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 他一度觉得弹钢琴这件事实在是无趣极了。
    直到六岁那年, 从幼儿园放学回来的小田夏路过叶家，听见叶阳希在弹他自己改编变了调的《小星星》，小小的田夏一下就被迷住了。
    “这首曲子叶阿姨教了我好几天我都没学会，阳希，你好棒哦！”
    因着田夏的夸赞, 叶阳希的虚荣心瞬间被胀满了，儿歌算什么，他会的曲子还多着呢，只要他愿意练, 他还能弹更多的！
    对钢琴的兴趣大约便是那时养成的。
    至于李家清，更是对叶阳希有知遇之恩。
    当年叶阳希第一次参加少儿钢琴大赛，李家清还不是中音的主任。只是几个老朋友在一起吃饭，说起各自徒弟的事情来，他便想着也给自己招个徒弟。于是回去翻了翻前两天大赛组委会寄给他的录音，在听到叶阳希弹的《d大调卡农》的时候，他当即便决定，他的徒弟就是他了。
    赛后一周，李家清亲自找到叶家，说要收叶阳希做关门弟子。
    别人不知道李家清，但叶母却是知道的，或者说，只要是学钢琴的，很少有人不知道李家清的名字。
    知名钢琴家、国内外钢琴比赛的常胜将军、国外知名音乐院校的特聘教授，各种响当当的头衔摆出来，随便哪一项就足够叶母毫不犹豫的答应他的提议。
    而小小的叶阳希却仰着下巴问他：“你会弹比《夜曲》更厉害的曲子吗？不会就别指望我叫你老师了。”
    李家清当时就笑了，“当然。”
    叶阳希虽然是轻狂了些，但到底还是有真本事在的，他在小学期间就已经完成了业余考级。在李家清的教导下，不论是技巧还是情感，他都不输那些专业的。
    原本只要他按照李家清给他安排好的路走，等他安稳地读完高中，就会被直接送到国外的学校进修，他会在国外度过肆意且有意义的青春，然后成为一名天才钢琴家荣归故里。李家清对他唯一的要求只是要他好好练习钢琴，其他一切事情都不需要他来操心。
    但世事无常，谁也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在叶母去世以后，叶阳希几乎快要放弃钢琴了。李家清当时不知道劝了他多久，他是真的不忍心看着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就这样被毁。
    后面叶阳希出了事，最着急的除了叶明，再就是李家清了。
    叶明一向不管叶阳希的事情，只知道有个厉害的老师在教他钢琴，叶母去世之后，尤其是叶阳希出事的这两年，李家清和他基本上是断了联系。
    这次在报名表上看见叶阳希的名字，李家清兴奋的不得了，他第一时间调阅了叶阳希的资料，再三确定了他就是小时候那个叶阳希，他才跟袁老头打的电话。
    这次让他从复赛开始而不是决赛，李家清其实是存了想考验他的心思的，这一次，只要叶阳希自己不放弃，他一定会按照原先的设想，一直将他送上巅峰。
    叶阳希会弹琴这个事情，别说许天奇不知道，就连夏冀青他们都不知道。
    当时上初中的时候，叶阳希也不知道是怎么扭曲了自己的三观，竟然想，不是每个人都是田夏，都会觉得他会弹钢琴是一件多么厉害的事情，万一让别人知道自己会弹钢琴这么娘的技能，说不定会很丢脸。
    所以那段时间的练习，他都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去的。
    田夏一度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叶阳希弹了这么多年的钢琴，但却一点沉稳、安静、优雅的气质都没有。后来想想，大约是因为他的学习动机本来就不纯洁吧。
    做了一晚上的习题，田夏觉得眼睛胀的厉害，放下笔休息了一会儿，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后，透过窗棂，见对面的别墅灯火通明，隐约的钢琴声在夜空下飞扬，时柔时缓，时烈时快，像涓涓小溪，又像湍急瀑布。
    她忍不住想象，此时坐在钢琴前的少年是怎样一副认真的模样。
    田夏微微弯起唇角笑，如果所有的恋爱关系都能像这样使人向上，大约就不会有那么多老师反对、家长拆散的情况出现了吧。
    学校里兴奋了好几天都没平静下来，九班门口排队递情书的女生都可以从楼上排到楼下了。
    许天奇一脸羡慕地望着叶阳希——桌面上的情书，“诶，要不你也教我弹弹琴，我都好久没被递过情书了！”
    叶阳希随手捡了一封粉色的扔给他，“喏，你随便挑，都给你都成。”
    “给我？”许天奇摆摆手不接，“你是怕小田夏跟你急眼才要把这些烫手山芋扔给我的吧，我可不做你的挡箭牌。”
    叶阳希啧了一声，趴在桌子上一脸不愿意说话的样子，“烦死了。”
    本来嘛，他的钢琴荒废了一段时间，想要找回从前的技巧水平还得多加练习才行，他每天晚上在家练琴就已经够累了，到学校里还被吵的不能睡觉，能不烦吗。
    至于田夏，想到那只小白兔他就来气。
    刚开始有人来送情书的时候他就跟她说了很烦，让她有事没事到他教室门口来晃一圈，至少提醒提醒她们，他都已经名草有主了，其他人都可以洗了睡了。
    没料到田夏却说：“不行的，看见我，她们会把我吃掉，我不要去。”
    关于这一点，田夏没说错。
    学校里的人心态早就变了，一开始知道他们两个在交往，多数人都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一个学霸，一个校霸，这两个人就算不在一起肯定也轮不着其他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叶阳希的技能一经发现，他的地位立刻就上升了好几个层次，不仅帅，而且狠，狠中还带着点浪漫与温柔，其罕见程度基本上堪比国宝。
    至于田夏嘛，她不就是学习好点儿，长相乖点儿，性格软点儿，其他的不都还是跟普通人一样的嘛，既然她这个普通人可以，那说不定其他人也有机会呢。
    更重要的一点是，说是这两个人在一起了，但是在学校里，分明没见过他们牵手嘛，也许这两人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一起！
    叶阳希知道这个说法，还是因为一个短发妹子把他堵在厕所门口递情书。
    “学长！我是高一二班的，我喜欢你很久了，请你跟我交往！”
    叶阳希这段时间被这样的场面都快搞崩溃了：“学妹，看在你跟我女朋友同班不同级的面子上，我就不扔你的情书了，你赶紧走。”
    本以为这话的意思已经够清楚明白了，没想到短发妹子却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不学长，你没有女朋友，我今天就是为了做你女朋友才来的！”
    叶阳希懵逼了，“谁说我没有女朋友？！”
    “大家都这么说。说学长你的女朋友只是一个幌子，因为大家都没有亲眼看见你们有任何谈恋爱该有的亲密举动，而且依学长的高调个性，如果她真的是你女朋友，你早就在学校里广播了，所以……”
    短发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点儿冷，她打了个哆嗦望着叶阳希，觉得他这会儿可能被制冷机给附身了，“学、学长……”
    “首先，我这个人平时一向是很低调的。”叶阳希冷着脸一字一句道，“然后，趁我现在还能跟你说废话，你赶快滚。”
    小学妹被他凶的泪花直冒，委屈地转头，边跑边说：“学长你坏蛋。”
    叶阳希都要疯了，他现在也很委屈的好不好，要不是怕田夏不高兴，他明明早就想在学校里广播了好吗！
    不行，就算田夏自己不在意，他也得帮她把“女朋友”的地位稳固一下。
    不过这个地位该怎么找稳固呢，这是个问题了。
    周一升国旗的时候跑到主席台上大喊“我爱你田夏”？嗯，他仿佛都能看见人群里的田夏红着脸，害羞地都快把自己埋到地里去了，然后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那放学的时候把她按在校门口猛亲一顿？也不行，他基本上能想象亲完之后，田夏委屈地掉着眼泪说：“我再也不理你了。”
    又或者他可以把他们俩的合照放到学校的贴吧里。嗯嗯嗯，这个可以可以！
    不过万一被她知道了他是幕后推手……还是算了。
    “唉！”叶阳希长叹一口气。
    晚上练琴，白天又要想方设法挖坑给田夏跳，末了还得抽空伤一伤那些来送情书的女生的心，真的是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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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三十八颗糖
    一个月转眼就过了, 月考之后的周末就是叶阳希去比赛的日子了。
    袁老头加班在学校改卷子, 改到叶阳希的，他狠狠叹了一口气，这小子最好是能拿个名次回来，不然他肯定得拿教鞭抽他。
    周六的上午, 方若梅休假在家，做好了早饭后又亲自到叶家敲门，像小时候一样喊叶阳希到家里来吃饭。
    可敲了半天没人应, “奇怪。”她想可能是叶阳希还没睡醒, 摇摇头笑着回了家。
    餐厅里，田夏已经洗漱完毕，乖巧地坐在餐桌前给两人的杯子里倒牛奶，见着方若梅从外面进来，她不由问：“妈妈, 你出去了吗？”
    方若梅道：“我去喊阳希了, 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估计他还睡着，过会儿你中午再去叫他来吃饭。”
    田夏闻言看了眼手机，确定今天是三月十七号，她说：“不用了, 他今天出去比赛了，中午可能还没回来。”
    “比赛？”方若梅好像很惊讶似的，“体育比赛吗？”
    “不是的。”田夏摇摇头，“是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 今天是复试的日子。”
    “弹钢琴啊？”方若梅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你叶阿姨以前最喜欢弹钢琴，阳希那孩子也是遗传了她的基因，从小就会弹琴，好像还弹得很好是吧？”
    田夏想了想，然后点点头。钢琴的专业技巧她不懂，也不能从这方面来评定，但叶阳希的琴声总能让她觉得舒服，能够打动人心的琴声应该就是好的。
    方若梅欣慰地点点头，“艺术生好像高考是有加分的吧？希望阳希今后能考个好大学，然后继承你叶叔叔的事业，叶阿姨要是在天有灵，不知会感到多么安慰。”
    田夏静静听着，没说话。
    吃过早饭，田夏上楼准备开始刷题。
    今天的比赛她本来是想陪叶阳希一起去的，但他却说还是等到决赛的时候再让她去。没办法在现场给他加油打气，看了眼时间，田夏发了条短信给他，“不要紧张，加油哦。”
    他很快回复过来。
    “不要紧张这种话是该对未来钢琴家说的吗？”
    田夏笑弯了眼睛，还可以开玩笑，看来他状态真的还不错。
    “钢琴家。”田夏反复念着这三个字，脑海里不禁浮想翩翩。
    如果叶阳希真的有朝一日会正式站上舞台，那他一定会是最耀眼的一颗星，到时候她会坐在台下，脸上带着美好的微笑。
    不过他成为了钢琴家，她要去做什么才好呢？
    想到这个，田夏有点迷茫。
    她从小就学习好，大人们总说她沉得住气，能在书本面前学习一整天都不停，其实那是因为她深切的知道，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比学习更擅长的事情了。
    体育，她不行；音乐，学了两天的钢琴，连方若梅都说她不是那块料；唯一拿得出手的画画，也被小时候的各种奥数班、竞赛班给占用了时间，现在她是连笔都不会拿了。
    继续这样下去好像不行，她得重新规划一下对未来的计划了。
    田夏在家里思考人生，叶阳希却刚刚抵达考场。
    看着赛场入口处乌泱乌泱的大人和小孩，他脸色不太好看。
    放眼整个场馆，似乎只有他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其他的参赛选手，身边最少站了两个人，最夸张的是一个年纪看起来很小的戴着眼镜的小姑娘，身边足足围了八个大人，从爹妈到爷爷奶奶，再到叔叔婶婶，这一家人估计全都来齐了。
    叶阳希沉默地站在一边，望着现场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连身边有人在叫他都没听见。
    “叶阳希？”李家清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有些不敢认他面前这个大小伙，“叶阳希，你是叶阳希吗？”
    他连着叫了三声，叶阳希才回过神来，“李老师，好久不见。”
    李家清一看真是他，激动地眼眶都湿了，“阳希啊！快让老师好好看看！”
    叶阳希任由他拉着自己转了几圈，乖巧地伸出双手给他检查，心道，这小老头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