜度一二,悄悄同他讲:“枝枝是气陛下有所欺瞒,也怕为此连累谢家,再则,她心性高的很,既是挑选郎君,便要寻一心人,陛下的身份……”
    谢偃听得头大,道:“女人真是麻烦。”
    卢氏忍俊不禁:“这世道对女人原就不公,也难怪女儿家都想的多些,别人也就罢了,你是枝枝的父亲,怎么还不站在她这边?”
    ……
    谢华琅在房中闷了一日,午膳与晚膳都不曾用,卢氏有些忧心,想要去劝,又怕她心生抵触,加之衡嘉送出来的那句话,便暂且歇了那心思,同谢偃商议之后,就打算等一夜,叫她冷静些之后,再去劝和几句。
    第二日清早,卢氏听人回禀,说送过去的早膳三娘一口都没动,原封不动的留在那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叫人将开胃米粥煮的烂烂的,亲自带过去给她吃。
    “女郎不肯出来,我们也不敢进去。”
    采青见卢氏过来,屈膝向她行礼,担忧道:“这么久了,什么都没吃呢”
    卢氏心中忧虑,敲了敲门,温柔唤道:“枝枝?”
    内室里静寂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听谢华琅的声音传出:“阿娘进来吧。”
    卢氏提着饭盒,独自入内,便见谢华琅正倚在靠枕上翻书,面颊微白,神情也有些委顿。
    儿女皆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卢氏心中倏然疼了一下,舀了一碗米粥递过去,劝道:“你心里再难过,好歹也要吃些东西,熬坏了身子可不成。”
    母亲亲自劝,谢华琅倒没推辞,端起瓷碗,用汤匙盛着,缓缓的用了几口。
    那二人之事,卢氏原本是想说几句的,然而见她如此,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见她将米粥用完,又盛了一碗递过去。
    谢华琅摇头道:“真的吃不下了。”
    卢氏也不勉强,爱怜的轻抚女儿鬓发,却听外间有人回禀:“夫人,女郎,内侍监来了。”
    卢氏闻声,下意识去看谢华琅,却见她神情平淡,并无异常,心中不由一叹,起身道:“请他进来吧。”
    衡嘉昨日一夜未歇,眼下尚且有些青黑,见了谢华琅,忙躬身道:“请女郎安。”
    “内侍监太客气了。”
    谢华琅将碗搁下,又扯了帕子擦拭唇角:“我听说,有人将内侍省与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并称,以其作为第四省,连内侍监本人,都可同九卿并列,先前要你为我执鞭奉茶,太委屈了。”
    衡嘉哪敢受她这话,连道了几声岂敢,又道:“奴婢今日来此,是为陛下送信的。”说完,目光往卢氏处一瞥。
    后者闻弦音而知雅意:“我另有些事要做,你们且说便是。”
    谢华琅站起身,送母亲离去之后,方才落座,淡淡道:“陛下又怎么了?”
    “陛下知晓女郎心中气闷,一时不想见他,便令奴婢前来,一是原物奉还,二是为送信。”
    衡嘉自袖中取出先前谢华琅送去观中的那只紫檀木盒,打开之后,果然是先前那枚玉佩、他上前几步,恭谨的将那玉佩放置在案上,垂首道:“陛下说,此物既然给了您,便绝不会收回,请您务必要收下。”
    谢华琅轻笑一声,隐约有些讥诮:“他不要,我也不要,干脆摔了了事,那多干净?”说完,便捉起那玉佩,信手往地上摔。
    “使不得!”
    衡嘉又惊又慌,身体前扑,在那玉佩落地之前,堪堪接到了手里,眼见无碍,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心方才落地。
    谢华琅面色冷淡,显然不为所动。
    他实在没有法子,跪下身道:“女郎有所不知——这玉佩原是太宗文皇帝的爱物,后来传与先帝,先帝又给了陛下,其中珍贵,可想而知。陛下是极为爱惜的,将它赠与女郎,您难道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原来内中还有这等渊源。”谢华琅目光波动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垂眼道:“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衡嘉道:“陛下说您受得起,您便受得起。”
    “我是不会要的,你要么带回去给他,要么留下,我再摔了,”谢华琅不置可否,道:“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衡嘉道:“奴婢还带了信来。”
    谢华琅淡淡道:“讲吧。”
    “不是口信,是书信,”衡嘉轻叹口气,自袖中取出信封,双手呈上:“女郎看过,便可知陛下心意了。”
    谢华琅伸手接过,便觉内中信纸颇为厚重,目光微顿,又道:“还有别的吗?”
    衡嘉一怔,道:“没有了。”
    “那便是无事了。”谢华琅道:“带着那枚玉佩,内侍监回宫去吧。”
    只是短短时间,衡嘉似乎将下半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女郎,您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