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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也就是烧炼明矾。这东西里肯定有金属,但我想了十七八个法子,都没见显著成效。这两天正在做比较试验呢,似乎可以换一味酸……对了,那套天平当真不错,度量神准,太有用处了!”说到自己的课题,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噼里啪啦就是一通介绍。
    这才是他真正的研究方向啊!当年纯阳子在白铜中炼出了恶铜,扶摇子在黄金中寻得了白金,这种发现新物,利用自然的本事,才是他们“金石派”的大道所在!只是这课题实在太复杂,只凭他一人之力,还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
    韩遐:“……”
    明明听那小道长说了一通,他怎么半个字都听不懂呢?韩遐无比尴尬的看向兄长,却见韩邈脸上笑容不变,只道:“炼丹重要,也不能轻忽身体。安平,去烧些热水,服侍甄道长沐浴。”
    说着,他扭头对甄琼道:“今日早些洗洗睡下,明日再炼不迟。”
    这根本不是劝说,而是命令。然而又饿又困,对着那春风般的笑容,甄琼头晕眼花,根本不知该怎么拒绝。反正丹炉刚刚熄火,也许明天再搞也行?他呆呆的点了点头,就被安平送去休息了。
    韩遐在一旁看着,心底不由生出了些古怪。这哪是对恩人的态度?怎么比对自己这个亲弟弟还关切几分?他这兄长虽然整日带笑,但能让他真心以待的人,却少得很。这位小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直目送甄琼那歪歪斜斜的背影消失,韩邈叹了口气,哪想到只半个月,这小道就能折腾成这幅模样,看来以后要盯着他按时吃饭睡觉。原本还以为甄琼制玻璃时就够废寝忘食了,没想到他一钻研起丹道,竟然能跟着魔了一样。
    扭过头,韩邈对上弟弟那双充满了疑惑的眼,一切心思立刻敛在了心底。微微一笑,他问道:“甄道长送你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都带人来给自己磕头了,怎么能不给个见面礼呢。
    韩邈:……(微笑)
    韩遐:……(呆滞)
    恶铜就是镍,白金自然是铂了。嘿嘿,小道长要提纯的就先保密啦=w=
    第30章
    韩遐一愣, 摸出了刚刚塞进袖里的东西。那是个纸筒, 模样跟大号的爆竹有点像, 摇一摇,里面似乎装了东西,叮当作响。又仔细看了看两端, 韩遐突然咦道:“这上面竟然装了琉璃。”
    那纸筒的下方,果真都有琉璃,外面还附了层薄纸, 看不出成色, 显得有些古怪。为何要在如此粗糙的纸筒上装琉璃?这纸筒又有何用?
    韩邈眉头微皱,突然道:“不如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这一下点醒了韩遐, 他晃了晃那纸筒,发现倒不出东西, 便转到了有小小孔洞的那面,凑在眼前看了起来。只是一眼, 韩遐就呆在了原地,喃喃道:“怎会如此?咦,动了!”
    面露讶色, 他旋转起了那纸筒, 越是转动,越是啧啧称奇。过了片刻,想起兄长还在身边,韩遐赶忙递出了那纸筒,兴奋道:“阿兄你看看, 这物事还真有些古怪。艳丽异常啊!”
    古怪不出奇,甄琼拿出的东西,就没有不古怪的。但是“艳丽”?看了看那灰不溜秋的纸筒,韩邈接了过来,也凑在眼前。这一看,确实让他心头一跳。只见小小纸筒内,光华璀璨,犹若一簇晶石开出了花儿。所有线条和颜色都精密对称,比最精巧的匠人勾勒的锦画还要天衣无缝,美轮美奂。手上一颤,那花儿又变换了形状,他忍不住也旋转起了纸筒,花朵开合,色线流动,竟然无一重复。
    好在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人,韩邈只看了片刻,就停了下来,把那纸筒还给了弟弟。
    “阿兄,这等贵重宝物,我岂能收下?”韩遐却不接过。就算是见面礼,这也太重了。
    韩邈淡淡一笑:“既然甄道长能随手给出,就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安心收下便好。”
    韩邈可比旁人更了解甄琼。那小道虽没什么贪欲,但是对钱还是颇为看重的。要真是值钱的东西,他根本不会送人吧?就如那白糖,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勺黄泥水的事儿,而且多半还不花自己的钱,属于借花献佛,才会如此大方。
    韩遐却不明白其中曲折,又不好违背兄长,只能忐忑接下。迟疑片刻,忍不住又道:“阿兄待这甄道长,实在有些不同。怕不只是因他对祖母有恩吧?”
    他不了解甄道长,却了解自家兄长。如此亲近这小道,真不像纯粹的报恩。但说他是图谋什么,又说不上,实在让他好奇。
    韩邈笑了笑:“的确不止因恩情。我视他如兄弟,你也当他是兄长便好。”
    他这弟弟,跟他有些不同,颇有些君子风范。若只说白糖、花露、玻璃能换来的钱财,反倒会让其心生芥蒂。如今韩邈确实把甄琼当做了家中的一份子,也有心供他潜心修道。至于时不时冒出的新奇玩意,他好好收拢,留出分润便可。
    如今韩邈倒也有了几分自信,能把这小道照顾妥帖。不会让他有了钱,就生出离开的念头。而要留住人,家人对甄琼的态度,也尤为重要。
    韩遐一时有些无语。这小道看起来比他还脸嫩,怎么就平白又多了个长辈?然而长兄如父,韩邈说出的话,他不会不听。垂眸又看了眼手中的宝物,韩遐点了点头:“小弟记下了。”
    韩邈笑了笑,带着他出了小院,边走边问这一年来在书院的见闻。韩遐立刻振奋精神,说了起来。岳麓书院确实和其他书院不大相同,不但重视经学,更重格物致知,先代山长还是个有教无类,一心育才的大儒。对于西韩这种捐官出身的商贾人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听着韩遐的诉说,韩邈的眉头却不由有些微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读书读得太多,失了圆滑。君子欺之以方,以后上任为官,不见得是好事。
    在自己身边,他大可慢慢指点。但是将来出任州县,难免会有些照顾不到。看来要为他选个贤内助了,最好是个机敏聪慧的闺秀,才能补上人情世故的缺陷。等明年孝期一过,他考上了解试,就能成亲。
    须臾便想好了弟弟的大事。至于自己……韩邈摇了摇头。还是再拖两年吧,先让弟媳孝敬祖母,整顿家事便好。
    不知为何,他的思绪一飘,忽的想起了后院那小道。如今都不在道观里住了,又不见他敬神,亦从不斋戒,岂不是个火居道人?那他会娶妻吗?这念头一冒出,韩邈唇边就不由泛起了浅笑。甄琼怕是不懂如何跟女子亲近……
    “阿兄?”
    耳边传来了弟弟的呼唤,韩邈立刻回神,微笑道:“你旅途奔波,先回房歇下吧。这两天多陪陪祖母,让她安心。”
    韩遐听话的答允,下去休息了。韩邈却转过头,看了眼远处的小院。
    还是得找个时间,问清楚才行。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甄琼挣扎着从温暖的裘皮被褥里爬了出来,被冷风一激,才想起自己做到了一半的实验。
    卧槽!这是被人施了迷药吗?他飞快穿上衣服,也顾不得洗脸刷牙,飞奔去了丹房。还好昨日提炼出的东西没用损坏,忙活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把该收拢的东西都收了。刚松口气,肚子就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甄琼一把按住了腹部,挣扎着喊道:“安平!”
    “怎么了?”推门而入的,并非安平,而是韩邈。见他那副模样,眉头一皱,“你胃痛了?”
    “不……不是,就是饿了。”甄琼傻在了当场。韩大官人怎么来了?
    从昨日申时睡到现在,能不饿吗?韩邈叹了口气:“去洗把脸,饭已经备好了。”
    昏呼呼跑去洗了脸,刷了牙,等甄琼回到客厅,桌上已经摆上了碗碟。没有大鱼大肉,都是些清淡的小菜,羹汤。甄琼也是饿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猛塞,刚压住下心慌,就发现能吃的已经被他吃了个精光。觉得自己还没饱,甄琼举着筷子,眼巴巴的看了过来。
    “不可暴食。等下午再用点心吧。”韩邈面不改色,拒绝了这要求。
    “哦……”甄琼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筷子,这才回过神来。这些天他潜心炼丹,都好久没见韩邈往丹房跑了,怎么突然跑来找他?
    见他眼神疑惑,韩邈笑笑:“贤弟可还记得,昨日送给遐儿的那个纸筒。”
    “嗯?”甄琼顿时醒过了神,“他不喜欢万花筒?”
    难不成嫌弃万花筒是给小娘耍的东西,惹人厌了?那韩小弟看起来也有十六七了,要不回头做一副跳棋给他?
    一看甄琼这表情,韩邈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原来是叫万花筒。遐儿挺喜欢的,我亦有些好奇,不知此物是如何显出繁花的?”
    “哦,那就是个简单的镜面反射。弄个三棱镜,放点碎玻璃就行了。”甄琼听说韩遐喜欢,就放下了心。
    “镜面?难不成用了铜镜?”虽然听不懂后半句,但是前面的“镜面”和“反射”,并不难懂。韩邈挑了挑眉,只是那筒子的重量,不像是用了铜啊。
    “倒不一定用铜镜,只要明亮能反光就行。玻璃镜、锡箔、银片也行。”甄琼答得轻松。在他们那边,万花筒真是给孩童玩耍的,也不废什么钱。纯粹就是试制的镜子不怎么好用,才拿废料做了个万花筒出来。
    “玻璃镜?”韩邈却一下抓住了重点,“玻璃也能制镜?”
    “当然能啊。”甄琼说完就起身,蹬蹬跑回了屋,不多时就取回一匣东西,倒在了桌上,“喏,这些都是玻璃镜。背后涂水银或锡箔就行,只是过不多久就要模糊,镜面也做不到平整,没甚大用处。”
    在大益朝,当然有等身高的玻璃镜,甚至还有人拿玻璃做窗,亦能平整明亮。但是那都是匠作监或是大商号才能掌握的技术,绝不是他一个乡下小道士能学来的。
    甄琼自己尝试做了几块玻璃镜,感觉没法参透真正的制镜法,就扔下不管了。
    韩邈捡起其中一块碎片,看着里面清晰无比的倒影,一时哑然。比最上等的铜镜还要明亮,连脸上的细纹都清晰可见,如此好的镜子,怎会没用?
    “贤弟不觉得这镜子,比铜镜要强吗?”韩邈忍不住问道。
    “照人是清楚了点,但铜镜能做大个的啊,糊了磨一磨也能用。玻璃镜就不行了,勉强能有巴掌大,糊了还只能回炉。”甄琼不由哼了一声。照镜子嘛,能看出个影就行。玻璃这么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用铜镜呢,至少不用他自己磨。
    韩邈无语半晌后,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弊病,若是用的好了,反倒能成招揽客人的法子。贤弟何不将方子交给我,让我去操办此事。”
    “嗯?这玩意也能赚钱?”甄琼立刻听懂了韩邈话里的意思,却有些不信。这种破镜子,谁会买啊?
    “贤弟莫不是忘了那一百六十贯的大食玻璃瓶?”韩邈微笑反问。
    甄琼一拍大腿!对啊,那么坑人的货色,也有冤大头买。若是这镜子也能使点法子,卖给别人,岂不划算?
    “我这就写个方子,张窑头看看就知道怎么做了。”甄琼也是个行动派,立刻拿来纸笔,刷刷写了起来。
    那单子不一会就写完了,韩邈拿来一看,确实出奇的简单。看来自己所料不错,难怪甄琼会如此大方。只是收好了单子,韩邈又告诫了一句:“送遐儿也就罢了,只是贤弟以后还要留神,制出什么东西,一定要先拿来问问我。若让旁人得了去,私下拿去仿制,岂不亏了一大笔钱?”
    他说的可是大实话。所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在商人眼里,这些能偷学的技术,根本就不值钱,偷来用便好。就像他拿到了这玻璃镜的制法,若真直接卖了,不出一个月,满东京怕都是新式的镜子。万花筒之类的小物件,更是易于仿制,买回来拆开,就能学的七七八八。
    似甄琼这样的粗率性子,恐怕只有“钱”这个字,才能让他心生警惕了吧?也唯有让他生出戒心,才不至于拿着新造的东西四处招摇,惹来麻烦。
    甄琼顿时一个激灵!对啊,这大宋跟自己那边可不太一样,光是炼丹术就落后了几百年,怕是好多东西还没造出吧?以后还是要小心着点,能立项的统统都要立项!半个月来,金子他都挥霍了十几两了,哪能随手扔钱?韩邈这条粗腿他可要抱牢了才行!想到此处,甄琼不由把头点的飞快。
    看着甄琼那小鸡啄米似的模样,韩邈不由失笑。能听进劝就好,省得一天到晚冒出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措手不及。
    说完了正事,韩邈又想起了祖母的话,笑着问道:“今日都腊月二十了,再过几天便是除夕。贤弟若是无事,不妨与吾等一同守岁?”
    嗯?都已经腊月二十了?甄琼这些天过的晨昏颠倒,屋里整天点着炉子,回去就钻进暖暖和和的被窝,哪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当年在道观时,过年也是要吃年夜饭,放鞭炮什么的,还有好多肉吃!因而对于新春,甄琼还是有些期盼的。只是今年不大相同,这是要跟韩大官人的家人一起吃“团圆饭”啊!这含义可就深了……
    然而那张含笑的俊脸杵在面前,甄琼满脑子的话竟然也像是冻住了,半天也没能开口拒绝。最后,咬了咬牙,他用力的点下了头。
    都考虑大半年了,总该给人家一个准信儿了。
    看着对方变幻莫测,却也隐含欢喜的表情,韩邈心头一松,也笑了起来。到时,或许能给他一个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嘿呀,有点害羞呢gt///lt
    韩邈:???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盗版都是防不胜防的。像白糖这种,若不是韩邈,能给甄琼分红才有鬼了。大方的赏个十来贯,已经是良心企业家了。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的法律。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发现昨天的问题居然好多人知道,艾玛懂化学的这么多有点心虚啊躺。
    关于三个门派,发现还有人不太明白。其实金石派和水火派就是研究的方向不同。金石是研究物质本身的,专注提纯、分离、确认新物质,只重视结果,手段是什么都无所谓。而水火派则更注重变化的过程,酸碱、温度、压强乃至电离,都是他们研究的方向,跟学物理的格物观关系也很好。这两个门派有一定程度的交融,本质都是无机化学。而草本派和医学、农学都有牵扯,简单说就是搞有机化学和医药化学的,而且女性不少。所以金石派的对草本派了解最少,也最看不惯xd
    第31章
    自那天接受了邀约, 甄琼还真改了作息, 乖乖按时吃饭睡觉, 没两天黑眼圈就下去了。又紧张兮兮的翻了一通衣柜,挑出件看起来最新崭华贵的道袍,准备除夕那日穿。
    剩下还要做些什么呢?甄琼是真没啥概念了, 倒是又做了两晚乱梦,里面乌七八糟什么都有,让人不敢尽信。
    因而每天早上醒来, 甄琼都要呆滞半晌。唉, 早知如此,当年师兄们分享画本时, 他就该好好看看的。
    不过临阵磨枪也来不及了。十日转瞬而过,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 韩大官人就亲自登门来请。
    “贤弟今日气色不错啊。”看到焕然一新的小道,韩邈眼前一亮。今日甄琼穿了件鲜亮蓝衣, 披锦绣云,大袖飘摇,就算是寒冬也不累赘, 越显得身姿飘逸, 白玉制成的莲花冠,更添几分仙气,配上那星子也似的杏眸,俊俏的简直如画中仙童。
    他费这么大力,不就是为了好看点吗?这道袍还让安平拿去熏了香呢!被人夸了, 甄琼却也不敢报以“你今天也挺英俊的”之类的恭维,只窘迫的点了点头。
    这是跟外人一起过年,有些害羞了吗?韩邈心头微痒,却也不敢再撩拨,带着人向前院而去。今日是除夕团圆之夜,府里不甚关紧的仆从们都遣散回家了,只留了些亲近人与他们同庆。
    此刻天色已暗了下来,四下却一片通明。不少地方都架了火盆,焚烧着松枝和苍术,烟雾蒸腾,亮如白昼。院里热热闹闹摆了五桌,全是西韩的管事、忠仆,见到了家主和小道长,都起身相迎。韩邈也一一还礼,引着甄琼入了正厅。
    “哎呀,这身衣裳果真相衬!”甄琼的道袍,可都是韩老夫人亲手挑选的,见他穿的好看,愈发欢喜,“道长快来这边坐,老身也许久没见着你了,实在是想念异常。”
    韩老夫人之前在交年节(腊月二十四)时,就想请甄琼来诵经咒,为家里驱邪。然而韩邈却好言相劝,说甄道长是修丹道的,未必能有那些修符箓内丹的道长们灵验。韩老夫人这才改了念头,请了朝元观里相熟的仙长,施法诵经,送故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