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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你这穿的都是什么?”朱棣皱眉,有些厌烦的问道。
    “喜服。郡主大婚,自然要穿的喜庆,讨个彩头,王爷没见整个王府的丫头都穿着红背心吗?我这差点做了喜娘的人,当然要一身红。”我没好气的答道。
    朱棣走到我身边,将我头上的金银钗饰全部拔了下来,“俗气极了!”
    “别人夸我俏丽呢。”
    朱棣顿了顿,对着我瞅了两眼,“上了妆容确实比平常漂亮些,但是这些大红大紫的热闹东西着实不适合你。以后少穿。”
    我起身道,“王爷的话谨记在心了,还有什么交代的吗?若是没有,赫连便回去了。”
    朱棣见我烦躁,奇道,“奇了怪了,我找你惹你了?云华做事不周,我不是替你解围了吗?怎么尽把一身怒气全撒我身上了呢?”
    他不说我倒还好,这么一说,我满鼻头开始酸了起来,索性低头看脚不再说话。朱棣本以为我会与他强嘴,见我示弱,不由得走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赫连就是累了,想回去休息。”
    “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朱棣忽的笑了起来。
    看到他还有心笑话我,我怒上加怒,“我在王府里好吃好喝,又有大房子住着,承蒙王爷庇护,还有两个丫头伺候着,何来受委屈之说?只怕没有了王爷,赫连出去伺候人都没人要。”
    “怎么没有人要,你既然要出去伺候人,不如留下来伺候我。我给你开双倍的份例。”
    朱棣这样不软不硬的回答我,我简直无话可说,只得扭过身去,“王爷,你要是真的有心做好事,不如放赫连出府吧,出去了我摆个字画摊儿也好,弹个小曲儿也罢,都是能养活自己的。”
    “还说没受委屈。我燕王府既是好吃好喝好住的养着你,为何宁愿出去受苦?”朱棣欲擒故纵的问道。
    我心中自嘲,他无论怎么问,我又能说什么?不过自讨没趣罢了。他与徐云华是多年夫妻之情,他又怎么会听我一面之词?
    第135章.38.玉英大婚(4)
    我微微笑道,“记得前年在金陵猎场外,王爷与我说一身金缕衣,不如一日自由行,不止王爷还记得否?”
    朱棣脸色微变,“你觉得在王府里不自由?”
    “自不自由不是我说了算,王爷心中有数。”
    朱棣微微颔首,凑近我道,“你在我手里,才能有自由,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什么秘密被泄露一样,抬眼看朱棣,只见他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好像洞悉一切似的。我只能翕合嘴唇,半天才答道,“王爷收留之恩,赫连没齿难忘。”
    朱棣挥挥手,“回去吧,明儿带宝儿珠儿到前头来用餐。”
    我本想拒绝,想想自己是无所谓,可是两个丫头在府中总是要做人的,若不给她们这出头的机会,只怕她们今后更要受欺负,便答道,“好的。”
    我回到住处,心中犹嘤嘤戚戚,朱棣那话说得很有意图,他不是乱说话的人,能让我察觉出他另有所指,他他一定是另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我从前是锦衣卫?
    如此猜测,一晚上我都辗转难眠。一直到第二天一早,府外就开始大放炮仗。因为袁家的新府邸就在边上,大户人家又讲究接亲要趁早,最好是天还没亮就把新娘子接走,是以迎亲的人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放催妆炮,除去“喜娘”,娘家还要出一个“送亲嫂”将新娘子送上花轿,因朱玉英暂时还没有正式过门的嫂嫂或者弟媳,依旧是由表嫂代替。及至男家来迎亲,府中所有人都已经聚到上房,准备看新娘子。燕王府乃是大户人家,又兼皇族,姑娘出门,实乃下嫁,是以袁家的催妆炮放了四五串,闺房里头传出来的话依旧是新娘子还未上好妆,端足了架子。催妆炮放到第八串,喜娘与送亲嫂才扶着凤冠霞帔披着盖头的新娘子出来。
    虽然看不见朱玉英的脸面,但是大家都看到新娘子身段窈窕,姿势端正,不失郡主风度,宾客更是起哄新郎官取得了好妻子。袁容这几年一直住在王府做仪宾,为了朱玉英被大家也不知道开了多少玩笑,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乐呵呵的去拉新娘子,大伙闹着叫他背新娘子上轿,他也是二话不说便背了起来。
    大约是背起的时候朱玉英并不舒泰,众人都看到新娘子伸手拍了新郎胳膊几下,大火更是笑闹,“新娘子新郎官乃是旧识,青梅竹马,如今做了夫妻,更是好得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好在朱玉英盖着盖头,大伙儿看不见她的脸,我猜一定早就红的发烧,像那熟透的柿子。王妃并未露面,听仆人们说是在朱玉英的屋里难过,女儿养了这么久,就这么嫁人了,难免满眼泪水,也不便出来照料众人,几个偏妃本就没有管事的,这又是大房的儿女婚事,更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只图个乐呵,朱棣在前堂接待各路朝廷官员,后堂便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嘿!大伙儿!新娘子已经接走啦,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前头有新煮的喜蛋,足足的喜酒,十色茶果一应俱全,芝麻糕桂花糕梨子糖都摆不下了,你们还不去吃?”
    内眷及仆妇听见声音,都朝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只见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正靠在廊边柱子上笑嘻嘻的看着大家,手上还正在剥着一颗龙眼,送到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儿。
    许多丫头都是认得他的,因他一向和顺,大胆的已经上前去调笑,“舅爷,外甥女儿大喜,您怎么今儿才到?”
    徐辉祖笑道,“这不路上丢了盘缠,一路边给人打些零工,才撑到这里来了吗?”
    丫头们“呸”了一声,“舅爷竟会哄我们这些整日价呆在北平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回到金陵见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怕嘴里也就不敢这样胡编乱造了。”
    徐辉祖嘻嘻笑着,眼神却不经意的溜到了我这边,与他目光对视,我连忙低下了头。一众人被徐辉祖一忽悠,果然都到前面去吃喜酒去了。徐辉祖便缓缓踱步到我身边,低头对我好生一顿打量,“嘿,你还在王府呢?”
    听见他这声口,我奇道,“我不在王府还能在哪里?”
    “咳咳,没什么。我以为姐夫明察秋毫,早该……”我没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拉到蔷薇花架子后头,瞪了他一眼,“你可别瞎说了啊!我早跟王爷说清楚了。”
    这下换做徐辉祖讶异了,他把一张俊秀的脸拧成了一个疙瘩,“你竟然与姐夫交代了?”
    “那是当然,你姐夫确实明察秋毫,不交代清楚身份背景,能在王府里栖身吗?他能允许会威胁到王府安慰的人在王府里吗?”
    见我说的振振有词,徐辉祖虽是震惊,却好像也并没有太失态,只是不断地咂嘴,“厉害厉害,看来你非常人,姐夫能为你冒这样大风险收留你。”
    我白他一眼,“冒什么风险,我又不吃人。”
    “你可比林子里的老虎还厉害。”徐辉祖邪邪的看着我笑道,“走唠,到前面去吧。”
    “我不去了,一个下人,去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说什么瞎话,你跟在我身边,除了府里人,外头来的宾客谁会知道你不是主子?”徐辉祖说着便一把扯住我,挽住我的胳膊雄纠纠气昂昂的往外走去。我正想与他反抗,却来了一众朝廷命妇准备到后面去安慰王妃嫁女之殇,我只得装作没事一样,跟她们互相行了礼往外走去。
    身后还传来一阵阵疑惑声,“咦,徐家大公子竟然娶亲啦?怎么没听说啊。”
    “哎,徐将军不在以后,他们家的几个公子也是胡闹,到如今也不正经娶个主妇管管府邸,听说乱的很。”
    “别瞎说了,回头给燕王妃听见了要不高兴。”
    “……”
    我朝徐辉祖看去,只见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愉快,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样子,笑着对我说,“你瞧瞧这些长舌妇,做了这么多年诰命夫人也和村妇差不多,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
    我知道他嘴上这么不在乎,心里其实还是有不快,只得的顺着他笑笑,“你别搭理不就完了。”
    “我倒是不想搭理,只是这些人好像天天没事一样,到处打听适龄男女婚嫁与否,知道我未婚娶,一个个的比我辞世的老子娘还要操心,天天张罗着人给我递信,哪个院外家的姑娘生的水灵,哪个官员家的小姐行的端庄,好像我不娶妻碍着她们事儿了一样。当真是要把官媒私媒都要逼得接不到活儿了。”
    听着徐辉祖一通抱怨,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原来不管现代古代,女人一上年纪都爱干这个活啊!
    徐辉祖见我笑,“你笑什么,你也觉得她们好笑是吗?”
    “我倒不觉得她们好笑,我是笑你,如你这般,翩翩浊世佳公子,年少多金,家世显赫,爹娘又不在了,嫁过去直接做个当家主母,连公婆都不用伺候,当然一堆小姐姑娘眼红你啦!”
    徐辉祖哭笑不得,“我既然这么好,怎么没见你想到我家做主去?”
    “那不是这样说的,人各有志嘛,我就乐意做个普通人儿,谁愿意做那一大家子的主,烦都烦死了。”
    徐辉祖拍手道,“通透人儿,通透人儿!”
    这一路说着,我们已经到了前堂,果然宾客众多,达官贵人几乎集聚此地。大伙正哄闹着,往上方去给朱棣道喜,歪头忽悠太监来传圣旨,原来朱元璋也要给大婚的孙女赏赐。赏的那些金银珠宝自是不在话下,老人家更是亲笔写了一副匾额送来,大伙儿偶读闹着要看圣上墨宝,燕王府更是脸面大涨。
    明黄的缎布拆开,只见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佳儿佳妇”。大家都赞赏皇上墨宝乃是稀世少有之文采。
    徐辉祖拉我站在一边,道,“你不想看看?”
    “反正看不到。”我摇头道。
    “你想看?”徐辉祖惊奇的看着我。
    我撇撇嘴,见徐辉祖认真的样子,故意玩笑道,“我倒不想看皇上写了什么,我想看看有什么稀世的金银珠宝,我这人贪财!”
    “来来,这样你就能看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徐辉祖已经一把将我抱起,这下我就比底下众人高了一截。“看到了吗?”
    我羞得满脸通红,使劲儿在他身上拍道,“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你这算什么体统!”徐辉祖慢悠悠的的把我放了下来,瞪了我一眼,“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你自己说要看,我巴巴的把你包起来让你看,你又说不成体统,体统是个什么,能叫你大开眼界看到皇上的好东西吗?”
    我正想与他多争辩几句,抬眼一看,却浑身僵住。
    朱棣就站在不远处,正冷冷的看着我和徐辉祖嬉闹。
    第136章.39.物以类聚
    我们中间隔着不少人,朱棣也只是瞥了我们一眼便被人簇拥着离开了。我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徐辉祖淡淡的看着我,若无其事的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我转身往外走去,徐辉祖跟了上来,“干嘛啊?”
    “回屋了。”
    “为什么回屋?”徐辉祖明知故问的问道。不过他这么一问,我还真回答不出,难道说刚刚被朱棣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所以我不能再去吃喜酒了吗?“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了,你愿意回去造个壳缩起来,你就去吧。”徐辉祖接着说道。
    我不服气道,“什么叫我造个壳缩起来?我这不是不愿意惹火上身吗?你没事好好地把我举起来做什么?我用得着你举吗?我一个翻身……”我指着顶上的房梁,气呼呼的道,“我一个翻身我就上去了,想看什么看不见,用得着你举吗?”
    徐辉祖见我恼羞成怒,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哎哟哟,哈哈哈!”
    我转身端起一小杯喜酒,气呼呼的喝了下去,“你瞧,我今儿一天都在这里蹭吃蹭喝,谁要造壳当乌龟了,我又没干亏心事。”
    “好啊!”徐辉祖却不似我这般斯文,直接端起酒壶,“趁着主人家酒好,咱们好好地喝两杯。”徐辉祖一贯在金陵的风月场中混迹的,酒量非常好,饶是我也算不错,也不敢与他太过拼量,不过是找了个位子坐下,搛起几块糕点填着肚子。徐辉祖笑话我,“姐姐府里这只是茶酒,袁府里今日才是热闹呢,大鱼大肉的供着,你等会儿不过去吗?”
    “我当然不能过去。我们是女方家里的女眷,能得到允许到前面粘粘喜气就是很大的荣幸了,再往别人府里去岂不是僭越,给人知道了不大好。”
    徐辉祖挑眉道,“听你这么一说,连我也懒得过去了,珍馐海味我又没少吃了,到那边去还得端着舅爷的架子,就连闹洞房也会显得为老不尊,不自在。”
    我苦笑,“这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去的,别到最后算我头上。亲外甥女儿出嫁,舅舅竟然不去主持大局,到时候又要落下诟病的。”
    “有增寿在那边呢,你当真以为我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吗?”
    “二公子?”我吃惊道,徐增寿乃是徐达的次子,徐达逝世后,徐辉祖继承了爵位,受封魏国公,而徐增寿,几年后也会被封为定国公,一门二公,这在明朝只有徐家这么一家,其中当然还有一大段故事,现在我也不知道哦这段故事是怎样。但是对这个徐增寿,倒颇想一睹风采。
    徐辉祖斜睨着我笑道,“是啊,你都说了,外甥女下嫁袁家,我们做舅舅的怎么能不来?怎么,你想见见我这弟弟?哈哈,增寿也是英俊神武,只是有些年少老成,还有,他不似我这般漂泊不定,早就娶了妻子啦,小毛头都已经有了两个。”
    “呸呸呸,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把我当做那一群夫人太太了吗?以为我见到年轻小伙子就要给他张罗婚事吗?”
    “我不怕你着急为他张罗婚事,我怕增寿太过迷人,你要把持不住啊。”徐辉祖没好气的说道,戏谑不堪。
    及至现在,我也分不清他是天生浪荡呢,还是故意做给朱元璋看的,如此装疯卖傻。中午,燕王府里几乎就已经清净了,除了一些女眷基本上都赶到袁府去吃酒了。平日里难得上一次桌子的丫头们都出来了,一派喜气洋洋,非常和乐。
    我坐在这里一上午,早就酒足饭饱,本就不喜欢热闹,我便借口往后去了。徐辉祖已经醉眼斜暘,懒得理会我,依旧留在前面吃酒。
    我本想溜回屋中,不料酒气上头,一时间迷迷糊糊竟走到从前居住的地方。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一时感触,索性往里走去,想看看从前的屋子。果然,这里一直没有修葺过,残垣断壁,墙壁漆黑。床褥桌椅早就变成了一堆木炭。只剩下弹琴的那架长案还剩一半,上次回这里的时候,我看到朱棣在此徘徊……
    想到此处,我有些惘然,还想多驻足一会,一阵清风吹来,头脑清醒一些,便退了出来。难得府内没有什么人,又伴着徐徐清风,我干脆多走了几步,没多久,竟又到了诚意伯所在的那个道观。两年未至,道观更显破败,门前杂草重生,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来之后,朱棣对我那样大火,我不敢再往里去,转身准备离开,没想到院门忽的打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站在门口对我笑着招手,“料得今日有贵客降临,老身等了许久啦。”
    我回头一看,那人不是诚意伯又是谁?虽是不敢沾惹,可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亲自出门迎接我,我岂有不进去的道理?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对他拜了拜,“道长所说的贵客难道是我?真是折杀我。”
    诚意伯微笑道,“贵不贵,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说着,他指了指天,“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说了算。”
    我跟着他往里走去,院内还是和以前一样,修葺得整整齐齐,清清雅雅,树下是一张石桌,两个石墩子,石桌上刻着横竖线,正是上次看到他与朱棣下棋的地方。诚意伯自己先坐下,又让我坐到从前朱棣做的地方。我脸上略微有些发烫,单手竖起,虔诚的问道,“道长等我,可是有什么醒世之言交代,指引我走出迷津?”
    诚意伯慈蔼的笑了笑,“姑娘言重啦,老身自身尚且难保,何来警世之言,不过是闲来无事,久未见人,想拉个客人进来坐坐,闲聊一番罢了。”
    “您德高望重,愿意与我这样的黄毛丫头聊天,我已经受宠若惊啦。”
    诚意伯淡淡道,“你我皆是一般人,何必说这样的生分话?”
    被他这么一说,我手心略微出汗,放在两个膝盖上擦了几下。“老道长此话我就不解了。”
    诚意伯眼神如炬,瞅了我一眼,“你我为何选择在燕王府栖身,原因大约一致。燕王今后有何担当,你我也都应该有些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