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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我连忙谦虚道,“承蒙王妃厚爱,两位郡主都交给我,我本不敢招揽这个差事,又怕王妃怪责,只好奋力为之,少负王妃所望了。”
    王妃笑了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细牙,她一向以简朴闻名,五月天气,渐渐热了,她今日穿着一身玉色长衫,将头发用银簪扁扁的绾在头上,妆容也是淡淡的,身上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腕上的一枚碧绿的玉镯,看起来却另有一番雍容,“赫连先生太过自谦了,连王爷都夸赞先生,在我面前不必这样谦虚。”
    听了这话,我终于明白王妃的来意。
    看来她虽然地位坚实,终究还是妇人之心,朱棣此时也很有几位侧妃,只是并无所出,所以徐云华在王府中唯我独尊,这大概也是她能够做出淡然风度的根本原因,无所畏惧才能一往直前。
    朱棣大半晚上的在我房中闭门闲谈,又对我表现的很是熟悉和抬举,这个正房大太太就难免要起疑心了,所以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我这里,拐弯抹角的说这几句话,意思其实是,我已经知道王爷和你的事了。如今还派了两个女儿镇守在此,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这,实在是……良苦用心啊!
    我心中暗道,这简直是太看高我了。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你争男人。这还得怪古代女儿家没有机会接触社会,难得见个男人就不免想到自己终身大事起来。
    王妃,我可不是这样眼皮子浅的女人,您看错人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乖乖的听她的话,坐到案前为她们娘儿三个弹琴.摆正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做她们的玩物,徐云华也许就能放松对我的警惕了。
    从这以后,玉英玉贤二位郡主,每日按时过来上课,朱棣对子女教育十分重视,重文也不忘武,这几个孩子每个月有几天都会被带到猎场学习骑术----因为他们的父亲坚信,马背上的政权才是真正的政权。
    孩子们骑射那几日,便是我的假期。
    一日,我终于抽出空来,想着在府里好好走走,就算查不到什么兵库,也算是熟悉一下地形。为了掩人耳目,我乘着一个烟雨蒙蒙的午后,披着一身蓑衣出发了。
    常人午后困乏,再加上下雨,都懒得出门,大家要么围坐在屋里喝茶,要么就是在小憩,没人会注意我。我心想就算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也一定是藏在隐秘的地方,便不往那些热闹的上房去,只是一味的往后院走。
    一路走过,我终于领略了这燕王府究竟有多大!
    此时朱元璋建都在金陵,二十四个儿子就藩于全国各地。在北平,朱棣就是王。
    北平也称燕国,可见朱棣在这里的地位和一个中型国家的国王是一样的,府邸就算不图奢华,也是占地辽阔,很是宏伟,试想,朱棣将来是要在这里建造故宫的,现在的屋子能差到哪里去?
    我要不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记着路径,只怕就真的要迷路了。这里不止是简单的房屋,更有一些曲致的花园,甚至还有人工挖掘的排水系统,为了好看,一律做成小溪的模样,往后园走,简直以为自己置身田野了。
    我越过一座假山,突然发现一处破败的院落,心中十分好奇,这燕王府,是燕王就藩后所建,修建不过十年,而且又一直不曾离开人住宿,人是最养屋子的,怎么会有这样落寞的所在?这院门口甚至有野草丛生,和前面的皇家风范全然不同。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可是走近一看,就发现并不是我所想,这屋子外虽有杂草,可是却有一条碎石小径干干净净,如若真的没有人来这里,那这石缝间肯定也是要滋生出一些杂草的。
    我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终于敲了敲门,里头半天也没有声响,我轻轻一推,发现门居然只是虚掩,并未上锁,便往里走去,进去后才发现完全被外面的破败给骗了。这一处不大的院子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有几棵海棠花盛开着。
    里头屋子的正门也是敞开着的,抬头一看,便见一尊三清像端坐,庄严而肃穆。像前有一个蒲团,蒲团上竟还有人正在打坐!
    我吓了一跳,正准备道歉离开,那人却开口了,苍老的声音入耳,却有一种抚人心扉的温和,“姑娘何事,可是误入了贫道这破观?”
    我对佛门道教并不熟悉,不敢乱说话,怕触了他的忌讳,只管低头作揖拜道,“实在是对不起,小女子赫连漪,系玉英郡主琴师,今日闲来无事,想到处走走,不想叨扰了大师清修,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算起来我这里已经十六年没有人踏足了,姑娘能误打误撞闯进来,也是缘分啊。”老道说完,悠悠转过身,只见他鹤发童颜,目光炯炯,老而不迈,精瘦的身材看起来也十分结实,胡子也是花白的一大把,编成一个小辫拖在胸前,乍一看真真像个下凡的活神仙!
    刚才我只是为表歉意对着他的背影作揖,此时见是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拜一拜也不吃亏,再说能在燕王府隐居十六年,绝不是什么人普通人,便走上前拜倒在地,“老神仙看起来好精神。”
    第15章.14.一统山刘伯温
    这老道听我一句打趣,哈哈大笑起来,又把我扶起,“女娃娃嘴巴倒是很甜。你在前头,可曾见到王爷,他近来还好?”
    “晚辈也只是个下人,难得见到王爷的,更不敢窥探王爷的事迹,老神仙这可难倒我了,我猜王爷大约是好吧。”我走到神像前,上了三炷香,似模似样的拜了拜。
    老道听我这么说,更是得意,“燕王府难得有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不错,不错!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四年了吧?”
    “是的。”我靠近看了看这老道的面相,只见他悠然自得,十分慈穆安祥,看来是个真正的清修之人,本想打听一下此人名讳,又觉得他既在此隐居,绝不会愿意说的,还不如不问。
    不过他似乎也颇有兴致,对着我喊道,“来,丫头!今日下雨,竟有些乍暖还寒,老道泡壶茶你暖暖身子。”
    说着,他便把我带到厢房,把茶吊子放到火上,遂和我闲谈起来,不过问问“前面”的情形,我很奇怪,他一个老人家,在这里一个人生活,每天靠什么生活呢?是了,院前的小道一看便是有人常来常往,一定就是送米菜的人踏出来的。
    喝着老道递来的茶,我突然想到好茶之人都十分重视泡茶的器具,尤其是水杯,杯底往往印着字,表明其来历。便悄悄的将茶水喝尽了,把杯底翻起看了一下,没想到杯底还真的有字!
    不对,应该不是字,而是一个印章,我于这方面不通,不过看了许久,还是认出了四个篆书,“青田诚意”。
    待我认出这四个字以后,再朝这老道一看,只见他明察秋毫,已然发现了我这个小动作,只是面露忧色,不再像之前那样风轻云淡,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这太平日子要结束啦。”
    此时我却已经了然他的身份,心悦诚服的拜倒在地,还未开口,老道已经说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点点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惶惶然回到自己的所在,一整天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没想到当晚朱棣便再次将我召到书房。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逃脱不掉,只得前往。
    再次进入这博耕堂,并没有轻车熟路的感觉,只是觉得更加压抑。朱棣已然坐在椅子上等候。我上前行礼,轻声说道,“让王爷久等。”
    朱棣看了我一眼,对着身边的马三保说道,“赐座。”
    马三保端了一把椅子放到我身后,我心想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坐就坐。我一坐下,朱棣就就对着马三保摆了摆手,马三保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还把门给拉上了。我暗暗心悸,难道要给我上什么私刑?
    我……我只不过发现了一个小秘密罢了……不,就算是个大秘密,我不该触及的,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啊,也不能就这样对我斩草除根吧!
    朱棣看了我一眼,看不清眼睛里是否有杀气,但我明显的感觉到了寒意,不自觉的就坐直了身子,“王爷召唤赫连有何指教?”
    朱棣笑了笑,“你今日走到哪里去玩耍了?”
    我冷汗溢出,心知他这样问就是已经知道我去了道观,隐瞒也是无益,只好如实答道,“今日玉英玉贤二位郡主练习骑术,赫连闲着无事,便想在府中走走,没想到迷了路,无意间撞到一个道观去了,没想到那道观里还有个老道,就闲聊了几句……”
    “只是闲聊几句吗?”朱棣突然打断我,玄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我,那眸子里似乎有一池深潭,让人看不穿摸不透。跟他打了几次交道,即使我作为后来之人,知道他将来的归宿,正面对峙之时,依旧猜不到他半分思绪。
    “只是闲聊。”我一口咬定,其实是我心虚,我和老道本就是闲扯几句,为何倒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你既然知道人家的身份了,说,自然是不会让你说出去的。只是在我面前,也别装聋作哑了。”朱棣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了几滴瓦檐上滴落的碎雨,“又下雨了。”
    我已经站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朱棣却满脸无奈的转过身来看着我,“你看这雨滴从天上而来,总不免要坠落尘土,变成一滩泥浆,但是若有好心人将它们收集到盆罐里,那就至清至净,可以帮人洗涤脏污,还能让人饮用解渴。”
    “诚意伯不是已经早在十六年前便……便暴病而逝了吗?”我鼓足勇气问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和朱棣这样的野心家阴谋家玩什么把戏,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知道了什么。
    今天道观里那老道,我一眼看去便知他并非常人,后来在他的茶杯底下发现了“青田诚意”四个篆书,明人都很喜欢在用什上刻上自己的标志,就如同燕王府里的一盏灯笼都要刻上个“燕”字一样。这四个字,也许还有人不知其中分量,可是一旦说道“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只怕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刘伯温乃青田人,故而又称刘青田。他通经史、晓天文、精兵法,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是朱元璋最厉害最忠诚的军师和智囊,可以说朱元璋一统江山有他大半功劳。可是谁都知道,朱元璋登上皇位之后,连这样的忠臣也留不得。
    而刘伯温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一看到朱元璋有这样的苗头,便请辞解甲归田,回到老家隐居,由此才保得一条性命。
    可是朱元璋既然生了除掉他的心,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直到他生病以后,还要将他召回,并且叫胡惟庸在他的药里做手脚。
    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众人皆知,刘伯温确实没有逃过此劫,早就于洪武八年便阖然长逝了啊!他死了以后,朱元璋才真正的放心了,不止给他风光大葬,,还给他的子女官位,继承诚意伯的爵位,以彰显自己的仁政,可是现在,我在道观里看到的那个老道又是谁!?
    第16章.15.气势凌人
    朱棣轻轻走到我面前,几乎快要贴到我的胸前,就那么不说话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浑身是汗,才终于轻轻开口,“你这么聪明,你说呢?”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近一个男人,他的身上有一股香草的气息,可能是长期征战在草原的缘故,再有就是……一股逼人的男子气势,不知为何,我还没说话,脸就刷的一下红了。
    朱棣冷笑起来,终于重新坐到他的椅子上,“诚意伯也是落难。皇上听信奸人指派,想除了他,本王不愿一代贤人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将他藏到府里。”说到这里,朱棣将目光扫向我,我只感到扑面的杀气!
    “我们废了好大的计谋和心血,才让诚意伯装病暴死,换得父皇安心,助他逃出生天,也保他刘氏一门安全至今。这事已经整整瞒天过海十六年,如若现在被揭发了,那是欺君大罪,刘氏一门不保是肯定的,我这燕王府也难保。”
    我低头不语,静静的听着朱棣吐出的一字一句,朱棣顿了顿,“你过来。”
    我走了过去,他更温和的道,“跪下。”
    我看了他一眼,依旧是看不出一丝涟漪,只得柔顺的跪在他面前。他站起身来,捏起我的下骸,我眼中的他,比以往更加高大神武,我不敢直视。沙场上经年的血腥和杀戮已经练就了他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场,这种气场是我承受不了的。
    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于是并不伤心也不害怕的我,眼泪却还是一下子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我颤抖着告诉自己,我只是被他震慑了。
    “谁对本王有威胁,本王都不会叫他安稳无忧,谁要是……”朱棣说到这里,伸出另一只手,从腋下将我托起,这样我就几乎要跟他平视了----并不比刚才仰视他的时候受到的震慑少半分,朱棣没有给我缓和的时间和机会,接着说道,“谁要是胆敢把本王固有的稳定打乱,本王会让他像战场上那些和我作对的敌人一样,不得好死,不得善终。明白了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软了下来,“明白。”
    朱棣听了我的话,终于放开了我,微微扬了扬下巴,“既然明白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但愿你明天起来的时候,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强作镇定的微微福了福,给他道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双脚已经全部软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也全部都松了下来,紧接着身子也就不由自主的倾倒,若不是门廊上有柱子,我只怕就要摔倒在地了。
    我伸手擦了擦脸,这才满脸的泪水到现在还未停下。
    我很想放声大哭,可是终究不敢。这是燕王府,里头训斥威吓我的人是朱棣。
    我在这里,步步走,步步错,行差踏错都会要了自己的命!
    “先生这边走吧。”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给我冰冷的心和僵硬的身子带来丝丝温暖。
    马三保见我瘫软,一把将我搀住,将我带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王爷办事就是这样雷厉风行,此事又事关重大,不能简慢,先生不要见怪。我想先生一定是走错了地方,王爷查清楚了,就不会这样了。
    第17章.16.伴君如伴虎
    马三保几句话说得简简单单,表面是在安慰我,实际上是告诉我,在朱棣没有消除对我的警惕之前,我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掏出帕子,擦干了脸,“三保说的是,只是我真没料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我也不是嚼舌之人,更知道其中利害,不会出去乱说的。”
    三保没有对我表示的一番衷心发表什么意见,却“咦”了一声,惊奇的看着我手上的帕子。
    我这才发现慌忙之中我掏出的是那块一直没有还给朱棣的帕子,心中不由得感慨,这帕子当日是他给我包扎伤口的,我还为此觉得此人并不如历史上传闻那般凶神恶煞,一直耽搁着没有还给他,现在有了今日之事,只怕这帕子一辈子也还不回去了。
    三保对我问道,“先生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我恍然抬起头来,见到马三保看这帕子的眼神,只怕他常年服侍朱棣左右,是认得朱棣的饰物的,瞒不过去,便谎称道,“那日不小心被剪刀割了手,王爷体恤下人,用自己的帕子给我擦了血,我倒是忘记还给王爷了。”
    马三保轻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这是王爷的帕子,你看那帕子角上有一朵桃花不是?”
    我也一早就注意到这朵桃花,若说古代人用物讲究,这帕子真不算刺绣讲究的,但是这朵桃花却十分峻秀,看来不似出自凡人之手。“我也正奇怪,这桃花绣工极其独特,看来王妃虽然繁忙,对王爷这些用物依旧很上心。”
    马三保脸上露出不屑,“王爷顶天立地,战场杀敌的时候风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更别说在这些事上用心了,他还总是说我用的东西女气呢。”
    我一晚上都提心吊胆,三魂儿丢了四魄,这会子却被马三保这句话逗笑了,看他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衣着虽然素淡,但是绝对考究,一针一线都能看得出用心,被朱棣说几句女气他还不服气,“你说的也是,王爷这块帕子看起来也是旧旧的了。”
    “那是自然。”马三保得意的说道,“这帕子是王爷的养母,当今圣上的李淑妃亲自绣的!王爷自幼便就藩于北平,鲜少能够与淑妃承欢膝下,淑妃虽不是王爷生母,但是自由便抚养王爷,母子感情很深。也是疼王爷,每年都会亲自为王爷做一身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鞋袜帕子都一并做了托人送来。而淑妃她老人家名讳正是春桃二字,所以王爷求淑妃在每件饰物上都会在拐角上绣上一朵春桃花,以示见衣物便如见养母,聊表思亲之情罢了。”
    我一直都在想朱棣不像是会把女子之物随身携带的人,听了马三保的解释,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看不出这样冷血无情的人,竟还会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赫连先生这段时间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三保虽然人微言轻,但是也会帮忙劝说王爷,叫他打消对先生的怀疑。”马三保真诚的说道。
    我看着他年轻的面庞,心生感激,却突然想到那日只因他说错一句话,便被朱棣罚去面壁三天不准吃喝的事情,便摇了摇头,“算了,王爷既是对我起了疑心,不是谁去说几句便能消除的,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吧。”
    马三保听完我的话愣了一会,点点头道,“先生是个明白人,只消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我亦拍了拍三保的肩膀,“三保照顾之情,赫连永生不忘。王爷今日对我生了大气,三保今后也与我保持距离吧,以免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