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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这个故事并不复杂,塔萨很快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和妻子原本都是“鸽子与礼帽”杂技团的一员,时常会在王都内城区表演节目。杂技团不大,只有七人,气氛却十分融洽。而妻子作为团里唯一的女子,受到了大家一致的追求。最终希尔获得胜利,赢取了她的芳心。结婚后的日子过得十分甜蜜,要不了多久,两人就能积攒下在内城购买房子的积蓄。但这一切都被提费科的女巫搜捕行动摧毁了,在兰利的率领下,巡逻队如同一群疯狗般肆意抓捕嫌疑者,而他的妻子也是被误抓的不幸者之一。
    希尔·福克斯原以为只要缴纳赎金,就能让妻子获得释放,再不济也能去监牢里见她一面。监狱长接受了赎金,却没有放出她,甚至不答应他去牢里探望的请求,而是安抚说等过一阵子确定妻子不是女巫后自然会放她出来。结果没想到情况急转而下,当他被通知去监牢领人时,见到的却是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
    希尔愤怒地向兰利讨要说法,可最终狱长、牢头和看守都只被判处十记鞭刑,以及罚款二十五枚银狼,自己则得到了三枚金龙的补偿。这样的判罚希尔完全无法接受,他甚至找到了巡逻队的最高负责人,“钢心骑士”魏马斯爵士,但此举依然无济于事。爵士告诉他,兰利是提费科·温布顿的亲信,那些新加入的巡逻队员也都是他的爪牙。同时搜捕女巫是陛下的旨意,就算是法务大臣派劳,也不会为他说半句话。
    于是希尔决意向新王复仇,而他没料到,这一决定获得了杂技团全体伙伴的认同。不过一群没有战斗特长,没有财富和部下的演员想要寻仇,几乎是无法实现的目标。希尔能想到的,也只有搜集提费科的情报,提供给他的敌人,例如碧水女王嘉西亚。他们纷纷加入不同的黑街组织潜伏下来,收集与新王有关的任何线索。
    他暗地里监视塔萨的动向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如果是提费科想要驱逐这批难民,他应该尽可能想办法阻止。不过还来不及采取行动,邪疫便爆发开来,塔萨也中止了逃民运输。直到今天,希尔发现这些人再次行动起来。为了一探究竟,他干脆扮演成难民,混入人群中,结果最后才发现,塔萨真正效力的人是罗兰·温布顿,灰堡四王子。
    毫无疑问,作为有资格竞争灰堡王位的一员,他也是提费科的大敌。
    大概在希尔眼里,只要能扳倒新王,哪怕为魔鬼效力也在所不惜。
    “最后一个问题,你混入人群中打探消息,就没想过自己被感染的可能吗?”塔萨饶有兴趣地问道,“我不觉得一个有复仇目标的人,会这样轻视自己的性命。”
    “我有解药,”希尔努嘴示意道,“就在我的内衣口袋里,杂技团的伙伴花费大半家产从黑市里买给我的。”
    塔萨伸手摸了摸,掏出一个食指粗细的透明小瓶,里面似乎填充着一截蓝色液体。他把瓶子交给铁斧,“教会的圣灵药……我想殿下应该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这个人……”铁斧接过瓶子问,“你怎么看?”
    “唔,”塔萨摸了摸下巴,如果是平时,他根本无法验证这番话真伪时,只会选择最保险的做法——直接送他上路。不过营地里恰好有人能准确判断他是否说谎,“我想请夜莺小姐来验证一下。”
    ……
    傍晚时分,塔萨回到了地下号手。
    黑锤的精神显然有些不太好,最近邪疫的蔓延让酒馆生意降到了冰点,而银戒指和陶罐被感染更是加剧了他的不安。
    希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像平日里那般略带拘谨地坐在塔萨对面。
    亲卫微微一笑,将一小袋金龙丢到黑锤跟前,“不用这么压抑,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又有生意来了。”
    黑锤将钱币数了一遍,收入怀中,有气无力道,“什么生意都不接啦。现在邪疫横行,谁还敢在外面闲逛?赚的这些钱还不够大家买圣灵药用的。您知道现在黑市里一瓶药能卖上多贵吗?至少二十五枚金龙!”
    “这么巧,”塔萨笑道,“我想说的这门生意,刚好也是卖药,”他顿了顿,“……对付邪疫的特效药。”
    第二百二十六章 城内行动
    “您弄到了圣灵药?”黑锤顿时来了精神。
    “圣灵药?”塔萨收起笑容,冷笑一声,“根本不需要教会的药物,也能治愈感染邪疫的病人。”他从腰间取下两个小皮囊放到桌上,“归咎给女巫不过是他们一贯的把戏,反正死掉的人不会反驳。”
    黑锤疑惑地拿起其中一个皮囊,在耳边摇晃了几下,又解开绳子闻了闻,“没有味道?”
    “你拿去给银戒指和陶罐喝下,就知道它是不是真正的药了,”塔萨说道,“这两人应该还在酒馆里吧。”
    “自从发现被感染后,我就让他们躲在地下室里别出来,现在黑斑病患者在外面很容易被城民攻击,骷髅手指的老巢也不会开门放他们进去。”黑锤拿起布袋,“大人,我这就去试试。”
    他起身离开后,希尔仍盯着桌面,一语不发,这让塔萨暗自摇了摇头。
    一个活在邪疫肆虐下的普通人,听到有药物能治疗疫病,怎么都不该表现得如此平静。就算不会激动得想要抢过来看一看,至少也会多问几句。作为情报人员,这番表现实在不算合格。
    “这药真能治疗邪疫?”小指头嚷嚷道,“大人,您是从哪里弄来的?”
    连小姑娘都比他更上道,塔萨喝了杯酒,“当然是王宫那位大人交给我的,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敢跟教会对着干?”
    不一会儿,黑锤就带着银戒指和陶罐回来了,“天哪,这药简直不可思议!刚喝下没多久,他们身上的黑斑眼看着就消失了。”
    “大人,多谢您的药水,”两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其中陶罐开裂的皮肤仍在流着血水,“您救了我们的命!”
    “先把伤口包扎下吧,”塔萨摆摆手,净化水虽然能祛除疫病,却无法愈合伤口,重伤者想要康复如初,至少还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与其谢我,不如谢谢我的雇主。这次任务办好的话,你们甚至有机会摆脱老鼠的身份。”
    “陛……不,我是说,您的雇主真打算让我们来卖药?”黑锤激动地问。显然他也能意识到,这种时候出售特效药水可以带来多大收入。
    “没错,教会用这种方法哄骗城民让他感到极为愤怒,若再让这帮神棍肆无忌惮地做下去,只怕整个王城都会变为一座大教堂,而不是温布顿家的领地。”塔萨沉声道,“另外,他也不愿看到偌大的城市里没有几个活人,所以药水绝对不能卖贵了,要让大多数平民都付得起。”他又取出两袋皮囊丢在桌上,“像这样一袋,最多只能卖十枚银狼。”
    “十……十枚银狼!?”黑锤瞪大了眼睛。
    “没错,六枚归于我的雇主,剩下的属于你们,”他张开手掌道,“而药水总共够五六千人使用,所以你们至少能获得几百枚金龙,就算平分,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你们花一辈子了。”
    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睛盯着桌上的皮囊,似乎在考虑如何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塔萨心里很清楚这帮老鼠的想法。
    药水本身没有成本,就算是白送也没什么问题,但如此多的份额,靠他一个人发放效率低下不说,而且太过引人注目。交给老鼠来售卖则可以降低风险,十枚银龙也是大部分城民能够承受的价格。当然,这些人不可能老老实实按低价售卖,无论是偷藏一部分卖到内城区,还是转手给黑市,都能获得巨大的收益。
    最终这些药水能以低价卖给平民的,或许不到一半,但这不是塔萨关心的重点。罗兰殿下交给他的任务是尽可能挫败教会的阴谋,只要使大家都明白,圣灵药并不是对抗邪疫的唯一解药,同时也不算什么稀罕昂贵的玩意儿,祭司所宣传的内容就会遭到民众质疑,特别是那些花费巨大代价领来圣药的信徒,更会从心底产生怀疑,神明的代言人是否在欺骗他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塔萨开口道,“藏起来一些自己偷卖,或者优先卖给出价更高的买家,我可以当作没看到……不过别忘了,”他语气转冷,“我的雇主并非和善之人,如果你们不想被沉进护城河底,就最好收敛一点,毕竟活着才有机会享受。”
    “可是别人拿去转卖怎么办?”银戒指问。
    “很简单,一人只能够买一袋,并且当场使用。”他说完后望向黑锤,“怎么样,这笔生意你有兴趣接下吗?”
    “单靠地下号手可能吃不下这么多药水,我想……”
    塔萨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具体安排给哪些人去卖,在哪里卖,那是你的事,我只替大人盯着你就好。”
    黑锤咬咬牙,环顾四人一圈,见没人提出异议,随后一拳砸在桌上,“这生意,我干了!”
    “很好,”他点点头,“后天太阳落山时,载着药水的马车就会到达酒馆门口,你安排好人手,同时把新药的消息放出去。好好干,我的雇主不想看到失败。”
    后天也是第一军逗留的最后一天,之后城里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不会给殿下造成威胁了,塔萨心想。
    ……
    走出酒馆没多久,希尔从背后追了上来。
    “您不去见见我的伙伴吗?他们都渴望向提费科复仇。”
    “我暂时相信你是因为你通过了考验,可不代表我也相信他们。”塔萨摇摇头,“假如你今天没有被抓住,会打算怎么做?”
    “我本想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听听他们的看法,到底是再继续观察一段时间,还是直接投向罗兰殿下一边。”他回答道。
    “喔?”塔萨颇有兴致地问,“那你个人的看法呢?”
    希尔犹豫了下说道,“我觉得殿下和大多数贵族不一样,很少有人会像他那样尽力救治逃民,而且……他还对女巫一视同仁,假若提费科也是如此,我的妻子就不会……”他稍稍沉默了会儿,“因此,我更倾向于直接为殿下效力。”
    “那么你现在回去就什么都不要说,就当从未去过码头。”
    “为什么……”他惊讶地抬起头。
    “一个优秀的情报者,应该习惯于将秘密藏在自己心里,而不是与他人分享,特别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塔萨一字一句说道,“你想要为殿下效力的话,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
    第二百二十七章 告密者
    在恢宏的教堂大殿中,费礼祭司正俯视着一位跪在他脚边的农夫。
    对方原本魁梧的身材,如今已佝偻成一团,双手微微发抖,皮肤浮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要不了半天,这些色块就会凝聚成黑斑,最终蔓延至全身——直到今天才被感染,已算得上足够强健了。
    “我认识你,住在东城区的石山,经常会为教会带来一些新鲜的麦粒。”祭司开口道。
    “您……记得我!太好了,祭司大人,”他连连磕头道,“我一家人都感染了邪疾,我、我需要圣灵药剂,求求您——”
    “不过这次你为教会带来了什么呢?圣药并不是可以随意给予之物,”费礼不缓不慢地说道,“它需要你用虔诚的心来交换。”
    “我、我为了买药,钱都被老鼠们骗走了,”石山颤抖着说道,“请您原谅我的心不诚,不应该向黑市寻求捷径。我现在只剩、剩下最后一个鸡蛋,请您收下它。”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圆滚滚的鸡蛋,双手举过头顶。
    “将希望寄托于充满欺诈和不公的黑市,自然会受到惩罚,不过神明总是会对迷途知返的羔羊伸出援手,唯有意识到自己过错的人,才会在朝圣的路上越走越远,”费礼接过鸡蛋,微笑道,“起来吧,神原谅你了。”
    “真、真的?”石山不敢置信道。
    “神的使者从不骗人。”费礼招了招手,另一名信徒立刻捧着一盒药水走上前来。他从中挑出四瓶,交到对方手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一共四口人吧?”
    “是!大人,”他咽了口口水,将圣灵药剂捧在手中,俯下身亲吻祭司的鞋子,“谢谢您,谢谢您!我以后一定会将一生都奉献给教会,奉献给真神!”
    旁观的信徒也被这一幕所感动,纷纷欢呼起来,为教会大家庭新增一名虔诚者而感到高兴。
    等到欢呼声稍歇,费礼向下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朗声道:“下一位。”
    ……
    这样的发药仪式一直持续到黄昏。
    随着王城整点的钟鸣,费礼祭司宣告完今日仪式结束、明早继续后,在众人的挽留和乞求声中离开大殿。
    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他精神依然抖擞,站在大殿中倾听众人的恳求和祈愿,看着他们迫不及待讨好自己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升起股自己才是神明的感觉。
    不,如神明一般的是教会本身,费礼想,开发出邪疫和药物后,便能轻易掌控他人的生死,这种力量和真神又有什么区别。他不禁感慨,自己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放弃继承家业,转而投身于教会。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挡。家财万贯的商人?位高权重的贵族?在死亡面前,他们都会愿意抛弃一切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
    回到后堂休息区,一位神官匆匆迎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有老鼠报告说发现了情况。”
    “关于什么的?”
    “东境逃民,具体的消息他要见到您之后才肯说。”神官回道。
    按照教会之前的指示,费礼应充分利用邪疫和解药,尽可能为赫尔梅斯转化更多的信徒,因此拉拢逃民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不过相比王都的城民,重要性不是那么高而已。他本打算再过上两三天,等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病死一半时再出城进行救治,同时让他们填补王都的空缺。这样一来,偌大一座王城,将有九成的人口成为教会的信徒,这样的功绩,加上先前的争王令,恐怕足以让他再进一步,踏上主教之位了。
    至少在论功行赏方面,教会做得十分公正,从不考虑有功者的血统和身份,只要表现出色,就能获得晋升。
    难不成逃民中出了什么问题?
    他压下心底的疑惑,不动声色道,“你把他带去密谈室吧,我待会就到。”
    “是,大人。”
    费礼脱下祭司袍,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软甲换上,再罩上宽松的外套,对着银镜稍作整理后,他向密谈室走去。
    位于地下室的小房间里,祭司看到了那名“告密者”——头发凌乱、脸色焦黄、干瘦的手臂能一眼看出骨头的形状。不过奇怪的是,在他身上没有看到黑斑的症状。
    “大人,我叫针眼,”对方一见到祭司立刻跪下道,“我有重要的情报要告诉您。”
    “你说吧。”
    “可是……”他抬起头,打量了下密探室里的另两人,欲言又止。
    “无妨,这位是沙塔斯神官,我的得力手下,”费礼说道,“另一位是褐牙婆婆,负责看管打理这间密室,几乎从不离开此地。”
    “那我就说了,不过您曾许诺的——”
    “药水在这儿,”他不耐烦地掏出蓝色小瓶晃了下,“只要你的情报有价值,我自然会治好你的邪疫。”
    “大人,我保证这个情报绝对惊人,”针眼扬起头道,“有人正在源源不断地运送逃民,运河上到处都有空置的船只,这是我亲眼所见。只怕要不了几天,他们就能将逃民全部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