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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他仪态也好,无论是站是坐,腰脊都是挺直的,谢华琅当然也可以,只是到了私密之处,无人在时,便会自在些,不像他这般,时时刻刻都如此。
    用过早膳之后,顾景阳便往前殿去理事,谢华琅知道他有正事要忙,当然不会叨扰,正想同宫人们一道出去走走,却听他唤了声:“枝枝。”
    “再有几日,便是先帝的忌辰,”顾景阳道:“宗室们应当会入宫,我叫衡嘉去宗正寺取了宗室名册,你大略翻一翻,能记住多少是多少,左右以后也有时间慢慢熟悉。”
    皇帝与宗室,原本就是互为依存的,就拿当下而言,虽然有部分人觊觎皇位,对顾景阳立后心怀不满,但仍然有汉王、江王那样的宗族支柱在。
    毕竟宗族与皇帝,才是最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平衡宗室之间的关系,也是皇后应尽之责,顾景阳当然不会说“要是觉得麻烦就别看了”,谢华琅也不会在这上边偷懒,应声之后,忽然想到别处去了:“江王府的小郡王,就是叫明修的那个,你没把他怎么着吧?”
    提起此事,顾景阳便想起二人之前那场冷战,淡淡道:“我能把他怎么样?他自己被吓跑了,前几日刚回京。”
    想起顾明修,谢华琅便忍不住笑,笑完又道:“现下回想,却有些对不住他。先帝忌辰那日,他也会入宫吗?我该为他压压惊才是。”
    顾景阳道:“应该会来吧。”
    谢华琅“唔”了一声,又问:“你是不耐世俗亲缘才出家的,他呢?我仿佛听闻,江王只娶了一位王妃,是很恩爱的。”
    “人各有志,”顾景阳道:“他喜欢而已。”
    ……
    先帝忌辰这日,谢华琅起的格外早,较之往常,梳妆更衣时也更仔细。
    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在一众宗室面前,以皇后的身份出现,着实由不得她不精细。
    尚宫局新制了衣裙,前几日便送到了太极殿,玄底云锦上用金线绣了大朵的重瓣牡丹,庄重之中不失华美,人一穿上,气度仿佛也沉稳起来。
    谢华琅挑了支金步摇递给身后女官,叫她簪在发间,耳畔同样是金流苏耳铛,勾勒过眉黛之后,再点绛唇,对镜细观,便见镜中人华光四射,明艳不可方物。
    服侍她穿戴的女官见后,也笑道:“娘娘美貌,也撑得这衣裳,尚宫局着人送过来的身后,还怕娘娘嫌弃牡丹俗气呢。”
    “花哪里有俗气的?只有人才俗气。”
    谢华琅执起眉笔,将眉黛画的更长,道:“谁说梅兰竹菊就一定比牡丹有气节?就因为它们不怕冷?即便是有,那也是花草有,关人什么事,穿在身上就是高洁之士了吗?”
    顾景阳入得门去,见了她这般模样,先是怔神,旋即才笑道:“又在说这些歪理了。”
    “这怎么是歪理?我偏不喜欢梅兰竹菊,就喜欢牡丹。”
    谢华琅想了想,道:“我还喜欢海棠,喜欢芍药,喜欢大红大紫,连首饰都最喜欢金的,花团锦簇总比枯枝淡叶好。比起深谷独幽,我还是喜欢做人间富贵花。”
    顾景阳轻笑道:“是你一贯的喜好。”
    女官、宫人们早已退下,谢华琅将眉笔搁下,到他近前去,转个身,道:“好不好看?”
    顾景阳颔首道:“很好看。”
    ……
    两人梳洗过后,便去用早膳,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便陆陆续续有宗室进宫了。
    身份使然,顾景阳当然不会一一见过,宗亲们入宫之后,自有内侍引着,往殿中去落座,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他才会过去相见,谢华琅自然也是与他一道。
    二人饶有兴致,令人摆了棋局,对坐手谈,顾景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子,吸取前一次的教训,刻意放了水,谢华琅当然也知道,只是能赢就好,同自家郎君,哪里用得着客气?
    一局棋下到一半,外边内侍来回禀:“陛下,梁王府的人进宫了。”
    顾景阳头也没抬,落下一子,淡淡道:“知道了。”
    内侍躬身一礼,退了出去,谢华琅思忖棋局之余,多问了句:“就是我先前提过的梁王世子家吗?”
    顾景阳道:“嗯。”
    “哎,我想起来了,”谢华琅落子,道:“郑家那几个人呢,你怎么处置的?”
    她这一手下的有些精妙,顾景阳微微蹙眉,道:“流放到北境了。”
    谢华琅身在宫中,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吃了一惊:“啊?”
    顾景阳抬头道:“怎么了?”
    他这样平静,谢华琅也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顿了顿,才道:“北境不是要打仗了吗?他们这一去……”
    “那不是正好?”顾景阳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下:“高句丽是我心腹大患,自太宗文皇帝起,猖獗了这么多年,现下北境驻军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开战理由了。”
    这句话内中的含义便有些深了,谢华琅心头一突,想了想,又轻轻道:“郑家人既然是被流放,即便出事,也不可能闹大吧……”
    “不是还有梁王世子吗?”顾景阳吃掉她一片棋子,伸手捡出,搁进棋罐里:“他同两个表弟那么要好,专程前去看望,也说的过去。”
    端起茶盏,他饮了一口,道:“亲王世子,分量足够了。”
    谢华琅性情活泼,可实际上,也被家里保护的很好,这也是大多数闺中女子的所处情状。
    她们见的都是内宅私事,即便生了龃龉,也多半是口舌上,解决的方式也都极为隐秘,更不会伤及彼此性命。
    如同谢徽那般,纯属是她心太大,叫谢家容不下了。
    可是就在方才,顾景阳云淡风轻的语气之中,便叫她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
    残酷而无情,不同于闺阁女郎之间的小打小闹,另一个不见硝烟,便取人性命的战场。
    这是她从前没有接触过的顾景阳。
    谢华琅的心思有些乱了,却没有做声,顾景阳虽有意让她,现下却也不成了,他停了落子的动作,询问道:“枝枝,你怎么了?”
    谢华琅道:“梁王世子……”
    “你心软了?这件事里边,他不冤枉。”
    提起此事,顾景阳余怒未消,握住她手,温言道:“我都舍不得叫枝枝难过,他们怎么敢欺负你?”
    谢华琅的心,倏然安定下来了。
    这是她的九郎啊。
    就像他娶了她,就要接纳她的胡闹一样,她嫁与他,也要接纳他温柔青涩之外的另一面。
    她忽然间不想下棋了,将棋桌推开,主动凑过去,伸臂抱住了他。
    顾景阳有些讶异,却还是搂住了怀中人,温柔拍了拍她,道:“怎么了?”
    谢华琅伏在他怀里,坦言道:“你方才说那些话时的神情,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顾景阳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俯首亲了亲她,低笑道:“知道我不是好人了?”
    谢华琅道:“嗯。”
    顾景阳问:“那你还喜欢我吗?”
    谢华琅道:“嗯!”
    第45章 玉珏
    今日先帝忌辰, 来的宗室也多。
    年长如汉王、蜀王、庄王, 顾景阳同辈的叔伯兄弟有江王、赵王、代王、梁王等人,先帝其余诸子如魏王、许王、泽王等人,乃至于底下的侄子们与太宗、先帝留下的几位大长公主和长公主, 着实不在少数。
    谢华琅同顾景阳一道过去时, 殿中人正寒暄, 虽然都是骨肉至亲,然而宗亲内部派系林立,热络之中, 隐约总透露出些许隔阂。
    “几日不见, 代王叔气色似乎更好了,”临安长公主饮一口茶,笑吟吟道:“前几日我往府上去请安, 却没见到您,真有些可惜了。”
    她如此言语, 底下代王世子与世子妃的面皮便是一阵抽动,似乎是透过临安长公主明艳的面孔, 见到了那日她离去后的满地狼藉。
    代王却很沉得住气, 笑容祥和,语气舒缓道:“的确有些可惜。”
    临安长公主见他并不理会自己的挑衅, 也不在意, 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青玉鸾凤钗, 复又笑了:“纪王叔也是这般。我曾听父皇讲过, 二位皇叔年轻时行事都是风风火火的, 上了年纪之后,却修身养性起来。这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事,只可惜,底下儿孙们却没学到多少,否则,也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纪王与代王脸上的笑意淡了,齐齐侧目去看她,目光中有些凌人的威慑。
    临安长公主金尊玉贵的活了一辈子,先帝宠爱她,郑后也宠爱她,即便到了这会儿,龙座上的也是嫡亲兄长,还真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说的不好听点,在座的所有人,哪一个不是龙子龙孙?
    到了这时候,比的就是谁的血脉更亲近,距离皇帝更亲近罢了。
    “呀,我失言了,”她手中团扇掩口,目光却讥诮,轻笑道:“二位皇叔不要在意。”
    被流放的都是纪王与代王的外孙,血脉相连,说看的比儿孙重,那当然是不可能,但若是全然不在意,那也是假的。
    人活一张脸,大殿之上,诸多宗室列席,临安长公主半分脸面都不给他们留,非要将事情说出来,可真是太叫人小不了台了。
    纪王微微眯起眼来,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代王却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还未及说话,便听内侍扬声通传,言说帝后二人驾至。
    蜀王被世孙搀扶着站起身,致礼之后方才落座,看一眼上位处帝后二人,悄声问:“汉王兄,皇后怎么会在宫中?”
    汉王虽比堂弟年长,身体却好得多,抚须笑道:“我如何知道?你需得去问陛下才好。总不过是小儿女柔情蜜意,不忍分离罢了。”
    蜀王也笑了:“年轻人啊。”
    唯有庄王重重哼了声,道:“娇娇娆娆的,没规矩。”
    蜀王性情温和,见他如此,不禁失笑:“天子就是规矩,陛下肯立后是好事,由得他们去吧,你便不要太过苛责了。”
    庄王眉头皱的老高,不满道:“陛下太过宠爱谢氏,总叫我觉得不安,当年郑氏也是如此……”
    “好了,过去的事,就少说两句吧,”蜀王劝道:“陛下听了,要不高兴的。”
    庄王性情刚直,闻言道:“当年太宗皇帝在时,我就是那么说郑氏的,今日怎么就说不得了?”
    蜀王想要再劝,却被汉王拉住了,笑容满面道:“你别理他,这么多年了,他这牛脾气,你还不懂吗?我前些日子纳妾,请他去喝酒,他不去也就罢了,反倒写信骂我,好没道理!”
    蜀王听到前边几句,原本是想要附和的,听到最后,却是恼意上涌,笑骂道:“老不知羞,你也滚!”
    谢华琅随顾景阳一道落座,身在高处下望,便觉底下人神情一览无余,等底下宗亲起身相拜时,心中却生出几分睥睨之感。
    她忽然能理解,为什么人人都向往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了。
    顾景阳却微微垂眼,望向下首处的临安长公主,轻问道:“方才在说什么?似乎谈兴正浓。”
    临安长公主指间拈着一枚红杏,闻言似笑非笑道:“无非是信口寒暄几句罢了,纪王叔与代王叔说起思屏、思禄来,颇觉痛楚,正后悔昔日为何不曾好生管教呢。”
    她这就是信口开河了,然而话赶话到了这儿,纪王与代王自然不能反驳,勉强扯出来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
    顾景阳似乎未曾察觉,反倒问了句:“是吗?”
    纪王与代王只得道:“是。家有逆子,有污圣听,实在是……”
    顾景阳将那二人发配,自然不会说是因为谢华琅,而是另寻缘由,但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座诸人其实都明白。
    “二位都是长者,德高望重,但有些话朕还是要讲,”顾景阳淡淡道:“家中子弟不肖,便要好生管教,知道的会说是他们不成器,不知道的见了,兴许以为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句话说的,却比临安长公主苛刻多了,纪王与代王却未敢有异议,连声附和,口中称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