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伯伯凑到宋长曜跟前, 低声说了句什么。
    宋长曜点点头，看向沈磊, “沈先生，是吧？多谢你热心相助, 原谅我们暂时不能接受，需得等青枫的父亲醒了之后再做决定。”
    沈磊心里不赞同，却不好说什么。
    唐宋急了，“大伯，一码归一码，别管我和磊子怎么样，也不能耽误了爸爸治病。”
    宋长曜跺了跺拐杖，“你父亲的脾气你不清楚吗？你以为用这种方式给他治好了，他心里能舒坦？”
    唐宋顿时哑然。
    他知道，宋长曜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以他对宋长河的了解，如果就这么让他被迫接受了沈磊的恩惠，八成得一刀抹了脖子。
    这是宋家人骨子里的固执，无关对错，只是各人想法不同而已，他们对于施恩报恩看得比性命都重。
    这时候，唐丽丽走进了休息间。
    她脱掉了传统的唐装，装着一身米色的套裙，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唐宋和沈磊双双上前，想要扶住她。
    唐丽丽摆摆手，说：“尽快安排手术吧，我会在同意书上签字。”
    唐宋松了口气，给沈磊递了个眼神。
    沈磊点点头，到外面去打电话。
    宋长曜一脸的不赞同：“十三弟妹——”
    唐丽丽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大哥，我早就想说了，你们可以叫我小唐，或者丽丽，不需要用长河的排行来称呼我。”
    宋长曜皱了皱眉，虽然不赞成，却没纠结这件事，干脆跳过去直接道：“你确定要替十三签字吗？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唐丽丽神色坚定，“大哥，我只想让他好好地活着。”
    一句话，让所有人哑口无言。
    族人们的脸色不大好。
    唐丽丽没有理会，她在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这个坏人由她来做。
    她早就知道沈磊和唐宋的事，心里已经认可了沈磊，如今指使起来半点都不客气，俨然是丈母娘对待儿婿的态度。
    沈磊做事稳重，又尽心尽力，一应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事情只要有一点点进展，唐宋都要跑到伯伯们跟前说一番，主要是夸沈磊。
    长辈们一边生他的气，一边心疼他，一边梗着脖子不理他，一边竖着耳朵听消息。
    不怪他们不通情理，即便是在普通的人家，结婚都是人生中最大的事，唐宋一声不吭和一个男人领了证，换成别人早就家法伺候了。
    说到底，他们不是非要反对，而是觉得太突然、太草率。
    当然，也有点看不上沈磊——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觉得没人能配上自家小青枫。
    ***
    安医生和李医生前后脚到的医院。
    几位专家联合会诊后换了一剂药，效果很好，一袋点滴还没打完，宋长河就醒了。
    沈磊怕刺激他，没进病房。唐宋也被拦在了外面，只能扒着门缝往里探脑袋。
    医生确定了宋长河已经度过危险期，并且用着药暂时不会有事。唐丽丽果断地告诉了他手术的事，并且说明了是沈磊帮忙。
    尽管虚弱得不成样子，宋长河还是习惯性地发起了脾气。
    唐丽丽的眼睛比他瞪得还大，毫不留情地说：“你就这点心胸吗？人家一个孩子都知道轻重，你怎么就不知道？要不是为了唐唐，你以为人家会上赶着伺候你？”
    宋长河瞪着眼睛不吭声。
    “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不治你想死吗？是谁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从前的那些话都是哄我的吗？”
    唐丽丽越说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宋长河原本还哽着气，看到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妥协了。
    “手术就手术吧！”
    唐宋听到这话忍不住欢呼一声。
    宋长河看到他高兴的样子，面上冷冷地哼了一声，心里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熨帖的。
    依着专家们的意思，手术得尽快安排起来。
    族人们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是并没有置身事外，大伙出钱出力，忙里忙外，完全是对待至亲的态度。
    唐丽丽达到目的，回过身来向宋长曜赔礼。唐宋也代替母亲给伯伯们鞠躬道歉。
    宋长曜没和唐丽丽计较，但也不打算搭理唐宋。不过，他还是私下里叫人去查沈磊的底细，免得自家傻小子上当受骗。
    沈磊的身世属于机密，但是宋家有宋家的手段，很快就查了出来。
    汇报的人在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一派郑重：“沈先生的母亲是维和记者，为了保护战区的儿童牺牲。他的父亲是特种兵，生前是中校军衔，部队考虑到他的情况几次想给他转岗，都被拒绝了。就在沈先生三岁那年，他在一次任务中为了保护队友不幸牺牲……”
    随着他的讲述，宋家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二伯长叹一声，“原来是英雄的遗孤！”
    ——这是宋家人共同的想法。
    宋家祖上就是武将出身，即便时代更迭，他们骨子里对于保家卫国的热情、对于英雄的推崇从未变过。
    宋长曜面色沉痛地点了点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宋青岚趁机说好话：“沈磊自己也争气，在娱乐圈地位不低，口碑也好，不仅能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还处处护着青枫。”
    “你怎么这么懂？”宋长曜跺了跺拐杖，“你早就知道，一直帮青枫那个臭小子瞒着是不是？”
    宋青岚摸摸鼻子，十分聪明地没吭声。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伯伯们对他的声讨，就连几个同龄的子侄都趁机数落了他两句。
    用宋长曜的话说就是——我舍不得骂小青枫，还舍不得骂你吗？
    宋青岚默默地忍了，暗搓搓想着，回头说什么也要把唐宋的聘礼要过来，不然对不住他今天挨的这顿骂。
    因为沈磊的身世，宋家人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不过，他们没有一味接受他的帮助，手术之后其他事情都由族人们接手，花的每一分钱也是从族里出。
    手术成功，大伙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言语间也多了几分笑意。
    为了表达感谢，宋长曜把珍藏的一幅宋代名家的《山居小景图》送给沈磊做谢礼。
    沈磊原本不想收，唐宋却眼睛放光，明目张胆地怂恿他：“这幅画我从小就喜欢，大伯一直不肯给我，你千万别拒绝！”
    当着长辈们的面，沈磊没有不懂装懂，而是坦率地问：“你觉得哪里好？”
    “你看这个竹舍，还有石桥上的青苔，颜色都是不一样的，就像真真实实地在这里立了许多年一样！”
    沈磊笑笑，把画收了起来，并学着唐宋的样子对着长辈们揖了揖手，“既然青枫喜欢，晚辈就不客气了。”
    伯伯们相互看看，一脸笑意——这小子还挺机灵的。
    他们对沈磊的叫法很满意，他承认了唐宋在族中的名字，对他们来说比说一万句好听的话都有用。
    宋长曜瞥了唐宋一眼，故意绷着脸，“这画是给沈先生做谢礼的，和你无关。”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大伯！”唐宋抱着画轴，喜滋滋。
    宋长曜嘴角一抽，差点没绷住。
    子侄们怯怯地笑，论撒娇耍赖的本事没人比得上他们这个小幺叔，难怪长辈们都喜欢他。
    ***
    宋长河醒了，转到了普通病房。
    族人们轮流进去看望，实际也做不了什么，就觉得亲眼看看会放心。
    尤其是几位伯伯，唐宋注意到二伯推门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唐宋和沈磊也进去了，宋长河看了他们一眼，把脸扭向另一边，不吭声。
    唐丽丽拆他的台，“刚刚还说要谢谢磊子，这会怎么又别扭起来了？”
    “我没说。”宋长河矢口否认。
    唐丽丽笑笑，让两个孩子挨着床边坐下。
    唐宋眼中一片动容。
    在他印象里，宋长河一直是高大清瘦的模样，喜欢绷着脸，皱眉头，用冷冷的腔调对他说话。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床上的老人苍白，虚弱，固执地扭着脸，像个孩子。
    仅剩的那么一丝怨气也没了。
    刚好，两个人这一周都没有工作，踏踏实实地在医院陪着。
    经过这场意外，似乎每个人都有所改变。
    唐丽丽不再对宋长河爱搭不理，而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宋长河嘴上还是那么固执，行动却温和了许多。
    伯伯们对沈磊表面客气，私下里在宋长河耳边念叨“父母是英雄”、“孩子自己也争气”之类的话。
    出院的那天，沈磊主动去扶，宋长河破天荒地主动跟他说了句话：“这些天辛苦了。”
    沈磊几近惶恐。
    “手术的事，多谢。”宋长河态度有点别扭，就像被人强迫似的。
    唐宋满脸喜色，“爸爸，您——”
    “我什么都没有！”宋长河嫌弃地甩开他们的手，试图自己坐到轮椅上。
    唐宋咧着嘴，像只小泥鳅似的拱上去，死气白赖地搀住他。
    沈磊同样如此。
    宋长河象征性地甩了一下，没甩开，干脆由着他们去了。