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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韩邈见甄琼答应,也放下了心来,又好好捧了他几句高风亮节、聪明能干之类的话,直把人夸得满面通红,这才笑着道了别。出了院门,韩邈立刻寻来了韩忠,吩咐道:“速速搜集市面上的石蜜和沙脚糖,越多越好!再寻个偏僻院子,安排心腹,准备制糖。”
    “方子已经到手了?!”韩忠讶道
    “没错,还是个极简单可行的妙法。”想到瓦溜里雪白的糖粉,韩邈不由露出了笑容。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茶行那边,须得留一线了。相州境内还是不要铺货了。”
    之前抢夺茶业,可以下狠手,但是现在有了糖这个大买卖,就不能跟大宗撕破脸了。三房打就打了,却不能真坏了两边的关系,引得韩相公动怒,徒生波折。
    韩忠一听就明白过来:“小人知道,阿郎放心。”
    这新糖来的容易,却不能轻忽,需得细细琢磨一下推广之法。一口呼出了胸中浊气,韩邈唇边浮出玩味笑意。说不定还能用这新糖,再坑三房一把呢。
    作者有话要说:  韩邈:只些许钱财,贤弟就感动如斯吗?
    甄道长:不敢动,不敢动qaq
    白糖脱色法出自《天工开物 甘嗜篇》,特别简单,但是发现的过程却很有些复杂,属于窗户纸的问题。而对甄琼来说,加瓢黄泥水而已,过时几百年的技术了,非要给那么多钱,真不能怪他想歪啊xd
    第19章
    “西韩那厮,最近可有动静?”一大早,韩霖就叫来了肖念询问。
    自那天不欢而散,已经过去了十来日,韩霖却始终也没放松对韩邈的监视。非但牢牢盯住了西韩几家铺面,还派人前往京兆府,打探边榷的动静。
    也不能怪他焦虑,韩邈那厮前些日子还忙碌不堪,不是在店里盘账,就是跟大商贾们饮宴。这几日却突然闭门不出了,也不知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兴许只是知道咱们盯的紧,不敢冒然往边榷去了?”肖念谨慎答道。其实对他而言,两家相安无事才是最好。万一你死我活起来,他这个掌柜,背的责任可就大了。
    “我看没那么简单!”想起韩邈当日倨傲模样,韩霖还是心头有火。西韩的两个茶园,他可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惦记归惦记,韩霖也晓得自家生意才是根本。
    百思不得其解,他啐了口:“先让人盯着,你专心经营这季的秋茶,万万不能低于去年的份额。”
    本朝吃茶讲究“雨前”,尤其是北苑的贡茶,早了甚至元月就要采摘。不过雨前茶毕竟太少,又是极品,不是入贡就是被几大茶商吃进,根本没有他们这些“后起之秀”掺和的份儿。因而,秋茶就成了韩氏茶行一年里极为重要的大买卖。
    秋茶味道寡淡,香气也不够,但是反过来说,在榨茶汁的时候花费的力气也更少些,做出的成品色白,最适合用斗茶。向来是那些品阶不高,吃不起春茶的主顾们的最爱。又因他们的茶园处在建安,就算不是北苑茶,也是实打实的建茶,对于附庸风雅之辈的吸引力更大。在西韩上代家主韩玉的主持下,茶行的销路已然打开,便是京城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今年三房刚刚掌控茶行,要是销路反倒不如去年,他这个新东主可就要遭人诟病了。
    “东主放心,今年秋茶收成不错,小人也提前联系了往年的买主,定能增加三成进项!”表了忠心,肖念迟疑片刻,又道,“只是今年该派谁进京,主理茶务?”
    这个主事,干系重大,往年肖念都要派自己的心腹亲去。可是如今韩霖掌权,这事已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让我那舅兄盯着就好。”韩霖答得痛快,“他在京里认识人不少,也有手腕,最适合这事。”
    肖念在心底叹了口气,果真如此。自从接掌茶行以后,韩霖的长子、外甥,还有好几个三房的家生子都入了茶行,现在连舅兄也要前往东京,可见这位新东主还是不信他。新官上任想要抓权,肖念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如此胡乱安插,他这个掌柜要如何才能指使动这群“外戚”?
    贼船上来,就难下了。哪怕为了将来在韩氏大宗立稳,他也只能进不能退了。咬了咬牙,肖念堆起了笑容:“全听东主安排。”
    ※
    “这花露,香气怎地如此寡淡?”轻轻嗅了嗅瓶中的物事,韩邈皱起了眉头。这味道哪还有原本的花香,倒是有了根茎的涩味儿,木气浓郁。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草本派的!心底怒吼,甄琼面上却挤出了微笑:“若是做牙膏,只需取蒸出的精油即可。韩兄说的蔷薇水,怕是跟这有所不同。”
    实在不能怪甄琼心塞。在蒸馏器打造好之后,韩邈又再次常驻丹房,观摩起了制花露的手段。非但看他操作了提取薄荷油和茶油的方法,还亲自上手,弄了一堆花花草草,想搞出类似蔷薇水的花露。
    这一蹲就是六七日,且不说让甄琼浑身不自在,提心吊胆的包养一事。连原本居心叵测,准备借立项偷偷搞的几样实验,也不敢乱来了。只能在韩大官人面前摆出一副特别认真,特别勤奋的模样,把简单的操作拉长,再把繁复的操作来回多做几遍,以显示这个项目的困难和自己的勤奋。
    至于见鬼的蔷薇水,他上辈子就没见过,怎么可能知道做法?等等,看韩邈这么上心,说不好能当做下一次立项的主题?这可是个全新的课题,谁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钱呢?甄琼眼珠滴流乱转,已经暗搓搓打起了小算盘。
    韩邈却不知他的心思,听甄琼这么说,也释然了些:“此话有理,若蔷薇水真这么容易调配,怕是早就有人仿制了。”
    这甑锅也似的蒸馏器做好后,韩邈也仔细看了两三次炼制的过程。自那“冷凝管”里滴出的花露,分为水油两层,皆有原本的清香。心底好奇,他也采了些花进行炼制,然而唯有茉莉这等香气浓郁的花能留下些原本味道,其他则成了另一幅模样,更似草木。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蔷薇水自异域运入,小小一瓶就开价一百三四十贯,就算有商人抬高价格,囤积居奇,本身价值也当不菲。若是能让甄琼对此物上心,不知能不能琢磨出些门道呢?
    想到这里,韩邈不由露出了温润笑容,向甄琼看去。
    甄琼打了个哆嗦,怎么又来了?笑得这么肉麻,不是又想让他签什么契了吧?
    脑筋飞转,甄琼赶忙道:“韩兄这几日怎么都待在丹房,外面的事情不用管吗?”
    他不是个商人吗?总待在丹房算什么事儿啊!甄琼早就把“多相处”的念头抛在了脑后,只想赶紧把人弄走了再说。
    蔷薇水的事情没问出口,反倒得了对方这么一问。这是嫌他烦,想要赶人吗?在丹房待了几天,韩邈总算对甄琼的性情有了些了解,看着那有些紧张的小脸,他突然生出了些逗弄人的心思,笑道:“我这几日设了个局,正等人跳呢,自然要深居简出,让敌人放松警惕。”
    “设,设局……”哪能想到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答复,甄琼一脸呆傻,话都结巴了。
    韩邈落落大方道:“可不是嘛。有人想要谋夺我家的茶园,只能奋起一搏。若是事成,那厮折进去几千贯不说,刚得差事怕也难保。愚兄可不信什么君子之仇十年不晚,现世报才最好。”
    甄琼:“……”
    谁会整天琢磨这些啊?这比炸炉可怕多了好吗?!几千贯说坑就坑了,有钱人的世界太可怕了!qaq
    甄琼只觉得头晕眼花,连韩邈唇边高深莫测的笑都危险了起来。要不他还是把契签了吧,不就是暖床吗?
    看着目瞪口呆,瑟瑟发颤的小道士,韩邈心情不由大好,微微一笑:“也是愚兄冒昧了,说这些俗事搅扰贤弟。这精油也制好了,不知牙膏成了吗?”
    “成了成了!”甄琼哪还敢再拖,飞身跑去拿了两个瓷盒出来,双手奉上:“一种薄荷味的,一种茶味的,都爽口的很!刷牙时别太用力,含一会儿效果更好。对了,平日饮食也要注意,太冷、太热的吃食,都容易损牙……”
    叽里咕噜一大串,甄琼连个磕巴都没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些东西,也是当年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他师父牙口不好,生怕落得中年掉牙,硬是要从经费里挤钱做牙膏,这才让他学了些护齿的窍门。这两款牙膏里,除了弱碱面、盐、甘油、精油外,还添加了些许皂角汁,洁齿能力更胜一筹,一定能让人满意!
    他果真早就做出来了。韩邈也不揭破对方那点小心思,笑着打开瓷盒,只见一个盒内是绿色的脂膏,另一盒则是浅棕,色泽气味都不算差。满意的点了点头,韩邈笑道:“容我先试试。有劳贤弟了。”
    “呵呵,举手之劳。”甄琼也费力的挤出了一个谄媚微笑。
    逗完了人,韩邈却没立刻出门,这几天茶行的事情也该瓜熟蒂落了,实在不便外出。因此他的重心还是放在筹谋新糖的推广上,少不得又跟着甄琼一起吃了顿饭,试了几道他嘴里念叨的新菜。把人哄好了,这才离开。
    如此过了两天,新制的牙膏也制出了几份。韩邈这才拿了,去见祖母。
    “这么快就制出了牙膏子?”韩老夫人见到孙儿递上的瓷盒,分外惊讶。当初听甄道长要肥猪时,还当是他随口说来逗乐的呢。没想到只这么几天,竟然真送来东西了!
    “正是。牙膏还分了两味,一款薄荷的,一款茶油的。孙儿已经用过,极是滑顺,味道也清爽的很。”韩邈可不会吝啬赞美,此物确实不同凡响,不论是气味还是口感,都比寻常的牙粉、牙汁要强上数倍。而且用到的配料,比那些加了香料的牙粉要便宜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耐久存,只能现调。
    韩老夫人也被勾起了兴趣,拿起一个瓷盒,掀了盖子,只见里面满满一瓶柔顺脂膏,就如同擦头的香油一般,还带着浅淡绿色。只是一闻,她就讶道:“这盒是薄荷的?”
    味道实在太分明了,简直就像是撒了把薄荷在盒中。
    “不错。薄荷去味解腻,最益白日使用。茶叶则清爽防虫,睡前漱牙,能使齿固。”韩邈细心讲解道。比起馥郁香味、名贵药材,揩齿最重要的还是防蛀、除臭、护牙三样。几日用下来,感觉已经颇为明显,也少了香料和药材的苦涩。
    韩老夫人这些天正觉得嘴里不清爽,一日都不知要漱口多少次。听到这话,立刻对身边婆子道:“取我的刷牙子来。”
    那妇人应命,很快取来了一只象牙刷。这刷牙子乃是用马尾细鬃制成,刷毛软硬适度,不伤牙肉,最得老夫人喜爱。
    拿了刷牙子,韩老夫人避到了屏风后,按照孙儿的指点沾了牙膏,慢慢刷了起来。非但牙面,连里面的齿列也仔细刷过。柔软的膏油贴在牙上,不会散的满嘴,也没有粗粝的摩擦感,只是轻轻柔柔,散发着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薄荷清香。规规矩矩刷完了牙,老夫人把口中膏液尽数吐在了一旁的铜盂里,又用温水漱口三次,这才取巾帕擦了嘴。
    “果真不同凡响。”明明牙膏都吐干净了,嘴里的薄荷清香还未散去。牙膏本身微咸,应该是放了青盐,但是刷完却有点回甘,味道极是怡人。韩老夫人忍不住又掩袖呵了一口气,扑鼻还是清香,哪还有半点异味!
    “好!当真是好!”韩老夫人不由笑逐颜开,回到座上便道,“要替老身谢谢甄道长才行。”
    “这个自然。”韩邈笑道,“道长还说了,太冷、太热的东西都不宜食用,容易伤到牙齿,还有那些带珍珠粉的,用起来能增白不假,却也损牙,太婆还是多用用这牙膏便好。”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韩老夫人叹了口气,“邈儿把道长请回家,可真是如添一宝啊!”
    只一味牙膏,算得了什么。韩邈笑得愈发亲切了:“孙儿自会好好招待道长,太婆放心。”
    这样的宝贝,不论是吃还是钱,都不会短了半分,要好好养在家中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这个世界好可怕qaq
    韩邈:(微笑)
    古代牙粉更多一些,宋徽宗年间的《圣济总录》里记载的揩齿方子,二十七种皆是散剂。可能好保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牙膏的粘稠剂问题不好解决吧。不过有了甘油,就好说啦。
    第20章
    自进京以后,王举便觉如鱼得水。身为韩氏茶行在京的主事,少不得要宴请买茶的客商,相熟的官员。吃饱喝足再听个小曲儿,喝个花酒,更是应有之义。况且身为韩霖的舅兄,他跟当朝宰相韩相公,也算是姻亲了。就算没能见到韩相公本人,说出去也能让人羡慕恭维一番,让他好不快意!
    如今秋茶上市,王举已同好几个老主顾谈好了,只要茶园里的新茶运到京城,就能直接交割。只是几个新笼络的茶商,却迟迟不愿定念,莫不是嫌弃他招待不周?
    王举摸了摸下巴,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些日京城的酒楼他也逛的不少了,却始终未曾入那“七十二正店”之首的樊楼。若是能在樊楼摆上几桌,再请来花魁娘子陪席,说不定这些人就知道他这个自相州来的茶商,也有大笔银钱,身家不菲了吧?越想越是心热,王举顿时把妹夫的叮嘱忘得九霄云外,哪还有什么“不可铺张”的想法,只恨不能立刻让小厮去订个雅间。
    谁料还未付诸行动,就见茶行的刘管事飞快跑了进来:“王主事,大事不妙了!京里出了款新茶,把客商都引走了!”
    什么?王举吃了一惊:“哪里来的新茶?建茶一共才有几家,谁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建州才有多少茶园,就算有人钱多的烧手,轻易也不可能僻出新园子啊?
    刘管事哭丧着脸道:“不是建茶,是越州来的新茶!上厅行首林袅袅拿来待客,才骤然热了起来。”
    越,越茶?王举只觉的两眼发昏,两浙路的茶,什么时候能盖过建茶了?区区越茶,也能引人追捧,这是什么道理?!
    “快!快派人去查个清楚!”王举气得跳将起来,怒声喝道。
    这等大事,倒是很快就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林行首最近喜欢上了一款越茶,色绿而味醇,极是雅致。世间虽以建茶为佳,但是建茶毕竟是贡茶,流入民间的本就极少,而那些不入贡的,往往也只是建茶里的中下品,加之秋茶没有春茶的香气,更是只堪比斗,不堪饮用。而林大家不喜斗茶,唯爱品“真香”,若单论茶的滋味,这越茶可称上品。
    林行首就笑谈:“秋建如凤尾,秋越如鸡首。附尾之事,何其俗也。”
    这番话,倒有些别致。秋天的建茶,就不是用来喝,而是用来斗茶和装腔作势的,可不就是附庸风雅的俗物吗?而林行首招待的客人里,最多的便是书生和商贾,其中不乏没有资格喝贡茶、春茶,只能选下品的建茶过一过干瘾。如今被笑称为“俗”,谁还肯喝?
    加之范文正公当年也有诗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可见这茶汤色绿,也是一种雅趣。有了林行首此言,又有几位正店都知、花魁的层层推波,越茶渐渐也被奉为佳品,韩氏商行的秋茶,自然就泛人问津了。
    “区区一个小姐,怎能左右茶市?!”王举气得简直两眼发晕,他可是刚得了差事,要是办砸了,妹夫岂能饶他!
    刘管事满脸苦涩:“当然不止一个女子。此事涉及几家茶行,似是越茶联合起来,想要自茶市抢一口肉吃。”
    建茶独霸天下是不假,但是最顶级的茶品,早就有了大主顾。他们这些卖普通建茶和秋茶的,多是几年前趁着开禁,才入了茶市的。整个福建路,又能有多少茶园?那些没法弄来建茶的,却有有钱有势的,还不要另想别的办法?
    这推动越茶之举,实在是神来之笔。非但联合了几家茶行,还在茶叶行会里插了一脚。为的正是打压他们这些捡便宜的散商。若是早有准备,开辟新路还好,可是今年韩氏茶行刚刚易手,墨守成规还来不及呢,岂会改弦更张?
    现在可好,一季秋茶压在手里。若是过了时令,待到明岁春茶上市,这秋茶怕是要比泥还贱。如此大的损失,可不是谁都能承担起的。
    王举的嘴巴张了又合,半晌才挤出一句:“快,快传消息回去。”
    这事,已经不是他能处置的了。还是要让妹夫知晓才行……
    自东京到安阳,快马也就是两三日的事情。这件关乎茶行存亡的大事,也很快送到了韩霖案头。
    “越茶……越茶……定是西韩搞鬼!”韩霖一听到这消息,便指着肖念破口大骂,“你不是说这几日韩邈都闷在家里,似是放弃了对付茶行吗?这么大的事情,怎能毫无察觉?!”
    肖念脊背上冷汗淋漓,哆嗦着道:“这,这……这怕是早已安排,专门等着坑害吾等……”
    联络几大茶商,共同抬举越茶,可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做出的事情。什么边榷、黑市,都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竟然落在了东京!若是茶行没了京里的销路,怕是连相州的份额也会大大削减,哪个花钱的主儿,会甘愿被人嘲笑庸俗呢?
    这一下,简直把接手茶行的三房坑到了极点!连他这个茶行管事都不好交代!
    “谁管他是早是晚!”韩霖目中都迸出了血丝,“秋茶要怎么办?难不成烂到库里?!”
    肖念额上的汗更多了,喃喃不知如何作答。人家缜密筹谋了几个月,难不成他片刻功夫就能想出对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