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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出仕(士) 第119节
    袁氏流着泪,絮絮叨叨地回忆起往事来,“和周从小就尤其懂事,占了大江的族学名额,他心里过不去,就教会大江一门造纸的手艺。
    后来大江凭这门造纸手艺,让几个弟弟也上了学,不然哪里有如今的大河和大湖,哪里能是秀才和童生?读上书了,可我们这些长辈又都没用,还得他自己去抄书挣钱,攒赶考费用……
    你们自己想一想!那时我们家里有什么进项?家中大头的银钱,都是小池子挣来的,可他却也不说什么,都拿在公中一起用。
    之后他下场科举了,然后家里兄弟的房屋起了、宅院买了,也娶亲了,还有大河和大湖他们几次赶考,这些钱说是家里公中出的,可公中的大多都是小池子挣来的。他成亲收的礼钱,都只拿走了一千两银子,剩下三四千两都留在家里,不然我们现在的日子,能过得这样悠闲?
    和周不但将他自己供出去了,考了一个六元及第,他还将家里的几个兄弟也拉拔出去了,他懂事啊,能干啊!
    可我们呢?不但帮不上忙,还给他惹祸,连累了他停了官职。以后能不能官复原职,也不知道……”
    “索性你早死了!老婆子我也早死了,也还罢了!和周也就没有今日这桩祸事了,他是祸从天上来,被我们连累的啊!”袁氏现在也很愧疚。
    袁氏在知道二儿媳赵氏,要给孙子黎湖纳妾时,劝她说先不忙纳妾,再等个一两年,或许就怀上了呢。结果赵氏就说了一些话,说袁氏偏心三房,偏爱黎池一个孙子,不喜欢黎湖。赵氏又说,她的儿子和儿媳,她也能管。听了赵氏阴阳怪气的话之后,袁氏也就不管了。
    没曾想这一个不管,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袁氏真是恨不得,她与二儿媳两个,若真是早死了也就好了!
    在京城里官运亨通的儿子,因为赵氏母子两惹出来的事情,被停职在家。若说苏氏不怨他们,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所有黎家人都怨怪赵氏母子二人。但苏氏作为一个弟媳,此时这屋里公婆、丈夫和哥嫂俱在,她若像个泼妇似的,上去撕打赵氏一番,也不好看。
    苏氏扶住婆母袁氏,为她拍抚胸背顺气,“娘,您稳一稳,先去坐下,我们慢慢说。”
    王氏也赶紧上前,一起将袁氏扶到上首位坐下了。
    赵氏懵了。京城的侄子,因为她被停了职,以后能不能官复原职还不知道……
    其实,黎湖在知道张明他们是从京城来,还是大理寺官员和都察院御史时,他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黎湖如今真知道了,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时,他心里的悔恨、自责和愧疚,又更添了一重。
    母亲决意要为他纳妾,他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左右不是人,最后妻子投井自尽了,他失了妻子。此事又还影响了京城中的堂弟,或许就此断了堂弟的仕途,也绝了黎家的前程……
    事情既已发生,再如何悔恨自责、责打怒骂都无用了。只能祈祷这事尽快过去,在京城里的黎池能够官复原职。
    不过,责打训斥犯错的人,也还是有用的,至少出了胸中的一口气,也让犯错的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让他们记住、也让别人看了引以为诫,不敢再犯。
    以前族长黎钦三令五申,要求族人踏实过日子,不要张扬惹事,有的族人听了。有的族人依旧不以为意,想着那可是六元及第的奇才,一年之内就官升两级的人,世人谁不高看他们黎家一眼?何苦如此小心翼翼?
    如今经历了这事,许多族人们才发现,祸患是说来就来的,手里的免赋田也不稳,一不小心就会被收了回去。
    世人啊,只等摔倒了才知道疼。黎家族人这次不仅摔疼了、记住了教训,还早晚两柱香地向神佛祈祷,希望京城中的黎池能渡过难关。
    ……
    时间进入六月份时,张明与涂远成返回了京城。
    按照钦差回京的规矩,两人立即去向贞文帝复命了。
    “……因此,此案乃因孙氏善妒,无子无后,却还不允婆母为夫纳妾以繁衍子嗣,又因被诊出她或许不能生育,无法接受,这才投井自尽。”右佥都御史涂远成,回禀道。
    站在一旁的张明听了涂远成的话,暗暗纳罕:案情总结得倒也没错,只是这涂远成不是大皇子的人?那黎池可是三皇子的人,怎么着这时,涂远成竟然秉公说话?
    贞文帝派大皇子系的涂远成,与中立的素有‘青天老爷‘之名的张明,由他二人前去查案,也是有些考量的。“张少卿,涂御史所说,是否属实?”
    张明躬身行礼回禀道:“回禀陛下,涂御史所说属实。”
    贞文帝又问涂远成,“王礼容弹劾黎池,说他管束族人不严、不孝长辈,可是真的?”
    “回禀陛下,此两条弹劾不实。我们到了浯阳县查案,不就县内百姓都知晓了,臣甚至还刻意透露出黎侍讲被停职在府的事情。可县中百姓全无一人露出欣喜之色,纷纷觉得可惜。甚至还有不少平头百姓来找臣,说黎侍讲年少时多好学、多礼貌,是个好孩子,让臣为其求情。”
    “若是黎氏族人真是横行霸道、索拿财物,百姓们在得知黎家、黎侍讲遭殃之后,定然是欢欣鼓舞的,而不会纷纷道可惜。”
    “至于不孝长辈,应也是没这事的。县城不少百姓都说,每每逢年过节之前那几天,都能看到黎家人进县城来取节礼,或向黎水村送节礼。去年过年前,有好些百姓,还亲眼见了那十几套的羊毛六件套。”
    ……
    张明与涂远成回禀完,从乾清宫出来,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往宫外走去。
    张明走路时,时而就打量涂远成两眼……
    涂远成:“张少卿,你总是看本官做甚?”
    “本官只是好奇,涂御史今日在圣上面前的言行,真不像你们御史的作风。”
    涂远成正气凛然地横了张明一眼,“本官向来秉公办事!”
    张明挑眉笑一笑,没再多说。同是秉公办事,却也能有很多种偏颇方法。比如在言语上稍加润色,就能有不同效果,而这正是他们御史的拿手绝活。
    涂远成出了宫,乘了轿子回府。经过一家未挂匾额的小院前时,轿子停下了,涂远成下轿,敲门进了那座小院里。
    “……既说了是‘逼死‘,即使孙氏她真是投井自尽的,不也是因赵氏逼着黎湖纳妾,将她逼得没法了,才投井自尽的,这也是‘逼死‘啊!”
    涂远成:“大理寺的张明,以秉公断案和刚正不阿出名,他是不会冤枉赵氏和黎湖,判他们谋杀的。”
    赵义气极了!“本王当然知道!孙氏善妒容不得小妾,因而投井自尽。赵氏与黎湖刻薄狠心,逼得孙氏投井自尽。这两者的差别,大太多了!”
    涂远成当然知道。若是后者,那么赵氏和黎湖就担了刻薄嚣张、冷血无情的名头。相应地,黎池的名声也会受损:‘黎池的伯母与堂兄,联手逼死过人‘。
    涂远成知道,却不能那样回禀皇帝。
    “大皇子殿下,那黎池能发现煤炭,试验出水泥,又试出了羊毛线的织法,让羊毛线也风靡起来,还有其他种种,都足以说明他是有才华的。就算他名声微有瑕疵,只要陛下还信他,就不妨碍他做一个能臣。”
    涂远成继续分析:“而朝堂上许多人,甚至是陛下,都知道微臣是站的大皇子您的派系。若是这次按殿下您的想法说了,又不能对那黎池一击致命,恐怕还会使陛下对您不满……”
    自从改成‘秘密立储制‘之后,皇帝的好感有多重要,赵义很明白。“可惜了,难得碰上一个机会,赵俭又刚好不在京城,却没能将黎池压制下去。”
    涂远成为这次的事情找了借口,在赵义那里应付过去了,之后依旧乘轿子回府去了。
    在傍晚时候,门房说有人递上来一件礼物。
    涂远成打开一看,是两年前他还制墨的时候,销出去的一壶墨。
    并无附上的字句,不过涂远成知道,应是那黎池送来的。
    所以那黎池是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知晓了他在宫中的说辞?还是那黎池,竟拿准了他会那样说?
    涂远成不知道,不过这壶墨终于回到他手里了,也就放心了。
    第144章
    黎池的消息怎会灵通到半天之内,就知道乾清宫内的谈话内容?怕是就算赵俭都不可能。
    黎池当然是料准了涂远成必然不敢说话偏颇,这才在涂远成回府之后,就找了一个乞丐,以一套半新不旧的朴素衣服为报酬,让那乞丐换上后,送去了那一壶墨。
    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与一个衣着普通的平民百姓,这两人分别去一个朝廷官员的府邸之前,谁更引人注意?黎池以为,是衣衫破烂的乞丐。
    即使有人看见了,也只会以为那是一个百姓,而非是乞丐。以后若有人有心查起来,也不会想到去乞丐里找。
    黎池向来都觉得,做事小心谨慎一些没害处。虽然停职在家的这段时间里,黎池领悟到,有些事情不是小心谨慎,就够能避免的。
    他的功名和仕途,注定了会引人羡慕,进而招致嫉恨。因此哪怕他为人处事再小心谨慎,只要有利益冲突,就一定会被针对。
    就像这次被弹劾,即使没有孙氏自尽的事情,或早或晚,他都必然会被弹劾。即使已经有过这一次,以后怕是也不会少——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被停职在家的这一个多月,黎池参悟出了这一点。当然,他并不是只顾参悟去了。
    这一个多月里,否管黎池内心忐忑与否,至少他在徐素和孩子们面前,是表现得很淡然的。不管心态如何,都不能左右事情结果,那又何必让徐素也跟着担心呢?
    黎池在这一个多月,没有踏出府门半步,全在家帮忙徐素带孩子,至于感受嘛……
    女儿安安真可爱!安安静静地,不哭不闹,即使想要表达某些意图,也只是轻声哼两句。不过这都是由于女儿体质纤弱,才不能大哭大闹,很让人心疼。
    而儿子平平……真是闹腾!整天吱哇乱叫,就没个消停时刻。还要人专心陪他玩,只要片刻不给他摇拨浪鼓,或在他眼前晃其他玩具,他都要啊啊大叫!真是叫得让人脑仁儿疼。
    期间,弹劾事情发生后的四月下旬休沐日时,钟离书、明晟还有孙玉林和李乾桉,到家里来看了他。
    虽说官场世态炎凉是常事,但是钟离书四人能在他落难时,还不避嫌地来看他,黎池还是很感动和高兴的。
    徐素也觉得很高兴,将孩子交于黎池照看之后,就亲自下厨去置办了一桌酒席,留了钟离书等四人的午饭,几个人围在一起喝了一顿酒。
    自去年入冬,就出京巡察各地水泥局筹建之事的赵俭,听闻了事情之后,也写了信给黎池。
    信的主要内容,无非就是不必过于担心,即使过不去,也没甚大不了的。
    若是不知道赵俭重生者的身份,黎池还会觉得赵俭的这封信没有诚意。可既已知道赵俭是重来一辈子的人,那么他就可以从这信中看出来一些东西:或许赵俭也不能确定,此次弹劾他能否全然脱身,不过即使被免职也无碍,等赵俭继位之后,照样启用他。
    也是因为有赵俭,黎池才没有过多忐忑。赵俭是重生者,应该知道他的能力和作用,而只要他还有用,就不愁赵俭不用他,也就不愁官途就此毁了。
    即使这次真逃不过,被免了职,再等些时间,等赵俭继位,他就又是一条朝堂好汉。
    至于赵俭能不能继位?若都被免职了,黎池也就只能希望赵俭继位了,至于能不能的问题,也只能看赵俭自己的了。
    有关赵俭,值得一提的是,俭王妃怀孕了,是冬至那天发现的。
    俭王妃怀孕,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不必说就是赵义等几个皇位竞争者了。欢喜的人就很多了,其中最欢喜的怕是要数赵俭的母妃施妃,以及一直暗暗焦急遗憾的贞文帝了。
    因赵俭出京在外,施妃就提议将俭王妃接到宫里去照顾,贞文帝应允了。
    厨艺高超的施妃,在她庆霞宫的小厨房里,亲自安排俭王妃的吃食,在‘衣食住‘这三方面,照顾得可说是滴水不漏了。
    至于‘行‘……俭王妃是个有些活泼的女子,饭后喜欢出去遛食儿。然后时不时就遇到被泼水结冰的路面,莽撞的小宫女,乱窜的小猫小狗……
    明面上制造那些‘意外‘的犯人,都是被处理了的。可隔一段时间都会碰到一次‘意外’,却回回都没有事,也是让人惊叹好运了。
    因此俭王妃有福气的这个‘福气‘,也能知道所为何意了,既是长相圆润有福气,也是福运深厚有福气。
    除赵俭之外,远在朔平府平鲁县的王前愈,也写了信来,问候和安慰了黎池。
    而王前愈能如此快就得知黎池被弹劾的事情,且回信也很快就到达,这是因为他寄信是走的王家往京城运煤的货运队。
    没错,‘煤引‘已经售出,距离近、有地利优势的王家,都已经在往京城销煤了。
    王家对黎池被弹劾停职在家的事,没有什么反应。不管他们对黎池的评估是否有变,之前关于合办水泥作坊的事情,还没提出异议来。毕竟即使已经签署契约,反悔重议的行为也很常见。
    王家不与黎池合作?这不可能的,即使此次黎池被革职且不复启用,王家都不可能终止合作。水泥是个赚钱的生意,王家可能在分成上面做调整,却绝对不会不合作。
    黎池待在府里寸步不出的日子,舒坦肯定说不上,但也不是日夜惶惶不安,总之过得不算太差。
    ……
    张明和涂远成回了京城,在六月初五的早朝上,议了孙氏投井自尽案。
    孙氏投井自尽,乃因无后且善妒,并非是其婆母赵氏与其丈夫黎湖联手谋杀。经查,王礼容弹劾黎池的三条罪状,皆为不实。
    黎池自明日即六月初六起,照旧到翰林院当值,履行其官职之责。
    传旨太监传完口谕离开了,全家人都高兴不已!差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徐素更是高兴得将孩子丢给了黎池——还有丫鬟银朱做帮手,又让黄芪去徐家请了徐芩二老来。
    然后徐素亲自下厨,做了黎池喜欢吃的糖醋鱼,又做了徐芩二老喜欢吃的红烧肉,荤菜、素菜、凉菜、热菜和汤,摆满了一桌子!
    晚上一家人好好地吃了一顿,以示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