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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出仕(士) 第29节
    “你之后每月初五还是要到县学来一趟,参加每月一次的教官考校,以及上交上月课业、领取当月课业。”
    “是,学生记住了。”他们这种年纪还小,有望向上考取功名的县学学生,和先生黎槿这样的老秀才,在‘挂名’后的管束和要求方面,还是有所不同的。
    办好县学的入学事宜,时间也不早了。两人辞谢了黄教谕的礼节性挽留后离开,回到黄氏客栈。
    一夜好眠不提。
    第二日一早,黎槿又带着黎池前往县衙,去找县衙的师爷亦即文书先生,办理录入廪生名额,以及那八十亩免赋地和免两户徭役的事。
    当然,去县衙办这些事,银钱礼物是不能少的,且黎池还准备了四份。
    一份给县衙文书算是辛苦费,剩下三份分别送给县令、县丞和县尉。虽到时不一定见得到那三位,但那三位作为县试的主考官和监考官,名义上也当得上黎池一句‘老师’了。现在他有了秀才功名,礼节上应该携礼去拜访他们一下,即使他们没时间见他,礼物也还是要到位的。
    更何况,县试时,县令、县丞和县尉于他还有‘一碗清水之恩’,让他没有因为忘记带研墨的清水,而不能考试。不然,他今日还是一介白身的身份,等着明年的县试和府试、以及后年的院试,哪能以秀才身份站在这里。这份恩情,黎池是真切地铭记于心的。
    黎池‘小三元’的名声,至少在临淮府内还是不小的,自然在这浯阳县也有不少人听闻过。县衙的师爷也没为难他,很利落地就全给他办好了。
    “黎秀才您的廪生功名已记录在案,以后每月十五都能来领取六斗廪米,或在年尾领取当年的四两廪饩银。当然,今年的廪米或廪饩银将折合成月计算,今年还能算四个月,那您今年可以领取两石零四斗廪米,或者一两三钱廪饩银。”
    黎池记得粮店一石稻米是500文钱即半两银,这两石零四斗稻米能卖一两二钱银。如果稻米价格再贵些,他就领廪米去卖了换成银子。可现在廪米换成银钱后,反而没有直接领廪饩银多,那就没必要劳心劳力领取廪米了。
    “待年尾时,我再来领取廪饩银。”
    “那好,进入腊月后就能领取了,您到时自来领取就行。”师爷在记录本上盖了一个黑色的‘银’字戳,待黎池领走廪饩银后,就会再覆盖一个红色的‘银’字戳。
    “您祖父黎镖名下的二十亩地,也已经记录在黎秀才您的名下了,明年征收赋税时,就不会收这二十亩地的田赋了。而您名下的两个免徭役名额,一个是黎镖、一个是黎铭,没有错?”
    黎池眼神瞄了一眼,确认过没有登记错误。遂道谢:“没有错误,劳烦程师爷了。”
    黎池递过准备好的礼物,“在来的路上,看见今日的糕点还算香甜,就顺路买了一些,程师爷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程师爷接过礼物一看,在一包甜点之上,还有一个专门的红封,也就明白了黎池有另外送上银钱谢礼。
    想想这黎秀才的行事和气度,这银钱谢礼想必不会拿不出手,于是程师爷对黎池也就更周到、更殷勤了。“哈哈,多谢多谢,黎秀才真是细心周到的一个人啊!”
    黎池又客套几句话之后,才问起:“不知县令大人他们今日公务是否繁忙?学生想拜谢一下三位的指点照拂之恩。”
    程师爷早就注意到陪同而来的黎槿老秀才手上还有三份礼物,也猜到了他们是要送给谁的,“真是不凑巧,近日县令大人出城去下面村子里巡看民情去了,县丞也陪同在侧,县尉又忙于巡逻县中治安,都没有空。”
    对于程师爷所说的话,黎池觉得真真假假各占五分。不过不管是借口,还是实情,都没多大关系。反正他又不是找他们有事,只不过是礼节性地走个过场而已。“那真是不凑巧,实在遗憾。”
    黎池口里说着‘实在遗憾’,脸上神情中也露出几分来,做足了场面功夫。“可否再劳烦程师爷?帮忙将这三份礼品转交给三位大人?”
    相比给程师爷的,这三份礼品就要贵重得多了。从府城买回来的江南锦缎各一匹,同是府城买回来的芒上雾茶各二两——县令是半斤,刚出炉的糕点各一封,加起来价值约各八两,配上黎池亲笔书写的礼单和拜谢信,也算拿得出手了。
    程师爷自然也看见了礼品中夹的封蜡信封,明白黎池应该写了礼单和书信。“当然!在下必亲自当面交到三位大人手中。这不过是顺手转交的事,何来劳烦之说!”
    黎池再次谢过之后,就将三份礼品交给了程师爷,也没再多叮嘱强调,又谢过之后,就提出告辞离开了。
    将黎池他们送走后,程师爷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份礼品。糕点不用说,不过是个用来掩饰的名头罢了,主要是银钱谢礼——一两银子,拆开看过之后程师爷也满意了。
    程师爷收过比这要多得多的谢礼,不过那是没有根基的商户送的,有‘小三元’秀才功名的黎池今天能给他这一两银的谢礼,已经算很合适了。
    黎池并不怕程师爷贪墨或转交错误,因为他在每份礼品中夹了封蜡的信封,信封上有对应的名字,信封里还有礼单和拜谢信,除非故意,否则不会弄错。
    而故意贪墨,黎池觉得那个程师爷不像是那样的人。就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使有贪墨的劣迹和习惯,他这次也不敢。一是他的功名,在浯阳这个地界足够让人不会轻易得罪他。二是他就是浯阳县人,若是程师爷贪墨了,日后他若与县令他们碰见了,稍一不慎事情就会穿帮。
    两人回到客栈,稍作休息之后,黎池又出门去往四宝店拜访徐掌柜。
    来县城的两件重要的正事已经办完,黎池下午去拜访徐掌柜,这就算是个人私交范围内的事了,因此黎槿没有陪着一起去,而是留在了客栈里歇息。
    第38章
    事有不凑巧,黎池到四宝店时,徐掌柜没在店里,只有两个平日看店的书童在。
    在院试之前的几个月,黎池整个白天都待在四宝店看书,两个书童早已经和他很熟了,现在见他到店里来,立即热情地招呼他。
    “黎公子!您来了?!快请进!恭喜您院试大捷!”
    “恭喜黎公子喜中院试案首!”
    黎池微笑着谢过王姓兄弟二人的恭喜,“谢过大王哥和小王哥,二位近日可依旧安好?”
    “安好安好!”
    “黎公子来得不凑巧,我们掌柜今日在家、没来店里,您也是知道徐掌柜家住何处的,您若是找他有事,可自去他家里寻他。”
    黎池点点头,“那好,我这就去徐掌柜家里寻他,二位大小王哥自去忙,我这就走了。”
    两位王姓书童将黎池送到了大门外,才回身进店里招呼客人。
    黎池来到徐掌柜在浯阳县城的住宅,上前扣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门内就有了动静,“哪位客人?”
    黎池听出来是徐掌柜的声音,回答道:“徐伯父,是黎池,侄儿我从府城回来了,特来拜访。”
    很快徐掌柜就打开门,看见门外的黎池后,高兴地笑出了满脸褶子,“哎呀,黎世侄!真是稀客,快快请进!”
    黎池跟着进门,边走边将手上提的礼物递给徐掌柜,“徐伯父,侄儿此次去府城参加院试,想起您爱喝茶,就给您带了半斤芒山雾茶。如今又正逢野味秋肥的时候,家父还给您捉了两只野锦鸡,刚好能炖一盅鸡汤喝了进补一下。”
    “让黎世侄你们家破费了,这礼物真是送到伯父的心里了!”徐掌柜欢欢喜喜地接过礼物,将茶叶拿在手上,又顺手将蒙着草帘的装野锦鸡的竹篓放在院子里。
    然后,朝西边屋子喊了一句:“一会儿把这野锦鸡收拾了,晚上炖鸡汤喝。”
    西边屋子里的人回道:“晓得了。”
    黎池回忆了一下,这和上次在四宝店遇到那对母女的声音相似,应是徐掌柜的家眷。
    “来来,黎世侄,我们进屋说话。”
    黎池跟着徐掌柜进到北边的正厅落座,“多日不见,徐伯父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吃得好睡得着,日子过得不知道多逍遥!”徐掌柜道,“黎世侄这一趟院试之行成绩斐然,终于达成‘小三元’,伯父在这里恭喜世侄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侄儿谢过伯父。这一路上还顺利,当初赶去府城的路上……”
    寒暄过后,黎池照例简单地讲起了赶赴院试的路上、到府城后的经历、院试中的趣事,还有返程途中以及归家之后的事。
    这些话黎池已经讲过很多遍了。奈何院试相关,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与人寒暄交谈时,几乎避不开的话题。
    这样你讲我听、你问我答地聊完院试经历,也成功地接续了旧情,维持住了两人熟稔的来往交情。
    在这之间,黎池在四宝店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徐夫人,给他们上了热茶。经徐掌柜介绍后,黎池正经地拜见了一次。
    黎池端起茶盏一看,不是加了盐、葱、姜等调料的煎茶,是他习惯喝的冲泡的清茶。
    这之后,徐掌柜又与黎池讲起四宝店近日又到了哪些新书,哪些新书又值得一观。期间谈到近日安排,说是再过三四天他就要动身去府城,去将《院试诗文合集》运回来,并承诺说到时给黎池三本。
    黎池谢过之后,也提出到时来县城了,就去书店看看那些值得一观的书。
    “徐伯父,不知四宝店最近有无需要抄写的书籍?”
    “黎世侄又打算开始抄书?这是明年八月不去参加乡试了?”徐掌柜有些诧异地问。
    虽经过这些年的接触,徐掌柜已经对黎池的成熟心性有所了解,却还是没想到他竟能在‘小三元’这个势头下,选择沉淀四年,而非一鼓作气地去参加乡试。如果这不是他家中师长帮他做的决定的话,那他就真的是不可小觑了。
    “是的,侄儿自觉学问还有所欠缺,就不赶赴明年的乡试了,想等苦学几年之后,再去一试。”黎池选择四年后再参加乡试,一是因为他想要乡试、会试和殿试能一举成功,但现在的黎池还没有这个信心。
    还有就是银钱原因。就如黎池前几天夜里在全家人面前所说的,家里真的有很多就在眼前的事情需要办,堂哥们成亲娶妻,以及随之而来的建房买地,置办聘礼等等。这些都需要用钱,若是他明年就去参加后面的科举考试,一路考中了还好。万一不中,赶考的花销就会给家中再一记重击。
    因此黎池选择等四年,用这四年的时间来巩固学习,以及挣钱改善家中境况。
    “黎世侄这读书做学问的踏实态度,让伯父深感震动。”徐掌柜暗想,难怪京中那位如此重视这黎池,甚至上次还特意绕道来见了他一面。
    “现在店里虽未有断货的书目,却也有书的存货也不多了,倒是需要黎世侄抄上几本。”
    “是何种书?”黎池从来分得清事情轻重,他抄书是可以挣钱,但更重要的是,抄书必须要能让他从中学到东西,要有利于他科举。
    “《通史》和《燕律》暂时还够卖,倒是《二十四史》存书告罄,需要抄一套备着,你可要抄写?”
    “要抄写,待侄儿回村之前,就去店里拿样书,到时抄好后照旧给送来。”黎池接下这个抄写的活。
    “那行,你走前直接到店里拿样书,我会给大王和小王事先说好。”徐掌柜又谈起了抄书的酬劳,“这次抄书的酬劳就比照之前抄《通史》时的折算,《通史》约300万字,《二十四史》约4000万字,前者你抄完一部得38两银,折算字数之后可以得出,抄完后者得510两银。
    当然,一部《通史》你要抄写10个月,这《二十四史》抄完怕是得要十来年!到时黎世侄定然已经金榜高中,想必也不用抄书了。因此你只要抄完一册就可以来交货,我们按照100万字四两银算。”
    “谢过徐伯父,您的提议很好,过几日回去时我就带样书回去抄写。” 黎池数学也学的不错,在心里一核算之后,就发现徐掌柜在边角处抹零时是给了他优惠的。
    另外,他不会本末倒置为了抄书挣钱,而荒废了学业和科举,必然不会将全部精力都用于抄书,一部《二十四史》怕是十年都抄不完。
    此《二十四史》,非是黎池前世历史中的彼《二十四史》,虽然也是以前各朝史书的总称,但组成此《二十四史》的二十四部史书却有所不同。
    黎池前世上学时接受的是应试教育,出来工作之后又更注重学习的实用性,因此他的历史学得并不精,不过是应付中学考试罢了。但基本的历史脉络,他还是记得清的,因此他今生进入族学学习之后,在某一天就知道了他所在的这个朝代,以及之前的各朝各代,与他记忆中的历史记载的不同。
    但是,所谓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在这个大概相当于处在明清时期的大燕朝,黎池又总能不时发现一些似曾相识的痕迹。比如《齐民要术》、‘四书五经’、行省制度……又比如这《二十四史》。
    这些似是而非的痕迹,总会给他一种虚幻的感觉,虚虚实实间,让黎池在思绪放空时会产生一种恍惚感。
    然而,这恍惚感也只在他思绪放空时候才会出现,平时他都活得很实在。他确信自己是真实活着的,为了活得更好这个目标,他也从未懈怠过努力。
    黎池思绪恍惚间,自门外进来一个少女。
    “父亲,娘亲正在收拾锦鸡腾不开手,就吩咐女儿前来续茶。”
    黎池忽然想起一个形容女性气度的词,用在正走进来之人的身上正好——温婉绰约。
    一双剪水双瞳,眉目如画,好一个温婉而又大气的少女。
    “嗯,先给黎世侄续上茶。”徐掌柜指向坐在客座的黎池。续茶礼仪中,续茶顺序是先客人后主人。
    少女走近黎池,从他手边的四仙桌上端起茶杯,然后稍微侧过身去,缓缓将茶水注满,再放回原处。整个过程举止文雅,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黎池看得心中有了几分赞赏。这徐小姐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样子,放在新世纪不过是刚上初中的年纪,可她却已养得如此温婉娴静,真是难得。
    “谢过徐妹妹。”虽说徐妹妹这个称呼的放在他前世那个时代,就有些别样的意味。但在这个朝代、这个场合,真的是很正经合适的一个称呼。
    就如同叫比自己年长的同辈男子"哥哥"或"某某哥"一样,都是很正经的称谓。
    “黎五哥客气了。”徐小姐得体地浅笑道。
    当然,黎池还可以称徐小姐为"徐姑娘",徐小姐也可称黎池为"黎公子"。但两人都没选择这样称呼。
    一对‘少男’少女之间的这一来一往,看上去自然而文雅,丝毫没有平常少男少女之间相见时的羞涩,也不见明显的旖旎气氛。
    然而,尽管黎池将心里那几分赞赏收藏得好好的,也还是在起初的猝不及然间,漏出了一二。
    徐掌柜的一双隐在和善后面的利眼,到底没错过黎池眼中一闪而逝的欣赏与震动。
    而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再懂不过了,那些借着她娘的名义送到店里去的吃食糕点,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像他这样的身份,将女儿许配出去时,首先就要向上请示以确认对京中那位无碍。本来以前,碍于京中那位对黎池的看重,他对女儿的心思只能视而不见。但如果黎池本人也有意呢?或许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