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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崔世安停下脚步, 他望见马车内的崔世君, 恭敬的说道:“大姐,你回来了。”
    崔世君叫崔福停下马车,她扶着阿杏的手下来,走到崔世安面前,说道:“怎么这会儿才下学?”
    崔世安答道:“我向书院的老师请教功课,这才迟了。”
    姐弟二人并排走在一起,崔世君侧身望着旁边的崔世安,笑道:“瞧瞧,你的个子都超过我了。”
    崔世安羞涩一笑,他道:“长高了两寸,去年的衣裳全小了。”
    崔世君听了这话,便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叫姨娘来告诉我,穿着不合身的衣裳上学,学里的同窗该笑话你了。”
    崔家每年的四季衣裳是有定例的,连崔老姑姑也是如此,崔世安自然明白这个规矩,他摆着手,说道:“都是半新的衣裳,白放着可惜,姨娘将衣裳改大了,我穿着很合身呢。”
    崔世君见崔世安不与他人攀比,心里自是欣慰,她轻轻拍着崔世安的后背,说道:“不日就要院试,你用功念书是好事,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大姐,我省得了。” 崔世安答道。
    他二人说话时,已走到家门口,崔福家的来应门,进了院子里,崔世安正要回屋去放书包,崔世君叫住他,说道:“安哥儿,你且等一等。”
    崔世安站住脚步,疑惑的看着崔世君。
    院里就剩下崔世君和崔世安,崔世君说道:“我私心想着,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年院试过后,就给你说一门亲事,不知您喜欢甚么样儿的姑娘呢?”
    崔世安脸上一红,去年他大姐就提过此事,他一直没放在心上,崔世安嘴里嗫嚅几句,说道:“我不懂这些,全凭大姐做主。”
    崔世君笑着说道:“你三姐夫家有一房远亲,家里有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姑娘,就住在城东柳林胡同,前日你三姐上门走动,说那姑娘模样儿好,性子也温柔,最难得的是还识文断字,你若觉得能行,改日我和姨娘去她家拜访。”
    “大姐说好,那就必定是好的。” 崔世安满脸通红的说着。
    说完,他抱着书包,一溜烟儿跑了,倒是难得带了一点小孩子的稚气。
    吃完晚饭,崔世君和崔老姑姑以及两个妹妹闲聊了半日,就回屋梳洗,不想她正要歇下,阿杏便进到屋里,她对崔世君说道:“大姑娘,阿智来了,说是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天色这么晚了,老爷有说找我甚么事吗?”崔世君随口问道。
    阿杏摇头,崔世君不再多问,她换了衣裳出门,只见阿智站在门口,他看到崔世君后,悄悄朝她看了一眼,吱吱唔唔的喊道:“大姑娘。”
    对于崔家这个当家人,阿智一向有些发怵,毕竟她这个做女儿的,却连老爷的话都敢驳回。
    崔世君问道:“老爷有甚么事要吩咐?”
    阿智回道:“老爷没说,只说是顶要紧的事,请姑娘过去商量。”
    听完他这话,崔世君带着阿杏径直往崔海正屋里去了,她到的时候,崔海正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搭着一件宝蓝色银边束袖衫,崔世君一眼就认出,这件衣裳是她娘林氏死的那年,亲手裁剪的,衣料是特地挑选的上等货,颜色鲜艳好看,她爹十分爱惜,只有出门见客,才会穿这件衣裳,后来她娘死了,又过了几年,她爹的双腿意外残疾,年纪也渐渐大了,这件衣裳便很少再拿出来穿了。
    “爹,你找我。”崔世君进屋后,轻声唤了他一声。
    兴许是睹物思人,崔海正的眼眶带着点点泪光,他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君儿,你来了。”
    崔世君在崔海正对面的圈椅里坐下,她说道:“你这是在想我娘了。”
    崔海正神色悲戚,他双手摩挲着衣裳,说道:“这一眨眼,你娘就走了十几年。”
    说起早逝的亲娘,崔世君心头微不禁一滞,她低着头,想了一下,说道:“是呀,有十五年了呢。”
    崔海正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想给你娘做场法事,你看如何?”
    崔世君摇头,她道:“本来说好要给老姑姑过寿呢,等过几年再给娘做法事罢。”
    她不是不想着她亲娘,老姑姑年事已高,难得今年是她老人家七十岁的生辰,能不能活到八十岁尚且要看天意,她娘已经死了十五年,要办法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这样也好。”崔海正说道。
    说完,崔海正静了下来,崔世君也不语,父女两人默默对坐半日,崔世君出声问道:“爹,你找我来,是有事要说罢。”
    崔海正动了一下身子,他的手忍不住又摸着放在腿上的衣裳,而后说道:“还不是为了安哥儿的事。”
    崔世君眉头轻微一挑,随后又恢复平常,她问: “安哥儿的甚么事?”
    崔海正看着崔世君,吞吞吐吐的说道:“你也知道,离着院试没几日了,安哥儿这个孩子,念书肯下苦工夫,就是运道差了些,这回院试的副考是宁国侯霍大人,要是咱们不认得他也就罢了,眼下你为宁国侯当差,说来还是他正经的媒人,不如你带着安哥儿登门拜见他,叫他照抚一二。”
    说完,崔海正怕崔世君不答应,连忙补了一句,他道:“只让他认认安哥儿的脸,并不需他做别的事。”
    崔世君眼神平淡,她望向崔海正,说道:“爹,我虽说是个女儿家,还算有些小见识,上回宁国侯随同太子殿下南下淮扬,正是为了肃整科举舞弊之事,这才过了多久,难不成你就忘了前车之鉴?”
    崔海正变了脸色,他道:“我只叫你带安哥儿去拜访宁国侯,又不是让他助着安哥儿舞弊,你当你爹这点分寸都没有?”
    眼见崔海正脸上带了恼色,崔世君停了下来,她缓了一缓,耐着性子说道:“春闱的科举舞弊还没过去,宁国侯刚查完这个案子,又被当今圣上钦派为院试的副考,如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霍家,就巴望他出错,不说宁国侯,便是为了安哥儿,爹也要歇了这心思呀。”
    崔海正气得拍着轮椅的扶手,怒道:“安哥儿是你亲弟弟,你连你亲弟弟都不顾?”
    他太过用力,放在腿上的衣裳滑落在地,崔世君捡了起来,她抱着那件衣裳,对崔海正说道:“爹,不是我不顾安哥儿,你没见过宁国侯,他这人最是谨慎沉稳,我便是带着安哥儿过去,他也不会见安哥儿的!”
    崔世君打定主意不带崔世安去拜见宁国侯,崔海正不由气得胸前一起一伏,崔世君没指望他能一时半会儿想通,于是唤来阿智进屋伺候,她和他打了一声招呼,便要回屋安歇,走前,她爹连正眼也没看她一下。
    走出屋子,崔世君叫阿杏去请徐姨娘,她在门口站了片刻,就见徐姨娘随着阿杏来了,那徐姨娘看到崔世君,神情有些惶然,她道:“大姑娘,你叫我?”
    崔世君问道:“爹要我带安哥儿去拜见宁国侯,这事他跟你说了么?”
    “说了,老爷是怕安哥儿和前两回一样落榜,后来听说宁国侯是副考,有意叫大姑娘领着安哥儿去见见宁国侯,想让宁国侯能照顾他一些。”徐姨娘说道。
    徐姨娘耳根软,一辈子没个主见,崔世君不好过于怪罪她,因此只道:“姨娘,咱们是本本份份的人家,安哥儿考学,只凭他的真本事,无论是你和爹,还是安哥儿,都切莫起那些旁门左道的心思。”
    徐姨娘性情老实,崔海正和她说起这事时,她一心只想这是为了安哥儿的前途着想,此时崔世君这么一说,徐姨娘唬得脸色微白,连话也说不出了。
    崔世君语气放缓,她道:“刚才我已劝了爹,其中的厉害关系,也跟他说清了,这会儿他心里不自在,我就不碍他的眼了,你进去陪陪他,要是有甚么事,你明日再来回我。”
    徐姨娘应声称是,崔世君看着徐姨娘进屋,她抬头向着乌沉沉的夜空望去,忽然想起宁国老侯爷霍云,此刻,他又在哪里呢?
    第53章
    不知不觉, 炎夏悄然过去,崔世雅带着小元宵也回到夫家, 眼看霍嘉和莫婉的婚期渐渐临近,幸而两府有得力的干将,再者二位新人都是利落爽快的人, 崔世君这个官媒省心省力, 很快便将繁冗的婚事打理得妥妥当当,不过, 也不是没有烦恼的事情, 离着婚期没几日了,宁国老侯爷还没有回京的意思, 宁国府给他带了几次信,也没个回音。
    这些日子, 崔世君除了忙着霍嘉和莫婉的婚事, 再一则,院试快到了,崔世安没去学堂, 专心在家中念书, 崔世君特地吩咐家人不可打搅他, 是以这几日家里静悄悄的, 唯恐吵到他用功。
    九月,院试的这一日, 恰好是立秋, 天刚亮, 崔世君起床出了闺房,却见家里别的人比她起得更早,此时众人聚在堂屋,崔世君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桌上放着书箱和干粮,他见了崔世君,恭敬的先问了一声早安。
    崔世君点头,她抬眼扫了一圈,唯独不见徐姨娘,一问才知她和翠娘在厨房给崔世君做早饭。
    崔世安看到家人一个不少,难为情的笑了笑,说道:“甚么大不了的事,倒要你们一个个起了大早来送我。”
    崔世君望了一眼崔老姑姑等人,笑道:“安哥儿这话很是,又不是多远的地方,这么兴师动众的,你们只管散了。”
    崔世柔惯爱跟崔世君抬扛,她道:“你特意起了一个大早,不也是来送安哥儿的?”
    “福叔今日去送安哥儿,没车送我去衙门,我可不就得早起么。”崔世君笑道。
    考试的地方设在通州,因此崔世君打发崔福陪他同去,秋试只考一日,晚上就能回城,那崔世君坐在崔老姑姑身旁,她问崔世安:“备用的笔墨带了么?”
    崔世安老老实实的答道:“东西都带齐了。”
    崔世君点头,不再多话,不一时,徐姨娘等人端着做好的早饭进屋,一家人净手,围着饭桌坐下一同吃饭。
    用完饭,眼见时辰不早,崔世君心想今日去往通州的官道上必定车多,故此早早打发崔世安出门,崔世安和家人打了一声招呼,乘上马车出城考试。
    送走崔世安,家人各忙各的去了,离上衙还早,崔世君送老姑姑回屋,陪着她说起闲话。
    前些日子,老姑姑偶感风寒,这两日正在服药,没过多久,崔世柔送来煎好的汤药,老姑姑服完药,崔世君把装着蜜饯的碟子递到她老人家的面前,嘴里说道:“老姑姑,吃些蜜饯压一压苦味。”
    崔老姑姑捻起一颗蜜饯含在嘴里,随后靠在引枕上,她对崔世君说道:“我听你姨娘说,王家那姑娘还算不错,你要是也看着好,就找个日子定下来罢。”
    崔老姑姑嘴里所说的王家姑娘,正是毕远文远房姑姑家的姑娘,上回崔世柔一提,崔世君便叫她寻空上门走动,又露出崔家想要结亲的意思,起初王家听说崔世安是姨娘生的,家里还有个和离的二姑娘,似乎有些不大情愿,后来她家私下找人打听,见崔家规矩齐整,只有他一个小哥儿,还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口风便有些松动。
    如此一来,崔世君和徐姨娘借着访亲的名头,去了王家一趟,王家的见崔世君举止落落大方,姨娘也温和敦厚,原本只有五六分愿意,立时变成七八分愿意了。
    “老姑姑你放心,我这阵子忙完了宁国侯的婚事,就找王家定下安哥儿的亲事。”崔世君说道。
    崔老姑姑笑了笑,她扭头望着崔世柔,又问道:“你和夏小哥儿处得如何了?”
    崔世君气鼓鼓的瞪着崔老姑姑,嗔道:“说安哥儿的事呢,为何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先前夏小清为崔世柔蹲了一回班房,两人忽然就走得近了,夏小清三不五时还到崔家来吃饭,只是他二人光这么处着,又不成亲,左邻右舍免不了当作笑话来看,后来见得次数多了,就懒得再议论了。
    崔世君故意说道:“你要觉得夏小清哥儿好,就嫁给他算了,没得每日勾着他来白吃我们家米面。”
    崔世柔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她道:“你这话不讲道理,人家哪回上门没拎着十几斤猪肉过来,这半年里,咱家怕是已经吃了他家两三头猪呢!”
    等她说完,方才看到崔世君一脸促狭,崔老姑姑跟着笑道:“是不是,刚说他一句不好,你就和你大姐争起来了,你这丫头的坏脾气,也就夏小哥儿能受得住。”
    崔世柔不吭声,崔老姑姑说了她两句,又恐说多了她不耐性,便住了嘴,
    说了几句闲话,日头渐渐升起,崔世君该到衙门去当差,她带着阿杏,没雇马车,直接走路去衙门,半路上遇着私媒赵姥姥,赵姥姥是个包打听一般的人物,得知安哥儿去考学,嘴里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崔世君谢过她,两人说了几句话,各自散了。
    且说这一日,崔世君跟往日一样,不紧不慢的打理公务,待到落衙的时辰,仍旧跟早上一样走路回家,路上,偶尔能看到回城的学子,听着他们嘴里说起考试的情景,崔世君难免想起崔世安,今年已是他第三回 考秀才,也不知这回能不能考中。
    崔世君到家时,崔世安和崔福还没回来,这一整日,崔海正在家中如坐针毡,这会儿看见别人家考学的孩子都回城了,就崔世安还不见人影,这嘴里便念叨个不停,起先家人还宽慰他,后来连徐姨娘也不劝他了,崔海正见家人不搭腔,索性守在二门,伸长脖子等着。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哥儿回来了。”
    堂屋里的崔世君走到门口,看见崔世安推着崔海正的轮椅进了院子,她朝着崔世安一笑,说道:“回来了。”
    “大姐,我回来了。”崔世安说起回家迟了的缘由,他道:“进城的路上遇到宁国侯,他看见福叔,又见我是崔家的孩子,便跟我说了几句话,这才耽搁了。”
    今日一连考了三场,最后一场是考官们招了众位学子叙话,霍嘉作为副考,自然也在其列,崔世安认得霍嘉,霍嘉却并不认得崔世安,直到考完后,才知道他是崔世君的弟弟。
    崔世君想了一下,问道:“侯爷见到你,都说了些甚么?”
    崔世安回道:“倒没说别的,只问我可曾取了表字,在何处读书,拜的老师是谁。”
    崔世君正要再问,崔海正打断她,满脸不悦的说道:“行了,安哥儿累了一日,刚进家门就问个不停,你叫她们赶紧摆饭罢,想必安哥儿早就饿了。”
    自打上回崔世君没有把崔世安引荐给宁国侯霍嘉,崔海正心里就一直憋着气,此时听说崔世安不靠崔世君,就和宁国侯说上话了,自以为崔世安给他争了一口气,不禁有些自得,崔世君笑着摇头,没跟她爹计较,只招呼家人摆饭不提。
    院试过后半个月,一眨眼就到了放榜的日子,这日崔世君休沐,一早,崔世安邀了学里的同窗去看榜,直到日中,还不见他回家,家人聚坐在一起,禁不住有些心中忐忑,崔世柔是个心直口快的,她道:“究竟是好是歹,这个安哥儿也不回来报一声,白白叫人替他悬着心。”
    崔海正瞪了崔世柔一眼,说道:“你闭嘴,安哥儿每日废寝忘食的念书,一定能考中。”
    崔世柔撇着嘴角,没跟他争辩,一家子又等了半日 ,就见崔福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门,他刚进屋,就道:“哥儿考中了!”
    “真的?”崔海正楞了一下,出声又问了一次:“安哥儿果真考中了?”
    崔福喘了两口气,他道:“考中了,哥儿的名字就在榜单上呢,考了第十七名,听别人说,学里的先生正带着哥儿他们几个到文庙里去拜孔了。”
    “好,好得很!”崔海正抚掌,脸上欣喜若狂,一时,屋里喜气洋洋,崔老姑姑笑呵呵的说道:“安哥儿考中秀才是喜事,快去给列祖列宗烧柱香,叫他们也欢喜欢喜!”
    “不忙,等安哥儿回来了,再给祖宗烧香不迟!”崔世君说道,崔世安考了三回,总算考上秀才的功名,崔世君这个当姐姐的自然也高兴,她叫来崔福家的,嘱咐她们备些好菜,崔海正说道:“不光要准备好菜,还需挑个好日子,宴请亲朋好友到家里来乐一日。”
    崔世君见她爹崔海正乐坏了,正色说道:“咱们自家乐一乐倒罢了,亲朋好友就不必宴请了,宫里的老太妃身子不太好,城里各家府上宴饮举乐都停了,安哥儿刚中一个秀才而忆,还是不要太张狂。”
    崔海正一听,顿时有些扫兴,不过他向来胆小怕事,听闻这干系宫里的老太妃,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