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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出仕(士) 第18节
    就像前世的大考小考一样,虽然轮到黎池目送别人提前交卷的次数不多,但他也很讨厌别人提早交卷,那会让他感到有一点慌乱焦躁。
    当然,现在的黎池,已经不会因为别的考生提前交卷而心绪起伏。即使全考场考生都交卷了只剩下他一个,只要规定的交卷时间还没到,他都能不动如山地认真做题。
    虽然看起来黎池的府试考的很顺利,可他自己却知道,帖经自然没问题,可墨义虽然可以照着官定注文版本上的注释,直接默写句子的译释,却显得太过死板。
    若是能在保证句子译释正确的情况下,再融合添加一些其他版本的注释,这样就能显得不那么死板,考官也会觉得他有自己的见解和思想。
    再就是策问,黎池明显感觉到了试题难度的增加。这次的帖经场和墨义场,他都是没到午时就提前交卷了,可策问场他却比县试时还要多花了两个小时才交卷,虽然府试的考卷要更难一些,花长点时间揣摩无可厚非。
    可他却察觉出了自己的薄弱点:在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上,知识面还不够宽广。
    知识面不够宽广,这就导致他在对一个论点进行论证时,论据太少,做不到旁征博引、信手拈来。
    虽然最后他取巧,用了《通史》中的论据来进行论证,最后的成文也算是新颖特别,应该能从众多大众文里脱颖而出,可他自身的问题还确确实实地摆在那。
    黎棋经历过县试时自己儿子提早交卷,因此对于这次府试黎池再每天都早早地就回客栈,他接受良好。甚至在第三天策问场时,黎池没有前两天回来的早,他反而还担心了好一阵。
    策问场考完的晚上,黎棋对黎池算了一笔账。
    “我们初八到的府城,到今晚为止已经住了十一天,等三天后府试放榜之后,若再耽搁上一两天,我们大概就一共要住上半个月。
    那花在住宿上的可能就有三两银子,再加上均分到每天差不多四十文、一共半钱多的银子,食宿上我们大概要花上四两银子。”
    黎池也跟着默算了一下,“再加上来回路上的花销,这趟府试的花费应该在七八两银之间,若是再给家中带些礼物回去……”
    “不带礼物回去,走之前你爷爷和奶奶都说过了,府城这么远,带礼物回去一是不方便,二也怕弄丢了或被贼人惦记上。”黎棋又说,“家里若有欠缺的东西,到时就在县城买就是了。”
    “这样算的话,我们带的银两还能剩下四十来两,八月再来参加院试的花销也够了。若我院试侥幸得中了秀才,我会再准备三年,再才去参加之后的乡试和会试,这三年的时间应该能凑足后面赶考的费用了。”两世的家境都如此,黎池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点点、一步步地筹谋计算。
    黎棋在心里算了一会儿,才开口:“幸好小池子你自己有打算……考童生试的花销都是你自己抄书挣来的,更别说家中的造纸进益,不然就我们这些没用的长辈,怕是要生生把你耽误……”
    说到后面,黎棋心里真是酸疼酸疼的,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但没能为子侄出把力,还要反过来靠子侄拉拔家里。
    黎池倾过身体,伸手拍拍黎棋的胳膊,诱哄地安慰道:“爹,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啊,要不是你们送我去族学读书,也就没有现在的小池子了。”
    “唉,不说这些了!”黎棋使劲眨了眨泛起痒意的眼睛,调转话题。
    “三天后府试就放榜了,我听客栈的其他人说,若是你榜上有名,除了要去参加知府摆设的宴席外,还要邀请几个好友一起吃酒庆贺一番的,我看你开考前常去折桂楼,也应该是交了几个朋友的,那你也应该叫一桌酒食招待他们?”
    黎池也没说榜上有名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有把握应该能上榜。“那爹给我预留四五两银子,若我得以上榜,我就在折桂楼叫上一桌酒食,请同年友人们一起庆贺一番。”
    鸿运客栈的一道水煮鱼、一盘白菜丝再加一盆米饭,就要五十文钱,在折桂楼叫一桌酒食没有四五两银子是不行的。所以黎池他们其实是真的节俭,要是黎池出去交际请客的话,别说他们带的五十两银子,就是一两百两银子都能轻松用完。
    三天后,如同县试时一样,榜单与考卷俱都张贴上了府衙外的公示栏。
    临淮府辖下五个县,根据该县对应的上中下县中的不同等级,该县县试榜上的名额相应也有不同。最后五个县的县试考中的考生,加起来一共有六七百人,也即是参加府试的人数。
    可府试却是从这六七百人中,优胜劣汰选出一百来人张贴上榜,因此张贴府试榜单和考卷的公示栏,倒也和县试时的差不多高大。
    可榜下的人群,却比县试时要多得多了!
    像黎池他们这样没有家丁小厮去帮忙看榜的,就要自己披荆斩棘挤到人群里面去,可黎池挤了好几次,都没能挤进去……
    倒是黎棋,三十多岁的年纪,又一直做惯农活的,练就了一身比小厮和文弱书生要大些的力气,抛弃了自家儿子,几下就挤了进去。
    黎池:……
    正在黎池望着人海兴叹时,人海中传出了黎棋激动的声音,“小池子!小池子!你中了!你又中了案首!”
    第26章
    黎棋的声音太过洪亮,所喊内容又很震撼——中了府试案首、且话里还有一个‘又’字,众人一听就左张右望地找那个名叫‘小池子’的府试案首。
    府试前那几天去过折桂楼的考生,一听人群中的喊话,结合这府试案首‘小池子’同时还是县试案首的特征,很容易就猜出了这人就是黎池!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黎池嘴角噙笑、不动如山,对投来的目光回以微笑。
    “哈哈!小池子兄,恭喜恭喜!”此时,一个面带促狭的书生打趣黎池道。
    黎池脸上适度地流露出一两分赧然,然后回答道:“看王宰兄的样子,小池子我也要道声同喜了!”一个小名而已,黎池没在怕被揶揄的。
    “哈哈!黎兄果然豁达!”王宰本来以言语打趣黎池,却没想对方丝毫不见恼怒,甚至还附和着打趣他自己,果然心胸宽广。
    周围的人也纷纷报以笑意,正经的人就道一声‘恭喜黎兄’,调皮的就揶揄一句‘小池子兄’。
    已经看过榜单的人,若是榜上有名的就也慢慢聚到黎池这边。榜上无名的人,有的失落离开,有的选择留下与得中的人交流,就也随大流地聚在了黎池身边。
    因此,黎棋挤出来后,就看见自家儿子身边围了不少人。
    可能是刚才挤进人海去看榜时,掌握了某项技能,黎棋几个扭身和错身,就来到了黎池身边,“小池子,你中案首了!”
    黎棋这话一出,周围立时就响起了揶揄的哄笑声!
    “哈哈!再次恭喜小池子兄了!”
    “小池子兄厉害!”……
    到这时,黎棋也终于察觉到,他这样叫自己儿子的小名好像不太好。小池子都是有童生功名的人了,再过不久或许就是秀才,他又是个读书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他的小名,好像有些不太体面。
    黎棋瞄了一眼自家儿子,幸好儿子还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看着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小……嗯……黎池,你中案首了,我刚刚去看了,你的名字真真切切地写在榜首位置,还是像县试一样,每场都是得的三个壹佰!”
    “爹,劳烦您了,能得中案首实在是得天之幸,儿子非常高兴!”黎池是真的高兴,也没在心里怪他爹不该叫他‘小池子’。
    不过等院试过后,就可以提前取一个字了,这样以后别人就能称呼他的字,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被直呼其名和被叫小名。
    “三个满百?!”
    “又是三个满百?!”
    “快快,我们去看看得了三个满百的考卷是什么样的!”
    黎池欣然应允,跟着周围的考生们往张贴考卷的公示栏走去。
    与县试张贴时一样,最上方黎池的名字下,原本是叠成折子状的试卷被展开后张贴在那里,依次为帖经、墨义和策问。三张考卷就那样堂堂皇皇地张贴在最上方,供所有人观赏瞻望。
    三张考卷,通篇以一厘米见方的‘台阁体’书写,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字字尽皆秀润华美、正雅圆融。
    “只这一笔字,在下就已心服口服!”
    “是极是极,虽榜上之人的字都写得不错,可与黎案首的字一比较,差别立现。”
    “不光是字,那四书五经,黎案首怕是已经倒背如流了,帖经题中有好几句生僻拗口的,我都是错了的。”
    “对的,我也是错了那几句。”
    黎池在一旁听着,才察觉到府试帖经的难度是有所提升的,毕竟他能将四书五经全部默写出来,那也就不存在生僻拗口之说了。
    “这墨义也是,竟无一丝歧误!”
    “是极是极!”
    在墨义上,黎池是认识到了自己还有不足的——默写书上的译释会显得死板,对于周围考生的夸赞,他不置与否。
    同样来自浯阳县的一名考生惊叹道:“这篇策问……果然是严丝合缝、环环相扣,辞句精辟入理,有返璞归真之感!而且,这篇策问又与县试时的风格迥异,县试时论说主要是引经据典,而这次在精悍短小的经义典故之外,还更多地用了史实典故,颇有通古贯今的大气之感!”
    “的确是,黎案首在精读四书五经之外,对史的研读看着也无丝毫逊色,着实厉害!”
    黎池姿态谦虚地站在一旁,听着周围的考生夸赞不绝。可他的脑子依旧很清醒,这次策问他选择更加侧重‘用史’,是扬长避短、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
    在别人看他的考卷时,黎池则是在看排在他之后的第二、三名,第三名是黎池没听说过的一个浯阴县的考生,而第二名则同样是浯阴县的钟离书,他的帖经和墨义同样是满百,策问则是九十九。
    黎池仔细读过钟离书的策问之后,就意识到此次策问他若是依旧更加侧重四书五经,那这个案首之位的归属,恐怕就是个未知之数了。
    他们最后写成的这篇策问,虽然一个侧重‘用经、用典’,一个侧重‘用史’,但也很难说出谁高谁低,只是‘用史’的考生更少而已。在同等水平的情况下,这案首之位给他,可能是讲究了一个‘物以稀为贵’的原则。
    黎池心中思量之间,感觉到了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那道目光热烈而杀气腾腾!
    “钟离兄?”黎池顺着目光看过去,本能地就知道目光的主人是钟离书——浯阴县县试案首、府试第二名。
    浯阳县和浯阴县,只这两个县名就品出几分对峙之意了,再加上他们一个是府案首、一个是府试二名,难怪他的目光会杀气腾腾的了。
    “黎兄。”钟离书颔首。
    钟离书与黎池差不多的年纪,只是相比黎池的温润俊秀,钟离书要更加锋芒毕露一些,给人一种出鞘利刃的冷锐之感。
    “钟离兄,在下预备于明天中午,在折桂楼备一桌简单酒食,请相熟的各位同年友人一起去庆贺一番,不知钟离兄可否赏光前往?”
    钟离书沉默片刻,才开口:“不若由我和黎兄一起做东,请诸位同年一起同庆同贺?”
    看来,这钟离书是个很有胜负欲的人啊。不甘居于他黎池之下,即使是在请客这方面,做东都不想让他独占美名。
    不过,有个人来和他分担账单,黎池欣然同意:“甚好,不知钟离兄是否认识明晟兄?他与你一样都来自浯阴县,若钟离兄认得,不若问问明晟兄愿不愿也出一份银钱,请大家喝杯酒水?”
    明晟是府试第三名,若他也出一份银钱的话,就是府试前三名一同请客做东,非常名正言顺。
    就站在钟离书边上的一个微胖少年,开口道:“幸会幸会,在下浯阴县明晟。这样与众多同年共聚一堂的美事,我明晟自然也是愿意的。”
    “那好,我们明天中午就在折桂楼相聚。”黎池得到了答案,又向周围的考生一拱手,邀请道:“诸位同年,在下黎池,诚邀各位明日中午莅临折桂楼,喝上一杯酒水!”
    在场的很多考生都在折桂楼见过黎池,除了与他们不相熟的、不爱凑热闹的,以及没能考中而自觉没脸去的考生之外,其他考生都愿意赏黎池一个脸面。
    “自是要去的,在下还想同黎池兄多多交流策问对答的诀窍呢!”
    “一定去,一定去!”
    黎池邀请过后,钟离书也邀请道:“在下钟离书,诚邀各位于明日中午在折桂楼相聚。”
    “在下明晟,诚邀各位有空闲、有心情的同年,去折桂楼同庆同贺!”
    一约既定,会去的明日中午自然会去,不想去的也自然可以不去,全都看在场的考生他们如何决定。
    县试、府试和院试是童生试,考中之后是没有官方宴席为学子们嘉赏和践行的,只有等到乡试得中举人后才有‘鹿鸣宴’,以及等会试及殿试得中进士后,再才有‘琼林宴’。
    当然,若知县、知府和学政爱才,又有意结交学子,也可以自己出银钱,设私宴来宴请榜上考生。
    但显然,临淮府的知府是一个比较低调的官员,在今天张榜时并没有说会有宴席。昨天黎棋所说,黎池要参加的知府的宴请,这就没有了。
    因此,府衙前的考生在看完榜,研读过公示栏中的考卷之后,也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黎池他们午时来到府衙前的大街,等午时三刻张榜出来之后看了榜,又和在场的考生交谈许久,等许多考生都走之后,才得以脱身去府衙拿了府试的考中文书,再才回去客栈。
    一回到客栈,黎棋一直端着的架子瞬时就垮了,整个人的气息都高兴得沸腾起来!“小池子!小池子!小池子!”
    “是,爹。”黎池明白他爹的高兴无处抒发,于是耐心地答应。
    “小池子,你竟然就考中府试案首了吗?!现在想想,小池子你已经是童生了啊!真是像做梦一样!”
    被黎棋的情绪感染,黎池竟然也有了真切的高兴的感觉。是啊,真像是一场梦一样。
    这样物质贫乏、文明贫瘠的年代,他一直让自己只想着当前要努力,都不敢想象若是科举失败之后要怎么办,现在终于是有童生功名了。
    虽然童生只是读书人功名中最底层的,可到底有了一个好开始,之后还会有秀才、举人甚至进士,继续努力的话,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