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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节
    褚韶华不着痕迹的瞥一眼曹小姐,果然曹小姐在咬牙了,褚韶华用夸张的口吻说,“哦,尊敬的先生,你得排队了,我已经有舞伴了。”褚韶华一指宋先生。
    宋先生反应极快,迅速的放下手里的烤肉,一掸身上笔挺西装,风度翩翩的对褚韶华做出跳舞邀请。唉呀,有女孩子邀请他跳舞,还吃什么烤肉啊!宋先生还说,“我还是以前学的交谊舞,不知有没有过时。”
    “这是经典舞步。”褚韶华很喜欢宋先生这样的人,幽默风趣又学识渊博,眼界广阔且性情疏朗,可以做长辈也可以做朋友,人生的也好,一把年纪了,身材没有半点变形,依旧瘦削清透,干净斯文。褚韶华说,“先生你的舞步有些俄国风情。”
    “我当年就是跟白俄人学的跳舞。”
    “你们那时候得是前清时侯了,也并不保守。”
    宋先生笑道,“我们那会儿,舞会可不像今天这样常见,这些西洋舞都是从洋人这里传过去的,他们讲究举办舞会。刚开始真是抓瞎,不懂人家这一套。袁先生一挥手说,这怕什么,不就是跳个舞么,学!给我们请的白俄师傅,各式舞步都学了些。”
    “袁先生,是袁大总统吗?”
    “那时候他还不是总统。”
    “你们那会儿可真有意思。”
    “现在一样有趣。”宋先生的眼睛带着宁静包容的笑意,“人很像庄稼,一茬一茬的,当年我在袁先生那里,是专门给长辈跑腿的,他们都喊我小宋。现在一转眼,我也成宋先生了。”
    “袁大总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你看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先生反问。
    “说不清楚,历史人物,不能用善与恶来说。在未称帝前,说他是东方的华盛顿并不算过誉。”
    宋先生有些惋惜,“人都有昏头的时候,袁先生也不能免俗。”
    当晚,大家便歇在宋先生朋友的这间海景别墅里。褚韶华在浴室泡了个澡,容臻并没有开灯,站在落地窗前看天上的月亮。月光透窗而过,朦胧又安静,窗外是静栖的树,天空是深深的蓝,没有星,独一轮银光满月高悬。
    褚韶华擦着头发,情不自禁的说,“今天是十五吧,月色可真好。”
    容臻竖起手指在唇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褚韶华细听,远远的,徐徐的,带着某种温柔的节奏传来,那是海水的声音。
    容臻突然说,“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褚韶华兴致亦是很高,两人当即换了衣服,悄悄的出门。
    别墅离海滩很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只是,当天容臻非但赏了月下海景,还做了一枚千瓦大灯炮。因为,她们刚走出未远,就遇到了同样出来散步的杨丘。
    第216章 远航之夜晚
    褚韶华看容臻的神色中也有些惊讶,便知这应该只是个巧遇,毕竟,人家杨丘出来在先。海水温柔的冲刷着沙滩,在月光下,洁白的海沙愈发洁白,仿佛渡上一层银光。褚韶华手里拎着鞋,赤脚走在柔软的沙滩上,她人生的白,脚趾更加格外细白,踩在银白色的沙发上,仿佛已与这海沙化为一体。
    轻柔的夜风吹拂起她的额发与长裙,褚韶华行走在月光之下的银色海滩,如同夜间神女一般美丽。
    容臻知道褚韶华对杨丘无意,故而并未离开,只是远远的缀在后面,自顾自欣赏夜景,并不能听到二人的交谈。
    杨丘忽然笑道,“倘是家父见到你,必然喜欢你。”
    褚韶华看向杨丘,在这夜间,褐色的瞳仁愈发幽深静谧,褚韶华神色轻松,“这话怎么说?”
    “家父是军人,平生最喜欢的就是站如松坐如钟,我们在家常被他教训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褚韶华走路与常人不同,她不似别的女子总有些含胸羞怯之态,她是那种笔直的站姿,带着生命力的篷发和青春的朝气,一见便知与众不同。
    褚韶华倒是偶尔听旁人说起过杨丘家世不俗,自杨丘这里,还是头一遭。褚韶华打量杨丘一眼,“你姿态也很好,不过,不像军人倒是真的,你更像文人。”
    “韶华,我没有想到,今晚会在此时遇到你。”杨丘轻声说,“你知道遇到你之前,我在想什么吗?”
    褚韶华有种不妙的预感,只是,不待她巧妙的将话题岔开,就听杨丘道,“我在想,我们是有缘,还是无缘呢?你听闻,你已经有了男友。可若是无缘,我们怎会在波士顿相遇?若是有缘,为何没有让我与你更早相逢,在那个男人尚未认识你之前。”
    褚韶华大煞风景的来一句,“那会儿我正在守夫孝。”
    杨丘惊愕的望向褚韶华,褚韶华坦白的耸耸肩,“我都二十七了,你不会以为我没有结过婚吧?”
    “我并不是那样狭隘的男子。”杨丘急忙说,而后欲言又止,看向褚韶华,“我也结过婚,妻子已经过逝。”
    褚韶华不可思议的望向杨丘,暗道,不想杨丘竟也是个鳏夫。褚韶华不知道是该安慰杨丘,还是说些什么。褚韶华是个直性子,说,“闻先生也是鳏夫。”
    “他对你好吗?”
    “就那样。”褚韶华唇角不觉浮起笑意,想到闻知秋的来信,随口道,“一把年纪了,人也不及你斯文,还有点儿婆妈,脸皮厚。”
    杨丘见褚韶华眼中说起那个男人眉眼生姿的模样,心下难免郁闷,叹道,“韶华,你要是说他光芒万丈,无人能及,我输给这样一个人,也还甘心。这听你说的,叫我如何服气。”
    褚韶华笑起来,口吻洒脱,“行了,依你的学识出身,想做你续弦的怕是有大把人在。你的确很好,只是我们遇到的有些晚。”
    “你来美国读书,又是史密斯这样的好大学,读完本科也要四年。女人在老家等男人学成归来的事常见,让一个男人等待一个女人学成归国,你又不在他身边,上海那个地方,诱惑太多,声色犬马,逢场作戏的事也太多。”杨丘不急不徐的给褚韶华分析着可能会遇到的状况。
    “那有什么关系,正好让我看清他为人。我只要自身出众,还怕找不到个好男人。”褚韶华越发洒脱,“像你们男人说的,大丈夫何患无妻。这话用在女人身上一样适用,何况,人这一生,家庭与爱情有当然好,就是没有,也不影响一个人的价值。或者别的女性需要丈夫的身份和家庭的成功来证明自己,我不是那样的女性。”
    “你真的爱他?”杨丘对褚韶华的看法颇觉不可思议,这样看得开,真的对那男人有感情吗?
    褚韶华笑笑,知道杨丘心中的爱情定义与她不同,褚韶华想到自己当初出中的仓促,完全是叫闻知秋硬生生的推出了那潭烂泥。褚韶华的神色越发悠然,“当初虽然想多念些书,可我在上海有生意,不是一时能放下的。你肯定不相信,还是闻先生死活要我出国,我才出来的。你说,他对我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杨丘给褚韶华普及一下国内大户人家的默契,“现在留学是时兴的东西,一般大户会花言巧语的送女朋友或家里太太奶奶出国留学,其实不过是打着想让旧人给新人腾位子的主意。”
    “还有这样的事?”褚韶华好笑,“那我亏了,我出国,除了船票是闻先生送的,都是自己的钱。”又一想,也不对,后来闻知秋还给她汇了两万美金。不过那个算是借款,褚韶华一定会还的!
    褚韶华说,“我这个人,只要人不负我,我必不负人的。他等我,他为我付出青春。我在美国一样会洁身自好,我的青春,一样是青春。也许他会受到诱惑,就像我也一样在经受你的诱惑一样。如果我们都经受住考验,彼此便能收获一个忠贞的爱人。如果经受不住,彼此也能过得很好。”
    “我对你不能算是考验,你一直没给我半分机会。”杨丘望着褚韶华说,眼中有一点火热的东西浮动,跃跃欲试。
    “可只有这样的我,才配做您的朋友啊。”褚韶华看向杨丘,认真的说,“倘若我是那种乍一出国,立刻将前人抛诸脑后的女子,那么,您就看错了人。”
    褚韶华言辞灵巧,鲜有人及。
    杨丘一笑,眼中恢复平静,无可奈何中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别的感觉。
    是啊,如果褚韶华是那种朝三暮四的风流女子,他可能不会喜欢她。可如果褚韶华贞静自持,又如何会见异思迁,接受他的求爱呢?
    世间安得两全法,与君相逢未嫁时。
    月色是这样的宁静,海风卷走偶尔的只言片碎,化作彼此人生中闪着光的流年碎片。也许在经年以后,偶尔想起,彼此都会记起人生中曾有过这样的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那时,海风轻轻,海水温柔。
    第217章 远航之门当户对
    闻知秋收到褚韶华的信时,褚韶华已经快开学了。
    褚韶华给闻知秋寄了两身运动装,信中说,适合男性的保养品不多,但只要坚持运动,一定能保持住身材。脸当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闻知秋寻思了一回最后这句里面的“身体”是不是别有深意,然后,自己在书房别有深意的笑了回。拿出褚韶华送他的衣服一试,竟然大小长短正合适。
    闻知秋把信收到专用的小信匣,很自然的穿着运动衣下楼,闻太太瞅一眼,也得说这美国寄来的衣裳洋气,点头道,“褚小姐不愧是做过面料生意的,眼光就是准。”摸摸,“这新式的洋料子也好,松软有弹性,却也不是傻肥的那种。平时不上班穿可以。”
    “这就是运动衣,让我穿着多运动。叮嘱我说工作再多,也得有个好身体才能扛得住。”闻知秋很会在母亲面前为褚韶华刷好感,这话真是听到闻太太心坎儿,闻太太道,“褚小姐这话很是不错。去了美国就是不一样,格外有见识。”
    闻知秋坐沙发上与母亲道,“韶华大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考得如何?”闻太太一向重视成绩,虽然现在挺愿意儿子另寻一个女朋友,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两场考试都是全美第一。”
    “哎哟,这可真厉害!”闻太太惊叹了一阵,钱嫂子端凉羹出来,闻言也说,“褚小姐真是聪明人。”
    闻太太兴致更高了,“那得读了个极好的大学吧?”
    “美国非常有名的史密斯女子学院,读政治、经济两个专业,全额奖学金。”闻知秋说着,也极是与有荣焉。
    闻太太愈发赞叹,接了钱嫂子手里的凉羹,让儿子尝,“能拿到奖学金可不容易,我听说,在上海想考取公费留学生,整个上海一年也超不过十个人去。早我就说褚小姐人聪明,还没出国的时候,她那洋话就说的叽哩呱啦的,甭提多流利了!”想到褚韶华考试的成绩,闻太太既为她高兴,也忍不住感慨,“这伶俐人,到哪儿都伶俐。”
    “还写了三本书,卖的很不错。”
    “褚小姐都能著书立说了!”这就更不得了了,在闻太太的认知里,那都是有大学问的人才能写书哪!闻太太直接俩眼瞪的溜圆,望着儿子,一时不能信褚韶华竟有这么大的学问。
    闻知秋喝着凉羹,一面与母亲细说,“一本是向美国人介绍咱们中国菜的书,还有两本是说她学习方法的书,她考的实在好,还上了当地报纸,书卖到了华盛顿。”
    唉哟,华盛顿可是个大地方,美国首都。
    闻太太问儿子,“褚小姐写的那书,没送你两本?”
    “送了我一套,在书房,一会儿我拿下来给妈你看看。”
    闻太太哪里还等得了一会儿,立刻也不让儿子喝凉羹了,先去拿书。虽说闻太太一个英文单词都不认得,可这并不妨碍她将书拿在手里,抚摸着那滑挺的满是外国文的书皮,心下就有种特高级的感觉,忍不住摸了又摸,说,“我虽看不懂,可只看这书的样子,就知道是好书。”
    “那是。”闻知秋忍笑,附和母亲,“也不看是谁写的,您儿媳妇写的,这能一样?”
    闻太太想到自己以往还动过让儿子跟外甥女配对的想法,就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她也一把年纪,颇有历练,反正她又没把话直接说出来。闻太太现在只管乐呵呵地,拍拍儿子的手,欣慰的说,“你这眼光向来不错。”
    褚韶华在美国愈发优秀,闻太太在心底灵活的把儿子的婚配方向改回原轨,问儿子,“褚小姐得念几年书啊?我就是急你们这年纪都不小了,咱家也不能只有雅英一个闺女啊。你这都三十多了,还没后哪。”
    “雅英不是后啊。”
    “雅英毕竟是女孩,以后总要嫁人。”
    其实,闻知秋虽然留过学,但思想仍不可避免的受到了传统的影响,他道,“本科一般读四年,韶华在学习上一向有灵性,比我都强。她用不了四年,我寻思着,三年就能读完。待她回国,我们就完婚,不耽误生儿育女。”
    “那会儿褚小姐也就三十了。”
    “三十怕什么,有多少妇人四十还且生哪。”
    闻太太想想,倒也是这个理。主要是褚小姐委实优秀到,哪怕她三十岁,闻太太这个做婆婆的也愿意等上一等。至于先前亲上做亲的想法,哎,外甥女当然也很好,可儿子完全没这个意思。再说,外甥女读的震旦大学女子学院虽也是上海一等一的好学校,但与美国一等一的女子大学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还有,外甥女也没在美国写过书……
    两厢一对比,闻太太心中的天秤就又倒向了褚韶华。
    闻太太有一样好处,她不是个含糊人。当天她就把褚韶华寄来的书摆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姜亚回家后看到,难免问一句。
    闻太太拉了外甥女在身边喝甜前羹,一面笑,“是褚小姐寄来的。”拿起来给姜亚看,“今天褚小姐寄的东西到了,有给你表哥的衣裳,还有褚小姐写的书,都是用英文写的,听你表哥说,在美国卖的可好了,还卖到了美国的首都华盛顿去。”闻太太那满满的骄傲口吻哟,把封皮上的英文指给外甥女看,说,“小亚,你学过洋文,看看能看懂不?”
    姜亚心中滋味莫明,接过装祯精致的三本书,先看到的便是菜谱,姜亚同姑妈说,“名字是《东方贵族的家常菜谱》。”
    “这名字取的也好,有气派。”闻太太笑。
    “另外这两本是说考试的。”姜亚看过书名,与姑妈道。
    “褚小姐已经考上大学了,两次考试都是全美第一,你表哥说,褚小姐收到了七所大学的录取通知,后来选了一个叫史密斯女子学院的大学。”闻太太记性极佳,一五一十的同外甥女学了来,“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大学这几年都不用自己花钱了,踏踏实实的学习就行。这可真厉害,当初你表哥到英国念书,全靠自己在外给人打工挣学费。以前我都说你表哥念书上还成,没想到褚韶华比他更成!”这以后要有了孙子,还不妥妥的小状元啊!
    当初她嫁到闻家门,不图别的,就图丈夫是个秀才,虽说很是个没用的男人,可到底儿子遗传了闻家门的文气,靠念书出了头。闺女在念书上头更像舅家人,念书不大成。这要是儿子能娶褚小姐,以后生下孩子,不论男女,像爸爸也好,像妈妈也罢,定都是聪明伶俐的。
    闻太太只要一畅想以后含颐弄孙的美好生活,就欢喜的能笑出声来。
    手里的书沉甸甸的,倒不似压在手上,反似压在心里。
    就是叫姜亚说,对于褚韶华这些成绩也挑不出半点不好来。看姑妈眉飞色舞的模样,姜亚勉强一笑,“褚小姐可真了不起。”
    “是啊,你说,她以前也没正经上过学堂,这一到美国,还学的都是洋人的课程,一年就能考上大学,这得多聪明啊。连你表哥都说,这别人读四年的大学,估计褚小姐三年就能读完。”闻太太感慨着。
    姜亚能考上燕京大学,如今转到震旦大学,成绩也不错。近来跟着闻知秋在外应酬,已是上海交际圈里有名的才女。但是,她这种“才女”,显然还距褚韶华甚远。听到姑妈提表哥,姜亚恍了下神,才问,“姑妈,表哥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