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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王奉光教训她,“这种小人是不能得罪的,谁知道他背后会使什么绊子,能用钱打发他就行了。”
    采青低着头不敢回话,王沅则嬉笑道:“您说的全部都是对的。”
    王奉光对这个女儿无可奈何,道:“过些天就有画师过来给你画像,你这几日辛辣油腻还有甜食都不要吃了,免得到时候画像不好看,采青,好好照顾二小姐。”
    “是,采青知道了。”
    等王奉光走了之后,采青活跃起来,将案台上的桂花酥、红豆糯米糕等甜点都收起来了,王沅大叫道:“你可等等,我要吃最后一块。”
    采青找了一块最小的桂花酥递给她,笑道:“您就忍忍,等画师画完了,再一次性吃个够。”
    王沅拿起指甲盖大小的桂花酥,眼睁睁地看着采青将桂花酥与红豆糯米糕锁在柜子里,忙说道:“天气越来越热了,你锁进柜子里容易坏呀,太浪费了,不然我都吃了,从明天开始戒甜食。”
    采青无奈道:“您这嗜甜的习惯也该改改了,反正糕点我都锁着了,您就别想了。”
    王沅唉声叹气地吃完最后一块桂花酥后,对采青说:“你这丫头越来越会管人了,我看我要早点把你嫁出去,让你管自己分夫婿去!”
    采青害羞了,跺脚,“二小姐,人家是为了你好,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又过了几日,画师终于上门了。王沅端端正正地坐在院子里让他画,画师不苟言笑,王奉光塞银子也不要,一板一眼地画。
    王沅保持微笑,足足坐了两个时辰,身体都快僵硬了,那画师才收工。她凑过去看了自己的画像,鹅蛋脸,双环髻,柳叶眉,小鹿眼、樱桃嘴,看起来跟别的仕女画也没有什么两样啊。
    王沅忍不住说道:“如果不是知道画里的人就是我,我根本看不出哪里像我了嘛!”真是白白害她枯坐了两个时辰。
    画师不卑不亢地说:“我们一向都是这么画的。”
    王奉光仔细地瞅了又瞅,指着眉眼的地方,对女儿说:“你看着眼睛、眉毛还是有几分像你的。”
    王沅仔细看了又看,摇摇头,她真看不出眉眼有像自己的地方,真是瞎折腾,这画师何必过来看人画像,自己在自己家里画不就得了。
    画师卷起画像,告辞而去。
    采青有些担忧,“那个画师眼睛是瞎的,技术也太差了,这画像还真看不出像小姐,这么多的画像,里面的每个人都像是一个人,皇帝估计都看得眼睛花了,根本分辨出来,还怎么选啊。”
    王沅道:“采青说得对,皇帝可能就是随便选选罢了。”
    王奉光摆摆手,道:“算了,别再想什么像不像了,进宫的女子么,平头齐脸,五官端正就可以了。”
    皇家遴选家人子,为了避免劳民伤财,皇帝下令从长安城及附近的郡县采选,画师一共画了五十张画像呈给了皇帝。
    ……
    建章宫文渊阁。
    中常侍张让拿着参选女子的画像走了进来,先对上方坐着的人施礼,然后把画像呈上,“陛下,这是参选女子的画像,请您过目。”
    李湛搁下手中的笔,随意地说:“让皇后看着选几个就行了。”这种小事情他实在不愿意花费心思。李湛十岁前被关在官狱里,仅能保证衣食,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识字,后来被去了外租家,石夫人为了请了夫子,所学到的东西,做个普通人足够用了,但是做帝王却要从头开始学,他现在每天上早朝,在建章宫前殿接见官员,听闻奏事;之后还要处理奏折,跟着大学士学习如何治理国家,每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张让心里暗自思忖,看来皇帝依然很信任皇帝,他想了想,说:“臣本已经呈给皇后娘娘,但是娘娘说此事还是需要陛下您自己选择自己合眼的。”
    “那你放下吧,”李湛批阅奏折也累了,正好换个事情做做,调节一下心情。他拿起画像看起来,然后又翻翻后面的,笑了,“这些画师的水平还真是一如既往啊,除了高矮胖瘦,朕根本看不出这些女子有什么区别。”
    张让指着其中一张画像上的女子,道:“陛下,有些地方还是略有不同,您看,这位女子眼角长了一颗泪痣,这个则是长着一颗美人痣,细细看来,确有差异。”
    李湛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画像上女子面目模糊,分不清蚩妍,但是每张画像的右上角都写有籍贯、姓名及某某人之女。五十张画像,李湛翻得飞快,张让暗自担心,问道:“陛下,不如把这五十名女子召进宫来面选。”
    “算了,太劳民伤财了,简单一点吧。”李湛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手下不停,翻到其中一张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了。
    张让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有陛下能够看得上的人了。
    李湛是被画像右上角的字吸引住了目光,只见上面写着长陵邑王奉光之女王沅。
    他笑了,“遇上老熟人了,他的女儿竟然也参选了。”
    张让瞅了一眼,原来是王奉光,陛下曾经在民间的朋友,他有些犹疑不定了,陛下这意思到底是留下这位王姑娘,还是不留呢?
    李湛是见过王沅的,他十三岁的时候,自伤身世,曾游荡五陵,后来在长陵邑结识了王奉光,两人斗鸡走马,寻欢作乐,王奉光不因为他年岁小看低他,更不曾因为他的身世疏远他。他的银子花完了,就直接住在王家,王家宅子大,他在前院住了一段时间,王沅住在第二进院子里,因此,最初他虽然知道王奉光有两个女儿,但长女已经出嫁,幼女年岁尚小,一直都没有见过。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窗前看书,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响声,一看看过去,原来是两个女童想要摘桃子,院子里有一棵老桃树,结了厚厚的桃子,又红又大,看着很是诱人。
    其中一个女童穿红色衣裳,扎着两个小揪揪,一边挂着一个玉葫芦,戴着金项圈与金镯子,肉肉的脸庞,笑起来眼睛如弯月,小女孩捧着脸,眼巴巴地望着树上的桃子,另一个年纪稍小一点的女童说:“二小姐,不如等大公子与二公子回来再让他们给你摘吧。”
    二小姐气呼呼地说:“哼,采青,大哥二哥都是坏人,他们都去姐姐家了,都不带着我,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采青不停地摆手,声音带着哭腔,“不行,不行,不能爬树啦,被老爷知道了要被责骂的。”
    “笨采青,又没有让你爬,你看我的!”二小姐撸起裙子,三两下就爬上树了,得意地说:“你看,我不是上来了吗?我来摘桃子,你接着啊!”
    李湛本来还有些担忧这女童会受伤,然而看她这么利落的身手,很明显不是第一次爬山了,技艺纯熟,不必为她担什么心了。
    女童摘了几个桃子,刺溜刺溜地从树上爬下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裙角已经被挂烂。
    两人正欲偷偷摸摸地溜回后院,李湛促狭之心起来,决定逗这个两个女童玩玩,于是从窗子里跳出来,拦在她们面前,笑道:“你们偷桃子哟!”
    王沅可不怕他,立刻就大声反问他,“你是谁?这里是我家,我不是偷桃子。”
    “我是你家的客人,”李湛笑眯眯的,就像只狐狸,“你是背着你父亲的,对吗?”
    这下子掐中王沅的死穴了,她从小没有母亲教养,自从姐姐出嫁后,更加没人管她了,王奉光一心想要把她教成大家闺秀,要是知道自己像猴子一样爬树,肯定要打手心,而且还要抄三百遍书。王奉光自然是舍不得打女儿,所以这顿板子会受在采青身上,采青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万一老爷真的生气了,把自己卖出去了,可怎么办呀?
    王沅心里也很害怕,采青是跟着自己混的,自己哪里舍得她挨打。她眼珠子转了转,掏出两个肥嫩的桃子,双手奉给李湛,讨好地笑道:“大哥哥,这桃子可好吃了,我给你两个吃好不好?”
    看着两个女童可怜的模样,李湛觉得自己太不地道了,住在人家家里,反而去吓唬人家,不好,不好,于是,他说:“算了,你们走吧,我不要你们的桃子,放心,也不会告诉你父亲的。”
    王沅犹不相信,硬是要把桃子塞给他,李湛抵抗不住她的热情好客,只能把桃子手下来。
    王沅立刻就笑起来了,两弯月牙眼儿,“你吃了我的桃子,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别告诉我父亲哟!”
    李湛看她可爱的模样,心情都好了很多,与她说起话来,王沅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从院子里的小蜘蛛、牵牛花说到丰熙楼的蟹粉汤包,最后拖着腮帮,一脸神往,“上次我姐姐归宁,给我带了丰熙楼的蟹粉汤包,真的好好吃呀,我昨晚上做梦都梦到了,我还差点流口水了。”她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膝盖上。
    原来是个小吃货,李湛暗笑,道:“我知道丰熙楼在哪里,你今天请我吃桃子了,我请你吃丰熙楼的包子吧。”
    他骑马飞快出门,直奔丰熙楼,买了蟹粉包子,又快马加鞭地回来,包子还是热乎乎的。
    王沅眉眼里都是笑,捏着一个蟹粉包子,小心翼翼地咬一个口子,把汤汁吸到嘴巴里,满足地喟叹一声,最后把整个包子都放进嘴巴里,跟小猴子吃到蜂蜜一样,开心得不得了。
    最后是采青在一边提醒她,“二小姐,咱们拿回屋子里吃吧,老爷就快回来了。”
    “哦,是啊!”王沅把剩下的包子装好,揣到怀里,走之前,又塞了两个桃子给李湛,笑眯眯地说:“今天真高兴,谢谢你的包子啦。”
    想起往事,李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这个姑娘小时候我见过,十二年过去了,原来现在她长成这个样子。”
    ☆、第 10 章(捉虫,不是伪更)
    张让本以为李湛要留下王奉光之女,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就把画像重新放下,看起其他画像来。最后他挑了四张画像,道:“就这四名女子吧,你去交给皇后,让她安排吧!”
    张让躬身道一声“诺。”拿了画像准备出去,李湛突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湛道:“把王奉光之女添进去吧!”
    张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是聪明人,并不好奇什么,一如既往执行陛下的命令。
    王沅在李湛的印象就是一个胖乎乎的女童,如果说选做自己的嫔妃,怎么样都有些奇怪,所以他最开始放下了她的画像。但是他突然又想起在上林苑时,听余文汉与王奉光说,王沅尅夫,三次定亲,但三次都没能够出嫁,尅夫的名头传出去,日后也难嫁人,想来这就是王奉光让女儿参选家人子的原因吧。
    在李湛看来,自己从小命途多舛,出生不到一个月,至亲都已经离世,要论命硬估计普天之下,没人会硬得过自己,而且上天既然让他成为天子,岂会轻易被一个小女子所尅。王奉光的心思他明白,不过是担心女儿日后没有着落,既然他在民间时承蒙王奉光照顾过一段时间,索性投桃报李,让王沅进宫,给她一个安身之所。
    ……
    皇后居住在椒房殿,宫墙壁上以花椒和泥进行粉刷,味道十分芳香温暖,让人心旷神怡。椒房殿坐北朝南,殿前设有双阙,庄严肃穆,位于掖庭正中央,代表着皇后独一无二的地位。
    张让屏气凝神地站在椒房殿外,大长秋孟昭姬亲自过来迎接,“张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这是客套话,张让只是笑一笑,道:“陛下遣我来给皇后娘娘送新入宫的家人子画像及名录。”
    后宫之中只有两个人的事情值得他亲自去办,一是皇后余氏,她是陛下在民间所娶,深得陛下爱重,并且生有陛下唯一的皇子;二是冯昭仪,大将军兼大司马冯熙之女,她在宫里的地位虽然比不上皇后,但是也差不了多少了,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
    余蕴秀今年二十五岁,梳着元宝髻,穿一身海棠色窄袖交领宽袍,简朴洁净地打扮仿佛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端坐在案前,执笔手书。
    张让施礼后将入选家人子的画像交给了余蕴秀。余蕴秀微笑道:“张公公,辛苦了。”
    “不敢说辛苦,这是臣分内之事。”张让低头道。
    张让作为中常侍需要时刻侍奉在皇帝身边,画像送到后,就告辞了。皇后贤淑大度,冯昭仪知书达礼、秉性温柔,两人相处融洽,整个后宫一片和谐。但张让八岁入宫,从最低等的小黄门混到如今的中常侍,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这种平静的表象,要么会一直平静下去,而更有可能是掀起惊天骇浪。
    余蕴秀翻看记载家人子的名录,笑道:“昭姬,陛下选了五名家人子,这里头竟有两个熟人。”
    大长秋道:“陛下是个念旧的人。”
    余蕴秀脸上的笑淡下来,感叹,“是啊,如果不是陛下念旧,我可能也做不到皇后的位置上来。”
    “娘娘!”大长秋声音加重,“您不可妄自菲薄。”
    余蕴秀握着大长秋的手,道:“昭姬,这三年来多亏了你的陪伴,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撑下去。你往日的教诲我都记在心里,一刻也没有忘记。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好这个皇后的。”
    余蕴秀本是小户之女,在家时主要以织布及操里家务为业,她是长女,需要帮助母亲看护弟妹,操持家务,跟着父亲学过几个字,只不做睁眼的瞎子罢了。后来嫁给了皇孙,但这个皇孙是掉毛凤凰不如鸡,掖庭每月拨给的那点俸禄根本不够用,她要日夜织布、精打细算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前二十多年前都过着清贫的日子,一朝当了皇后,日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叫她心惊胆战,夙夜忧思,直到昭姬来到她的身边,细心地教导她,辅佐她,她才能将这个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
    孟昭姬出身世家大族,孟氏先祖曾进宫为女官教导后宫嫔妃,大周后宫的礼仪就是孟氏先租根据前朝礼仪整理制定出来的。孟昭姬曾定过亲,还没未过门,其未婚夫就已经过世,她以未亡人自居,立誓不再贰嫁。时人没有守节的观念,更何况是像孟昭姬这样的望门寡,为了彻底断绝上门提亲的人,孟昭姬自请进宫为女官。
    孟昭姬欣慰地点头,“正当如此。”
    余蕴秀把名录给她,“那么就择吉日召家人子入宫吧,她们还没有正式册封,就暂时先安排住在长信宫。”
    “诺!”孟昭姬领命而去。
    “姐姐!”偏殿出来一个少女,看模样与余蕴秀有六七分相似,正是她的胞妹余少儿。
    余蕴秀道:“今日你不是与卫儿一同返家吗?”
    余少儿挽住姐姐的胳膊撒娇,“二姐要回去待嫁了,我又不用待嫁,回去做什么,宫里多好啊,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我才不要回去了。”她头戴珍珠冠,身着一件泥金对蝶折枝牡丹的衫子,一身奢华富贵的气派。
    余蕴秀皱了皱眉头,正要说什么。余少儿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打住,姐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们余家富贵,我穿这些都是应得的,你没见那冯昭仪的衣服,我就从来没有见过她穿重样的衣服,连鞋子上都缀满了珍珠。”
    这个妹妹伶牙俐齿,别人说她一句,她能顶十句回来,是个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余蕴秀只能把口中的话咽下去。
    余少儿笑嘻嘻地说:“我又不是皇后,不用靠节俭博取虚名……”她瞧着姐姐脸色大变,连忙住口了。
    余蕴秀疲惫地摆摆手,“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家,卫儿不日就要出嫁了,你在家里好好陪陪她。”
    “诺。”余少儿不情不愿地回了话,带着侍女红枣走了。
    回去的路上,红枣劝她:“三小姐,您今天真不该说那句话,还好皇后娘娘不与您计较。娘娘虽然是您的大姐姐,但她更是皇后啊。”
    余少儿不忿道:“我就是气不过,从前的大姐姐多好啊,自从当了皇后就变了,陛下登基已经有三年了,爹爹到现在还没有封爵,堂堂国丈,竟还是白身,说出去多丢人。我给姐姐说了好多回,让她去求求陛下,她偏不去,只是一味地装贤淑,博虚名,人人提起皇后都夸赞贤惠简朴,有母仪之范,可我们余家现在长安城就是个笑话,别人都说我爹爹是盗贼,不配封爵。”
    红枣想了想,说:“可能娘娘有苦衷呢?”
    “哼,能有什么苦衷,历朝历代哪有国丈不封侯的,怎么偏偏到了我爹就不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